相误(总之就是在诸多铺垫下反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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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王城内,头戴蓝护额,穿着甲胄的人三两成堆,懒散地靠在城墙下的角落里。 “哎,咱哥几个今儿放值去扬州好好喝几壶?” “我定要喝个痛快!他奶奶的,累死我了一天天的,都喝他个几天几夜再回来!” 说话的男人捶了捶胸口,周围的几个人也都大声附和着,只有一个看着高大彪悍,有着络腮胡的男人憨厚的嘿嘿一笑,拒绝他们, “俺就不去了,好不容易能回趟家,俺想陪陪媳妇儿。” “嘁!”“去去去,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其他人不屑地一边推搡他,一边调侃。 “———列阵!!” 不远处传来昂扬嘹亮的高喊,接着几声雄浑撼地的号角声响彻云霄,偷懒打诨的人群立马一个激灵,迅速归队依次站好。 李桓目光严峻,扫视下方,等人齐了后就从点兵台上跃下,立于队前正中间,持枪鹄立,目光炯炯有神。 众人照例静候大将军上台宣述,没想到等了半天,来的并不是那个声色俱厉的人,而是姗姗来迟的浩气统领。 缓缓迈上木阶的年轻男人目测才三十有余,他一对细长的眼睛轻眯,面貌亲和,看着十分优雅,鬓角两撮银丝跟黑发一齐束进头顶的发冠里,倒显得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清了清嗓子,只是刚一开口,底下的人就开始乱作一团窃窃私语。 “咳咳,敝人今日想要告知诸君一件噩耗…我们崇敬的将军前日去伐恶诛邪,却以身殉道了…” 有人听到后难以置信,有人叹息惋惜,有人只是摇了摇头神色并不意外,有人却在悄悄落井下石。 “敝人理解各位的心情,唉!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啊…” 他的声音是不同于年岁的低沉沙哑,只是在李桓看来,这人的语气和表情却和陈述的事实有着说不出的违和。天策之前从来没与他打过照面,只是看过几次标着人员分布的沙盘和地图,又间或听人提起过。虽心知肚明他们浩气的统领一直缩在武王城无所作为,但是在见到真人时,还是忍不住会瞠目结舌。他本以为坐在这个位置的人,再怎么窝囊总也是个会行军打仗的,然而眼前的人,不仅身着的是简朴的道袍,那露在袖外的双手,光滑白嫩,说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毫不夸张。 李桓微蹙起眉,大将军带兵出城虽是常事,然而但凡营里稍有留意的人,多多少少都会知情,这次却是一点消息都未上报,人也跟着没了,实在太突然,列队去战场那日仿佛还历历在目。他在沉思中不禁攥紧了枪杆,对发生的一切和眼前所谓的浩气率领感到陌生。 “坏了坏了,过于悲痛忘了正事了。” 这时统领拍了两下手背,把众人的注意力都调转回来。 “敝人想说的是——浩气盟和恶人谷之前签订的休战期仍旧作效,自明日芒种到夏至,万万不可主动向恶人发起攻击,以免破坏我们得之不易的友谊。当然,这几日没什么要事,大家也可以收拾行囊回家见见家人,好好休息,休战过后还要仰仗各位献力。” 一开始闲聊的那些人向着同伴挤眉弄眼,其余人也笑着松了口气,渐渐遗忘了大将军战死的事。 “最后一言,人死如灯灭,虽不能复生,但请诸君时刻铭记我盟的道义。” 台上的男人停顿了一下,气势十足的喊了一句, “天道不灭,浩气长存!” 底下人振臂欢呼,紧跟着吼出阵阵洪亮的口号, “浩气长存——” “浩气长存——” 和那位严苛但恪尽职守的前辈再也见不到了吗,他甚至还未来得及感谢他的教导,李桓一时深陷在心口的酸涩里,周围嘈杂的人声也没有惊动他垂下的头。 “喂,看你呢!” 天策身后有人掐着嗓子低声提醒,又用手肘戳了一两下后背,他才如梦初醒,慌忙抬头。 那位统领的眼睛正斜向下看着他,目光不善,仅一瞬后却又和颜悦色的勾起嘴角对人说: “那位天策弟子,我认得你,你一定立了不少军功。” 还未解散的人群安静下来,视线全落在了红衣人的身上。李桓被他莫名其妙的发言弄得匪夷所思,面上却恭敬地抱拳作揖。 “军中领兵之人一日不可缺…这样吧,我顺带提拔一下后辈,你暂且先当个副将委屈委屈吧。” ——!? 天策顿时变得目瞪口呆,惊讶于他在兵事上做出如此仓促轻率的决定。 男人不以为然,他用余光瞥了下对方,继续自顾自对着众人讲: “这位将士平日的付出列位也都能看在眼里,敝人相信以这位的能力,定能带领我们推陈出新,缔造浩气不朽的史诗。” 台上的人再次将情绪推上新的高度,一时间,旧友,部下和陌生的面孔都上来叫着天策的名字哄笑庆祝,还嘱咐他,让他以后多多照顾。人群中一张张脸虽洋溢着笑容,却像是提线木偶一样,始终被男人牵着鼻子走。 李桓被包围在中心,没发觉统领已下台走到这边驻足听了一会,他笑意盎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李桓是吧,” 他拍了拍还没缓过来的天策,犹如慈祥的老者, “好好干。” 说完,男人就背身离开。 李桓被重新簇拥着,周围的人都异常又不合时宜的兴致高涨,在热闹的人潮中只有他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他被迫应付了一会,才勉强挤了出来,向着统领刚离开的方向快步追去。 “统领,叨扰了,卑职有话想问!” 好在那人像在闲庭漫步一样,走的缓慢怡然,天策出口拦住他悠然自得的步伐,再次行礼。 “卑职愚钝,实在不明白您的安排,何况副将也不能选一个没有阅历的晚辈,恕难从命…” 统领转过身,表情不难看出他仍然认得天策这张脸,但他还是故作纠结的皱眉思索了一会, “嗯…你叫什么来着…哦哦哦,想起来了!” 李桓刚想开口报上姓名,男人就恍然大悟般的打断了他。他慢慢睁开了一直半眯着的双眼,两人的距离逐渐缩近, “李、桓。” “你从现在起就是浩气盟的副将,往后请务必多多注意一下你的言辞。” 他的眼睛浑浊的像是从一个拾荒的沧桑老人眼眶中挖出来,然后再装在自己身上的,李桓在对视中不寒而栗,再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能暗暗咬了下后槽牙,不得已应下, “…末将听命。” 统领拂袖而去,只剩他怔怔的立着,炎热的天气里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傍晚,近半数的已经背着东西乘马车回老家去了,只剩下轮值的,和少数无处可去的盟友。 比起还孤零零在武王城里起居的人,他至少还有林鹤书作陪。虽说可出南屏山,碍于突然加身的提拔,也不能真就这样撒手不管。 李桓回来的时候,林鹤书依旧坐在老板娘的茶棚底下,于是他又添了一壶顾渚紫笋,坐了下来。 他把将军和休战的事讲给了对方,唯独没提起自己升为副将的事。 藏剑点点头,他听完天策可以归沐的好消息,并没有表现出那人想象中的惊喜。 “难得清闲啊…” 小桌对面的人摇晃着杯盏,痴痴望着杯底的茶渣感叹道。唯一一件称得上好消息的事也没开心起来,天策有些扫兴,闷闷的端起茶一饮而尽。 入夜后,天空突然下起了如薄雾的小雨,丝丝缕缕连绵不断。林鹤书在油纸灯下罕见地擦拭着武器,他的影子投到床边的墙上,在明灭闪烁的烛火中摇曳。 李桓躺在床上,头枕着交叠的双臂,他看着身侧的黑影出神。片刻宁静后,他冷不丁地坐了起来,身子转向这边询问,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藏剑的动作明显一顿,他把布子搭回在桌上,敛眸沉默不语,双手仍然捧着泛着明黄光泽的剑。 李桓也同他拗着,既不转移话题也不追问。 屋里寂静无声,只有雨声和脂油燃烧发出“啪嚓”的微弱响动。许久后,林鹤书才打破了这对峙一般的氛围。 “我…” 他的双唇张了又闭,等重新组织好语言后,才对上天策的双眼。 “我得再离开几日,明早就会动身。” 藏剑的脸上现出难色,接着无奈的笑笑。他等了一会,又补充道: “急事。” 李桓的双肩rou眼可见耷拉了下来,他得到了想听的答案,却失落万分,目光落在他的剑上,又重重叹气。 林鹤书的眼睛始终停在天策身上,他大概看穿了对方心里的想法,一扫刚刚还紧张的心情,出声安慰他, “用不了几天就可以回来,” “留给我们的时间很长。” 李桓“嗯”了声,接着突然开始解释, “…我觉得你老住在这边简陋的谒舍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费财又费力,去哪里也不方便。” 他心下有些愧疚,林鹤书自小就是锦衣玉食,自己不仅什么都没给予过他,现在还要他委身在这穷山僻壤。 “而且我也不知道,那些恶人什么时候又…” “和我一起吗?” 藏剑突然问,神色格外认真,紧接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那你愿意跟我走吗,李桓?” 话抛出来的那一瞬间,天策直愣愣地看过来,连呼吸也静止了,半张着唇不知说些什么,他映着暖光的眸闪烁着,似乎很想出声答应,却反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然而静默已成答案,林鹤书在问出口之前仿佛就已得结果,他还是那样浅笑着,脸上没有一丝被拒绝后的羞恼。他从腿上抽出轻剑架到了地上,两指关节敲击了下剑身, “叮————” “放心吧,你不信我,还能不信这把剑吗。” 他逗趣一般的语气,伴着清泠空灵的一声脆响,像屋外的雨露一样洗涤走了难掩窘迫的空气。 那剑玄铁而铸,刃薄而利,叫人恍凌清秋,当真是“剑芒吞吐,如有灵气”。 李桓心中知他此去有不能言说的难事,身在江湖,亦或是一战。林鹤书既没有过问自己的顾虑,他便也默契地不去问那人,只出人意料的反驳道: “我不信剑,我只信你。” 林鹤书双目流眄,用笑意作了回应。 他再次抚过剑身,随后敲击出了有节奏和韵调的音律,以指为弦,弹剑作歌。长剑在那只纤长有力的手下,鸣出宛转又哀愁的玉音。他始终望着李桓,双眼轻眯,眼底的深沉如波澜般时隐时现。 …… 油灯燃尽的那刻,余音绕梁,墙面上两人缠绵到一起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 第二日,天光瞳矇。 屋内的床上,李桓被林鹤书罩在身底下热诚地亲吻着。他们都身无寸缕,薄被在翻覆扭动中滑落到腰间,露出藏剑刻印着光彩陆离花纹的上身。 天策的喘息像狼崽的嘤咛,他搂着藏剑的脖子,用温热的掌心轻轻磨蹭下颌那片白润的肌肤。 啧啧的水声和唇舌相接声响了久久,上面的人才慢慢起身,他往一侧撩了下碎发,便拧身去取自己的衣物。 “要走了?什么时辰了…” 李桓微微睁眼,嗓音有些沙哑。 林鹤书一边翻身下床,一边回答他: “还不到辰时,我一会就走了,你再睡会吧。” 天策只低声应了下,视线却在他身上一刻也不离。 藏剑穿好衣服,又俯身回床头,帮人捻好了被子。 “先呆在这里,我很快就来找你。” 他轻轻说,声音是那么的温软。 林鹤书走后,李桓把脸半埋在被褥里,感受那人残留的余温和气味。 平日通常都早早起来晨练,然而此刻,他却只想深深地陷进一场不散的美梦里。在那里他可以毅然决然的辞去军职,不用再顾旁人非议,鹤书去哪他就跟着去哪。 他大抵是病入膏肓了,顽疾是因为那个人,良药也是那个人。 天策还是呆不住,也学着藏剑坐在小茶馆里。这几日天气更燥了,一场雨也没冲刷走闷热的空气,反倒是留下一片万里无云的晴空。来往歇脚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无一不抹着汗,要一壶凉茶,再配上伴江村特有的醉蟹,一边再欣赏着青山绿水,实乃有滋有味。 人声鼎沸中,李桓静静地坐在藏剑常呆的一角。他未着甲,换了一身常服,整个人周身少了些江湖打杀撕搏的凌厉,添的是沉静和轩昂的风采。没了那抹张扬的红,他隐于众人间,一个人出神了许久。 “呦!这不是李大侠吗!” 有一伙人从后方散开离桌,路过天策的时候,不经意的一瞥间,认出了他。 李桓推开木凳,起身对着那几个颇为脸熟的质朴面孔礼貌抱拳。 其中一个黝黑健壮的男人豪爽的摆手一笑,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眼神在他四周寻了寻, “欸?怎么不见那位?就是老在你身侧的黄衣大侠。” 男人甚至伸出双臂上下比划着身高,天策顿了一会,垂眸淡然笑之, “噢,他有些事,只是离开几日…李某先在此多谢各位对我们二人的照顾。” 他不善言辞,幼时的调皮任性已随着年岁收敛了许多,此时那些农夫和猎户都围着他不断的问东问西,身旁又没了林鹤书帮他接过话题,天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想找个理由火速抽身。于是他偷偷思索过后。用谎言打断了他们, “不好意思,我这会还得去一趟据点。” 说完,他神色饱含歉意,从一边挤出去,在众人的遗憾唏嘘中退开。 李桓骑上马,又顺着山边小路回了武王城。 今天城里已略显空荡,只有十几个人驻守在外面,连一支巡逻的队伍都没。他难得不用下马,进了大门后缓缓前行着,虽说大家都是心慵意懒的模样,可是能有这样的和平悠闲其实也是件好事吧。 步入议厅前,李桓驻足向里望了一会。他松开脚镫下马,靴尖刚一落地,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李桓?你怎么在这里?” 天策转头看去,万花手捧着一簇野花,也准备进到厅里。 “虞姑娘也没走?” 他两都愣了下,随后相视一笑,并肩走上台阶交谈。 “我闲不住,屁股不坐上马背就不行。你呢,怎么不跟着回家里看看?” 万花被他逗的捂嘴直笑,笑完也解释道: “我得在这候着我师兄,他要是来了找不到人,又不知道要急的到处转几圈。” “噢———” 李桓的尾音拉的很长,眼神微妙,换来虞姑娘打闹般的出言回击。 “也不知道之前是哪个迟钝的还要别人指点迷津。” 他两之间的关系是战友,也更像挚友,都有着共同的话题和相同的信念。对万花而言,李桓又有救命的浓重恩情,她发自内心的崇敬这个人,关照这个人。 迈上最后一台阶梯,万花分了几束花递给李桓,他们都默默停止交谈,合上唇缄默,神色凝重。 厅后方的香台上,供着几个牌位,刚摆上的那个刻的是大将军的名字。 两个人垂手恭立,而后提着下摆,方正的跪在席上,郑重的磕了四次头。 天策起身后,重新燃烛焚香,再依次和万花把鲜花献上台位。 祭奠过后,他两又找了个地上坐下,一直闲聊到了傍晚。 到了第三日午间,也仅仅距林鹤书离开过了两天,李桓却开始变得无比烦躁,他在屋内来回踱步,也缓解不了这莫名而来的怒气。他脑内思绪在疯狂的想念藏剑,让天策不禁反复怀疑自己究竟是何时不自持到了这般境地。他焦虑不安,身体也不明原因的酸涩疲软,于是干脆趴回床上蒙头想安静休息。 这一放松,没想到竟睡了过去,睡的格外香甜,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 ……… 他在沉沉的睡意中恍惚听到突兀的嘈杂声音。 …… 那声音仍然久久不散,甚至更为杂乱。 屋外怎么这么吵…… 李桓睁开半眼,模糊的看见外面仍是天明,他困倦极了,又不受控制地合上眼帘。 “砰砰砰!” “李大侠!!叶大侠!你们在吗!!” “哎呀,别管他们了!!快逃命吧!” 又是一阵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李桓皱紧了眉头,他怒而坐起,气势汹汹的下床想要质问。拿掉木栓推开门,他正要呵斥那些吵闹的声音,眼前的画面却给了当头一棒。 ———哪还有什么热闹祥和的小村庄,哪还有什么淳朴憨厚的村民,哪还有什么善良忠诚的浩气禁卫。 老板娘茶馆的草棚燃烧起了大火,滚滚浓烟窜向上方,熏黑了澄澈的天空,蒙蔽了众人的视线。那些老弱病残被高壮的人扑倒在地上抢夺着行囊里的财物,身穿蓝衣的士兵强行牵走牛车和马匹,带着一袋袋粮食和金银往据点相反的方向扬长而去,草地上还有被殴打致死的零星尸体。一时间,耳边哭声喊打声,刀剑相拼声不绝,全都纷乱的涌入脑内。 李桓立在原地,错愕万分,以为自己身处于一个极为真实的梦境里。直到一个疯痴的村民要闯进这间屋里,向他挥起了砍刀… 寒锋带着凉意袭来,天策噩梦方醒,抬起右腿就是一个侧踢,重重击在袭击者的腰上,趁着那人因剧痛歪了身子,他一手扭过持了刀的手,逆时针一转,骨节错位的声音便跟着响起,他从卸力的沾血手掌里顺利缴下武器,又狠下心对着这位中年人肚腹上落了一拳,男人这下栽倒在了地上,只能折起身子捧着手哀嚎。 李桓看着脚面,眼前发生的一切仍是令人难以置信,他紧攥着砍刀的手微颤,抽动的鼻间却吸了一口弥漫的烟灰。 他忽的转身回去提起长枪,顾不上戴甲,又跨过还在地上翻滚的人,把刀扔进了屋后高高的水缸里。随后天策喝止了路上的争夺,击退了那些红了眼的暴徒,急忙奔向马厩。 昔日的一位盟友正死命在地上拽着麻绳,绳的另一头绑着匹白马,但它仍然缩在棚里,四蹄挪也不挪,摇摆着头颅,嘶鸣抗拒。 他的里飞沙还在!! 李桓冲过去,一个挑枪,那麻绳在绷紧的力度中被生生截断,浩气还未反应过来,就仰面狠狠跌到地上,摔的他半天也缓不过来。 那人好似在下属中还有点权威,揉着头和屁股狠毒的咒骂着,正要抬起头发火,看见站着的人之后突然变了脸色, “?!李副…” “滚!!!” 李桓声如惊雷,怒目而视,那人从未见过他生如此大的气,立马吓得连滚带爬。 天策转回头,把断了的麻绳从爱马脖子上解下,轻柔又自责的安抚着。 等里飞沙受了惊吓的情绪平复后,他上马驶向去武王城的小路,打算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竟惹起如此大的sao乱。 李桓逆着人流,沿途帮下一个人。 那人也系着蓝布挎着包,被后面跑的更快的撞翻在地,他赶忙上前,拦住后方,把人扶了起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李桓把他拉到一旁,忧心如焚的看着逃亡的人群,而里面多数都是从据点里出来的浩气人。 “什么?!你不知道恶人谷的打过来了吗!他们从洛道那边兵分几路,向着浩气仅存的据点而来!!一路见人就杀!!!” 天策愕然瞠目,他又惊又疑,喃喃反问道: “怎么会…现在不是休战吗…” “说到底不过一纸盟约罢了!撕了反悔我们又能怎么办!!你也赶紧骑马快跑吧!孤军作战不可能有什么改变的!” 小卒说完,拽紧包退开,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天策几眼,才顺着汹涌的人潮跑远了。 李桓茫然的看向四周,双手冰冷。 “别挡道!你不想活我还不想死呢!” 几个人从后边冲过来推搡着,把天策掀开,又瞪了他一眼。他震惊之余,退到几步后稳住身形。天策往武王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咬牙好像下了什么决心,重新跨上坐骑,调转马头,反向着洛道奔去。 武王城里还有伤员,还有那些前来探亲的家属,还有这么多无辜的百姓,也不知道虞姑娘有没有得到消息… 刚刚那些人里,连勘察敌情的情报史都逃命去了,那么这突如的风声可靠属实吗,恶人的军队到底又行进到哪里了… 李桓疾驰中盘算着此去的意图,他并不需要去战斗或是谈判,那边地形崎岖,又易藏身,他只要绕开正面伺机查探,把准确的情报代替渎职的人带回来,那样就算疏散逃跑,也能制定下计划,知道往哪里逃才是安全的… 他穿过地界碑,往高处而去,谨慎又小心的观察着下方的情况。 然而一切确如那人所言,恶人真的席卷了这里。每隔不远就能看见歪歪扭倒着的人,这些人身下流出的血慢慢汇进了小河,揭露了这场惨无人道的屠戮。 李桓不忍直视那些惨烈的尸体,他偏过头不去看,自欺欺人的继续向前。 周围寂静的可怕,他牵着马弓起腰,连大气都不敢喘。 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细响,在鸦默雀静的氛围里被陡然放大,天策顿时警觉四处环顾, “呃……” 那声音吊着一口气般的痛苦万分,绷紧身子听清后,他赶忙松开马绳循声飞跑过去。 原来声音是那边树干靠着的一个血人发出的,李桓跪过去立马撑住他倾倒的身体。 “撑住!先别睡!我这就带你去疗伤!” 他大声在那人耳边喊着,想要唤回他飘离的意识,另一手捂住血液喷涌的巨大伤口。 “……恶,谷…” 奄奄一息的伤者臂上绑着象征蓝色阵营的布条,他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显然奋力抵拼过。虽全副武装,那致命一击的力度也斩裂了厚甲,在腹部开了一个大洞。他极为缓慢的抬起胳膊,李桓低头看见,毫不迟疑的回握住那只沾满血污的手。 “告、告诉…浩气盟…逃…” 天策神色悲痛,紧闭上双眼咽下悲凄,连连答应, “好…我知道了,定会传信过去的…你放心吧。” 那人用最后的力气,喉里吐出血泡,艰难的说: “…有…咳咳咳咳…那队…小心……领队…叫、叫…” 他本就气若游丝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用气音留下了最后短短的几个字, “小…心叶、叶潇…暮…” 轻轻的“暮”字一落,防守的护卫像结束了使命般,歪头没了气息。李桓鼻子酸的发疼,虽说身为天策军人,生离死别乃是常事这句话听了无数遍,可他当下看着活生生的灵魂远去,仍旧胸口闷堵,难以接受。 他托着同伴的尸身轻放到树下落满花瓣的泥土上,拜了一下后更加坚定的离去。 他望着恶人军阵的足迹,判断出方向,继续靠矮山而行。 约一刻钟后,李桓听见前方隐约有了马蹄和步兵行进的声音,他观察了下地势,遂骑上马追去。 终于山涧处赶上了恶人,从高地往下望去,所见之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精兵,直叫人极度恐慌压抑。李桓不禁怔愣万分,吞咽了下口水。 他扫过视线内的队尾,又稍稍加快马速向着前面而去。 队前是加入恶人谷的侠士,甚至还有整齐划一的骑兵,这些士卒全部列着阵型,就这样恭敬的跟在一个人的后面。 那人甚至骑的不是马,而是坐着一只戴了鞍具,被驯服的巨硕棕熊,他亲领数百只恶鬼,却能恣意的环臂翘着腿。李桓紧盯着那名率队的首领,想趁机记下他的外貌特征。 这时,男人突然抬头看向了这边,他好像非常准确的知道尾随人确切的位置,幽幽的眼神就这样直勾勾接住了天策揣测的目光。 李桓这下看清了那张面容,骇然到呼吸都停滞了数秒,他双唇轻颤,惊魂未定的喘息。 ———鹤书??? 那个最不该在这里的人,就这么出乎意料的出现了。一时之间,天策脑内乱做一团,连阵脚都乱了,他拽着坐骑仓促后退,转身欲逃离。 “嗖——” 一道银光突然从灌木丛里射出,不知是射偏还是另有所图,那粗铁制的长矢扎向的是白马的脖颈。里飞沙高嘶一声,奔腾中的一对前蹄弯折,直直栽倒在了地面上,李桓就这样从马背上被甩了下来。 只着单衣的身体重重地落在地面,脸上也留了刮蹭渗血的道道痕迹,他却是管都没管,片刻不停的爬起来,扑向地上挣扎的马驹。 “莎莎!!!莎莎!!” 天策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手心颤颤巍巍不敢贴近,他一把草一把谷养大的小马此时睁着双眼,吭哧的喘着粗气,四肢还在扑腾着,想要继续带着主人搏力奔跑。他的身后有人一哄而上,各个都用武器尖对着他,蓄势待命。 李桓只一心系在受了重伤的里飞沙身上,连近在眼前的危机也全然无视,眼见爱马发出的动静越来越小,他却只能无能为力的守着。 从上山来的路口又出现一个人,他只摆了摆手,那些恶人便乖乖退后,虽面上还有疑虑,但仍是听令归了队。 藏剑背着双剑,悠悠停伫在不远处,他甚至没有敛下迈步声,坦荡自若。 那边,李桓已垂首盖住马驹的黑眼球,一手握住箭尾,从背后看去,他双肩在微微耸动,犹豫踌躇,跪着的身体显得十分可怜。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狠狠用箭矢捅穿了那片脖子,然后快速带血拔出,白马这下才停止了痛苦的抽动,安静在主人身边死去了。 那只长矢片刻后就从举起的手里脱落,李桓受了重创般失力伏在还有温度的马腹上。 他仅仅抽噎了一会,就撑腿起身,弯腰捡起了长枪,转过来的时候还眼角带红,却呆傻的如同痴人一样。 藏剑在他转身的时候就换了之前爱意缱绻的表情,说出的话却在对天策下令, “过来。” 看似深情,实则薄情。 眼瞧着人无动于衷,他声线又加了八分温柔, “阿桓,来我这里。是我,鹤…” “住嘴,你根本不是林鹤书。” 李桓张口打断,语气生冷,抬起头漠视着。他裹在胸口的心脏刀绞一般,痛的无法呼吸。 他只叫出口过两次那个人的全名,一次是向错误的人告白,一次还是当着这人的面,挑明这场荒诞的骗局。 眼前分别时才温存过的“陌生”人,犹如变脸一样,沉下了眸子,又重散发出暴虐杀伐的气息,自此才卸下了一直伪装着的面具。 这个人腰间甚至没佩那个具有重要意义的香囊,就这么阴戾的站在自己面前,没有那些东西,他其实是最不像林鹤书的人。 不是吗?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李桓闭上了眼,再睁开时,他的双目不再带有一丝爱人的含情脉脉,而是面对敌人的决绝冷漠。他提起武器,用寒芒指着对方不准他继续靠近。 李桓曾经不想因任何方式失去这个人,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以如今这种局面,摆在面前的现实明明是如此丑陋不堪,却让人难以承受。 藏剑像是被消磨尽了耐心,他舌尖“啧”了一声,就从背后抽出剑,只是电光火石间便极快速向天策刺了上来。 金光乍起,他的身形矫若游龙,袭来的剑意异常凶煞,天策没意料到他有如此精湛的剑法,又一反常态,强悍的主动出手。李桓显然还没完全从以前水中月的谎言里走出来,却只能被迫化解下一招一式。 剑刃破风,游走于周身,青锋凛冽,执剑的人倒是潇洒自如,时不时哼笑两声,如深渊般的目光集中在李桓身上。 轻剑所过,犹如蛇信,重剑所落,击起飞沙走石。十斤重的武器在他手里竟如捏着片叶一样轻巧,李桓手里的枪与其相撞,发出惊天震地的一声巨响,对峙的两人谁也不让谁,谁也不输谁,长兵在挥动间光影如织。 藏剑看着好像一直都胸有成竹,发生的一切都似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连天策的反抗也不放在眼里。李桓霎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想到下方还有严阵以待的恶人,他的攻势变得更加凌厉,舍弃了防守,爆发出余力决定殊死一搏。 那人立马便察觉到了,反而不再向着天策的要害而去,只轻松挽走他绽放的枪缨,一边躲闪,一边试探。 不过数招后,李桓突然就四肢疲软,险些踉跄跌倒,他惊诧万分,忙撑起身子继续使力。然而丹田的内力如同淤堵住了一样,阻塞在经脉中,此般强行运作还会钻心的阵痛。 他顶着疼痛想继续迎战,藏剑却没给这个机会,他已经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即刻便乘胜追击,仅一刹那,便如“黄龙横空挥金爪”,闪至天策身前。“唰”的一声,那握不稳的长枪一下就被金剑挑开,在空中画了个弧度,扎进地面。 李桓只望了空空的掌心一眼,那剑刃已及咽喉,冰冷的贴在他脖侧的血脉上。他们挨的极近,天策绷紧了身子,一时不敢动弹,抬眸迎着那人莫测的眼眸,他浓重的喘息,刚准备夺剑自尽,藏剑灵活的手指就翻转过武器,用剑柄重重击在这人的后颈上。 他接过迎面瘫软倒下的身体,伸手反复爱抚着天策微启的双唇,脸上挂满了为胜者的骄傲与放纵。藏剑收回剑,把人拦腰抗在肩上,看也没看那匹载过他们的马,和地上的枪,只带着战利品顾自回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