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羊(2)
羔羊(2)
苏酥有两日不曾见斡准思烈了。 他之前常来找她的,且几乎每晚都要与她宿在一起,苏酥都渐渐习惯被那双绿幽幽的眸子盯着了,还能从容做自己的事,结果他忽然就不来了。这令苏酥很意外:斡准思烈对自己的新鲜劲儿过了?难道自己并未如愿吸引他,不过半月就被遗忘了? 向来在男人跟前什么都无需做就可以无往不利的苏酥头一回有了挫败的感觉,想到那蛮子:真气啊! 苏酥坐到梳妆镜边,难得仔细端详自己的容颜。镜中的女人眉目如画,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也未见哪处长坏了呀,难道是北地的干燥使她没那么漂亮了么?她还在这儿困惑着呢,忽然见到镜中自己身后不知何时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被吓得当场一激灵,骤然返过头来—— 站在苏酥身后的是个高大健壮的狄夷男子,一袭干干净净的圆领窄袖左衽长袍,腰束玉鱼革带,乌黑的发梳到脑后,结了个辫子,扎不住的碎发垂了两缕在额前,可以瞧出带着点卷。他肤色偏白,高鼻深目,浓眉厚唇,面部轮廓明显比汉人深邃立体很多,有一种锋利而野性的俊美。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这人是大双眼皮,睫毛浓密卷翘,眸子是碧绿色的,让苏酥想到春日阳光透过葳蕤的新叶时那种清透的色泽。 ......这是谁? 苏酥犹豫片刻:“您是……?” 男人拿那双绿眼睛瞪苏酥:“这才两天,你就不认得本王了?” 听着这口别扭粗哑的汉话苏酥总算知道他是谁:“斡准思烈?” 思烈收回眼扭头看旁边,双手负在身后,神情有些不自然的“嗯”一声。 苏酥之前是真没认出来:“......您的胡子呢?” 斡准思烈一摸光溜溜的下巴:“太乱,剃了。” “那您的头发?”他之前散着鬈发,显得无比沧桑,今日这样一扎起来将整个面部都展露出来了,又清爽又英俊,生生年轻了十岁。 “骑马不方便。”斡准思烈又拨了拨身后的发辫。实际上狄人是会编辫子的,省得骑马时头发散乱遮挡视线,只是最近没有战事,他干脆不扎了而已。 这小女奴,观察还是挺细致的。他瞧着苏酥睁得圆圆的眼睛,心里为她发现自己的变化有些满意。 “噢......”苏酥点点头。那一嘴的胡茬底下原来长这样呀,瞧着顺眼多了。 斡准思烈站在她跟前,听她说了个“噢”就没下文了,又难受起来——这就没了?郑洪那汉人不是说姑娘家瞧着会很欢喜的么?宝莱娜的反应怎如此平淡? 他蹙起浓眉:“你觉得怎样?” 苏酥被他问得茫然:“挺,挺好的呀......” 思烈觉得不够,又上前一步,挤到与她不过三四寸的距离:“你再好好瞧瞧!” 苏酥坐着他站着,这个距离下苏酥面前就是他胯下的位置,被逼得狼狈后靠在梳妆台上。她以为他又发了兽性,一时惶恐:“不要——” 得,两人又开始鸡同鸭讲。 思烈扶额,头痛欲裂:她怎么又躲他了? 方才顶着这光溜溜的一张脸走过来,沿途之人惊愕的目光就已经够叫他尴尬的了,汉女也没见怎样欢喜,他要砍了郑洪那厮! 他提起桌上供着的马刀扭头就走。 “殿下?”苏酥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您去哪儿?” 思烈已一脚跨出房门:“郑洪胆敢蒙骗本王,本王要杀了他!” 苏酥的心咯噔一跳,赶紧追出去。此时天空飘着鹅毛大雪,荣国皇宫内仍有搬着炭来来往往的奴婢与拱卫皇室贵族的合扎猛安,斡准思烈与苏酥先后从房内出来,一个走一个追,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纷纷看了过来。 “殿下,殿下——”斡准思烈身高腿长,龙行虎步,苏酥提着裙子艰难在后面小跑。虽不知他为何突然发怒,但苏酥察觉到与自己有关,只想不明白与郑洪有什么牵扯。她不能任思烈去杀人,可这蛮子走起路头也不回,她追不上,心里也恼,娇叱道:“斡准思烈!你站住!” 围观这边的狄人一下都噤声了。这哪来的女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结果前头,他们杀伐果决的谙班勃极烈停下了脚步。 “你喊俺做甚?”没好气的一句,又把亲王该如何自称忘了。 苏酥跑得累了,喘着气在他三步之外站定:“不许去!” 斡准思烈冷笑一声,周边几个看戏的合扎猛安也纷纷笑这汉女不自量力,竟敢支使古通大汗亲子。 “殿下何故忽然发怒?”却见大雪纷飞之间,苏酥衣衫单薄、身姿伶俜,仰视着比自己高了一大截的康亲王。一片雪花翩然坠落在她纤长的睫毛,化作水滴,好似一颗晶莹的泪:“我不明白。” 思烈盯着她,胸腔起伏逐渐和缓。他只觉之前被她撞坏了的胸膛又开始闷闷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抓住,揉得稀巴烂。 “本王......郑洪那厮说本王面相粗犷,不比汉人齐整,使你心生畏惧......”那浓眉几乎拧成了麻花,他瞧着苏酥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知怎的就全交代了:“可你不喜欢,依旧畏本王如虎。” 这回轮到苏酥愣住。 就......因为这个? 他消失了两天,将自己捯饬成这般模样,就为了这个? 她还在发懵,斡准思烈恼恨的拂袖转身,要接着去杀人。 苏酥瞬间反应过来,有思绪电光火石般闪过,当即咬咬牙,快步追上去—— 周围一阵小小惊呼。 斡准思烈向前微微一个踉跄,随后停顿。 他身后,那小小的羔羊抱住了他,纤纤双臂环在他的腰上,整个人贴在他的脊背,不给他走。 “喜,喜欢......”苏酥声音轻柔得像雪花。 斡准思烈却是身躯一震,一股不可思议的酥麻从被她紧贴的后背一路蔓延到全身,冲得他脑袋醺醺然,腿也走不动道了:“......你说什么?” 太羞耻了。苏酥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背后,拳头捏紧了,每个字都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我,我喜欢的。” 她是真的,豁出去了。 十一月的胡天苍茫阴沉,无穷无尽的雪花在飞舞,时而零零落落,时而又纷纷洒洒。高大健美的狄人被娇小柔弱的汉女抱着,这一方世界好像有片刻定格。 苏酥闭着眼等了好半晌,才感觉身前的男人有了动作。 他捏住她的双臂,轻轻从自己腰间解开,转过身来,那双瑰丽的绿眸子盯着她,早不见了凌厉怒气。 “你怎不早说?”他啧了一声,弯腰将她抱起来——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扛。苏酥伏在他肩头跟着他的步伐起起伏伏,眨了眨眼,已然明了要如何对付这狄荣亲王。之前是她把他想的太复杂,实际上与这人根本无需花心思设计任何弯弯绕绕,她只要直接说他听得懂的话就是了。 于是她娇声怯怯问:“殿下,我冷,您抱着我好不好?” 然后她被搂进怀里,只是姿势有些古怪,斡准思烈好像在抱一只刚断奶的小羊羔。 她又皱眉戳了戳他的马刀:“这刀好吓人,殿下将它拿开......” 然后那柄斡准思烈用了十多年的马刀被轻易放到一边,几个追随康王东征西战的合扎猛安瞪大眼,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苏酥翘起唇角,伸出双臂勾出他的脖颈,在他耳畔吐气如兰:“殿下真好。” “恁麻烦。”斡准思烈的面色绷得死紧,耳根子却飞速红了。 苏酥浅笑,将头依在他肩窝,状似亲昵的蹭了蹭。 嗯,好像也不是……全无进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