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上坟

    小万上前叫了一声老太太：“妈，我回来了！”

    老太太哦了一声，看了看身后的我，就没反应了，然后就自己推开门，自己走了进去。

    几个男人也跟着走了进去，小万看了我一眼，示意我跟着他一起走进去。

    进了屋子里，就变得暖和多了，但烟太大，很呛，呛得人有点睁不开眼睛。

    老太太坐在床上也不说话，其他几个人先是盯着我看，再就是望向我手上拎着的箱子。

    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和小万进了黑店，这几个人准备抢我的箱子呢。

    小万走过来，打开了箱子，拿出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说道：“妈，这是你要的黄金戒指！这是大哥你的手机，这是二哥你的手表，这是表哥你要的，给嫂子的化妆品！还有你，小凯，你这给你自动铅笔盒！”

    我要是不看到他们接过东西时的表情，真会以为这是一场亲人相见时，感动场景。

    可他们呢，接过小万递给他们的东西，像是欠他们的一样，连句谢都没有，急急忙忙地拆开了东西，像是要鉴别真假似的。

    老太太更是夸张，甚至拿牙咬了一下戒指。

    那个小凯似乎不太满意自己的礼物，一下子就扔到了老太太身边，嘟囔着嘴说道：“我不要这个，我要电动小汽车！”

    老太太疼爱地摸着小凯的头，安慰道：“好，好，好！让你娘娘给你买！”

    然后天经地义地对着小万说道：“听见没，小凯要电动小汽车！”

    小万笑着脸解释道：“妈，电动小汽车这里也开不了，我也拿不回来啊，车都放不下！”

    小凯拉着老太太撒娇道：“我不管，奶奶我就要电动小汽车！我就要！”

    老太太对着小凯很有耐心，可对着小万就直接吼道：“那你就想办法啊！”

    小万也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小万问道：“妈，祭拜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我想现在就去！”

    老太太没好气地说道：“你回来祭拜，自己不准备东西，还要我给你准备啊？村东头自己去买！”

    小万没有半句埋怨，点着头道：“好的，妈我这就去，是不是也给你们准备点啊！”

    老太太拉着脸道：“给我们准备什么？有那钱，还不如留给活人呢！”

    小万无奈地走了出去，我跟了上去。

    走出了院子，我问道：“这家人这么恨你吗？要不我和他们解释一下吧！”

    小万讥讽地看着我道：“你怎么解释？说人是你害死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认定是我把张华带出去，就没带回来了！赖上我一个就够了，再把你搭上，没这个必要！”

    我一步一颠地跟在小万后面，继续问道：“张华不是自己出去读书，在外面找的工作吗?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小万解释道：“当年张华有机会回到他们县上，当个会计的，他不肯回来，一是有了我，二是觉得这里根本就没有发展前途，所以选择不回来的，不过，张华就这么走了，他们肯定就怪罪到我身上了！”

    我哼了一声道：“目光短浅！”

    小万看了看我，戏虐道：“要是你在这儿鬼地方待上半辈子，你也一样目光短浅！除了黄土地，就是漫天风沙，有什么办法！”

    我好奇地问道：“怎么不出去打工呢？这里离县城也没多远，不行就去市里打工啊，益阳市再不济，也算是地级市吧，总比困在这里强啊！”

    小万也没解释，默默地走到了村东头，敲开了杂货店的大门，里面的老板倒是很客气，主动打着招呼道：“回来看张华了啊？年年都回来，真是有心！这是我昨天新上的贡品，你看看吧！”

    小万客气地点了点头，挑选了几件，我也走了过来，几乎把能烧的都装进了老板给的袋子里面。

    老板笑呵呵地问我道：“请问您是张华的什么人啊？”

    我礼貌地答道：“我是他朋友！一共多少钱啊？”

    老板点了点回答道：“你这份158，收你150，这份72，我收70。”

    我掏出钱来，打算一起付了，小万制止了我道：“这个必须是各算各的！”

    老板附和道：“是啊，是啊，是这规矩！”

    付过钱后，老板有点犹豫地对着小万说道：“还有件事，张华媳妇儿，我想和你说下！”

    小万嗯了一声说道：“什么事，老板你说！”

    老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张华她妈，在我这里拿了一箱方便面，还有两瓶汽水和一袋面包，一直没给钱，说是等你回来再给！其实，我也知道，这不合规矩，这钱怎么也不该你来给，可你说，这钱就这么欠着……”

    小万哦了一声，又掏出了两张一百元说道：“你看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

    老板急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条念道：“一箱华丰方便面30块，两瓶汽水8块，一代元朗小面包7块，一共45就够了！一张都用不了！”

    小万没接老板递回来的钱说道：“你留着吧，他们下次再来买东西，就从这里扣就是了！”

    老板哎了一声，收起了钱，自言自语道：“这算怎么回事儿啊？一年两年说得过去，多少年了，还这个样子！张华媳妇，我劝你一句吧，他们家啊，你……那叫什么来着……欲什么难填来着？”

    我补充道：“欲壑难填！”

    老板啊了一声道：“对，对，对！欲壑难填！这么一大家子，一年到头不干活，就靠着张华那点抚恤金过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张华一家子会这么对小万，当她是天经地义的低保保障啊！

    小万只是淡淡地对着老板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老板转过头去，再次自言自语道：“这算什么事啊！？”

    我拎着东西，走在小万的后面，想得到这些年，她没少受委屈，她似乎也没有一点的怨言，也从来没和我提到只字片语，是因为我才改变了她原本幸福的生活，她该怪我的，我又该怎么补偿她呢？

    我们通过张华家小屋，走向后山，经过一条泥泞的小路，勉强爬到一个大土坡上，四周十分的荒凉，既没有耕种的田地，也没有栽种的果树，有的只是自生自灭的野草，野草倒是生长的很茂盛，我心里这个不爽快啊，虽说坟墓不该放在显眼的地方吧，可也不用葬在荒山野岭吧？

    更可恨的是，上了土坡，还得继续往里面走，走过一条无人有过的小路，路两边的野草刮的我小腿生疼，我看见走在前面的小万，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想她是走在这条路上已经麻木了吧？

    等我看到张华的坟的时候，怒气直冲脑袋，青筋暴起，破口大骂起来：“这tm的也叫墓地啊？要是有人经过，还以为就是个小土磕，立个碑再正常不过吧？你搞块木头立在那儿，那字都看不见了！你糊弄鬼呢？要是缺钱和我说声，有那么难吗？不行！不能让张华呆在这儿，我要把他带走！”

    说完，我激动地甩掉了祭拜品在地上，冲了上去，随手捡起一个木棍，就准备开始挖坟。

    小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把把我推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对我吼道：“你就不能让张华安安静静地在这儿躺着吗？建了的再好，他也回不来了，能记住他的人，就是没有墓碑，一样会记住他，不挂念他的人，就是近在眼前，他们也是一样的看不到！”

    我颓废地坐在地上，看着这小土包，一块木头根子上，用木炭写着的：“亡夫张华……”下面的字，早已经模糊不清了，我爬着跪倒了坟前，忏悔道：“是我对不起你啊，身前没帮过你，身后我也没能尽到自己的责任。这辈子我是对不起你了，下辈子有机会我再还给你吧！”

    小万冷冷地站在一旁，捡起了地上的祭拜品，找出了两只蜡烛，向我伸出手来，我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掏出了兜里的打火机，递给小万。

    小万接过打火机，熟练地点燃了蜡烛，分别插在了“木碑”两侧，然后拿出一把香点燃，插进了土里，对着我说道：“来吧，给张华上柱香，告诉他你来看他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张华以前一直和我说，别看阿飞平时吊儿郎当的，遇到事儿一定是第一个冲出来，挡在你前面的人。而且啊，他这人是个浑不吝，要是当你是自己人，就没道理讲，不管什么人欺负他身边的人，他会不分青红皂白的站在你一面，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朋友！他还说……”

    我制止了小万的话道：“别说了！我辜负了张华对我的信任！要不是我，他也不会被埋在这里！我这种人，就不配有朋友，害人害己！”

    小万哎了一声道：“别这么说，张华会不高兴的！他一向对自己看人很有信心的，就像他看中了我一样！快上香吧，这里风大，一会儿蜡烛就灭了！”

    我拿起了一扎香，点燃后准备插进土里，小万说道：“你数一下，上香要单数的！”

    我哦了一声，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香，刚好是单数，然后一支一支的插进土里，念道着：“兄弟，我来看你了，来晚了，对不住了！”

    之后我们一起烧纸钱，小万缓缓地说道：“当初，我也是不同意，把坟放在这里的，可他们家说，这片地都是耕种地，没有多余的地方，除了这片荒山上，家里人多，都靠着张华的钱养家呢，现在他人走了，就得靠种田了，少一分地就少一成收入，家里就得有人饿肚子，没办法，就只能把坟挖在这儿了！”

    我疑惑道：“不就是钱的问题吗？为什么不肯和我说呢？我不是想用钱来弥补我的过去，只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何必为难张华和你自己呢？”

    小万摇着头说道：“这个不是钱的问题，有再多的钱，他们也不会让我建个好坟的，他们会说，这些钱为什么不给活人留着，给一个死人有什么用呢？再说了，你已经给了我很多钱了，公司也给了我一笔不菲的钱，我全部给了他们家的，可这些钱呢？导致他们现在有地不耕，有田不种，全家人指望着这笔钱过一辈子呢！反正，他们要是不赌不毒，活得也会不错的！只是他们家太贪得无厌了，张华他妈又是个算死草，钱都攥在她手里，搞得现在全家过得紧巴巴的，每个月的开支，都是我给他们的！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来接我啊？早把我赶出去了，生怕我抢了张华的那份遗产！”

    我愤怒地说道：“一个个有手有脚的，要靠花死人钱来度日！”

    小万无奈地说道：“他们没有接受过什么教育，视野所及，不过是这一亩三分地，这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能做什么？有了救命稻草，还不紧紧地抓住，一个老太太你指望她能有多少见识，有钱还不抱在手里，她也害怕自己死了后，和她儿子一样，连块像样的墓地都没有！”

    我冷哼了一声道：“她就连自己的儿子，都这么对待，死了还能指望别人，会对她好？投之以桃，才能报之以李。死了别被人刨了坟就不错了！”

    小万急忙说道：“别瞎说！你这是当着张华的面，说他妈啊，张华在泉下有知，能闭眼吗？再怎么说，那个也是他妈啊！”

    我想了想，对着张华的“木碑”说道：“我没别的意思啊！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家人的！”

    我们烧完了纸，我再次给张华鞠了个躬，用袖子擦干净“木碑”，拔掉四周的杂草，叹息了一声，和小万走了下去。

    回到张华家里，老太太像是一座石雕似的，老神在在地坐在床上，盘着腿，手里还拿着一串念珠，半眯着眼睛，也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其他几个人，也没离开，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