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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傅辛却像是悬在她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倏然落下,砍得她鲜血淋漓,奄奄一息。流珠阖了阖眼,微抿红唇,又摩挲着双手,给自己打着气,想道:正是由于前程不定,所以才要更加珍惜眼下的时光。便是有一日果真枝节横生,她也相信,自己一定会折断枝桠,重获新生。什么都摧不倒她,她务必要好好活着,活得比傅辛、比冯氏、比所有对不起她的人更长。她长长舒了口白气。丝丝白气,渗入空中,倏然化作无形,只余白雪纷纷而落,坠地无声。这一年的开端,对于这阮二娘来说,或许还算不错,而对于同处汴京城的许多人来说,这或许,是他们一生之中,最后一个还勉强称得上安稳的新年。大雪之中,荣熙立在屋内,与阮镰、冯氏等数十人,一同等候着官家的驾临。每年这个时候,按理来说,官家的车马都会载着他最宠爱的那位皇后,徐徐驰来,在国公府前停下,来此赴宴的。然而这一年,他们分明得了消息,可是等了许久之后,只见得遮天蔽日的大雪不住落下,将雪地上残留的轮印辙痕复又盖住。冯氏延颈而望,殷殷而盼,手儿遮在袖中,几乎无意识地掐着自己,心中愈发焦急起来。而阮镰此时却心有惴惴,颇为不宁,暗自想着官家前两日对他所说的只言片语来。国公府如今不过是维持表面的架势罢了,而过年摆宴,又需要不少银钱,细细算来,竟有些周转不过来。前两日,阮镰受人怂恿蛊惑,贪了笔银钱,暗自忖着当是绝不会有人知道才对,可是那日面圣之时,傅辛说罢了边关战事,又说了几句虚实难测的话儿,着实让阮镰暗自惊出一身冷汗。夫妻两个各怀心事,立在雪中苦苦等候着傅辛的驾临。等了好一会儿后,阮镰着实有些撑不住了,便低低道:“你且先在这儿待着,我去里头歇会儿。等轮声起来了,我再赶出来,也定然来得及。我早年腿上受过伤,天一冷了,便会发痛,官家也是晓得的,必会看在爱爱的面子上体谅于我。”冯氏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似是有些不满,但只蹙了蹙眉,并未多言。阮镰去了堂中,寻了个地儿,独自歇着,习惯性地让人去找小厮嵇庭来,不曾想那奴婢寻了许久,都未曾寻着嵇庭的踪迹。阮镰虽有些奇怪,却也未曾多想,反倒觉得有些好笑,暗叹道:这小儿端的调皮,这般大场面,他却不急着凑,指不定又躲到哪儿去看书习字了。细细想着嵇庭的模样,另一人的音容笑貌,又在阮镰的耳畔眼前缓缓浮现了。他稍稍一怔,笑意渐收,心上兀自有些沉甸甸的,闷得不行,教他不由捂紧了心胸处。有一件事,无人知晓,一直在他心间藏着。不,准确地说,倒是有个人知道,只是他却死了,他死了后,在这世上,便无人知晓了。连渔莞。他依稀还记得那人少年时的模样,长身玉立,清俊无双。那时候他阮镰,不过是个成日里混日子的闲散子弟罢了。后来那本名连渔莞的小少年到了他身边随侍,他见他明明是个奴仆,却每日不忘读书学道,这才由他而对书本有了兴致。再之后,他们一同长成,他给渔莞书读,教他骑马射箭,连带着关照他那亲meimei。渐渐地,他终是意识到,他是喜欢那个小少年的,只可惜,连渔莞对他却是毫无那方面的情意,有的不过是主仆之谊罢了。他后来做了什么呢?连渔莞要与一个女婢结亲,他着急,直接把那婢子发卖了。他强逼于那少年,告诉他,他若想脱身奴籍,让连家东山再起,他非得委身于他不可。那时候,他面上宠爱着冯家小娘子,私底下却日日拉着连渔莞欢好。连渔莞说了自己meimei未婚先孕的事儿,他也不顾名声,当即纳了冯氏为妾,让她那来历不明的女儿做了国公府的女郎。然而无人知晓的是,连渔莞死在大雪纷飞的新年时分,而且是死于他之手。那连氏所知道的,是说太子少傅威逼阮镰,他无可奈何,才送了阿莞过去,令他惨死在少傅府中。而事实上,那时候他和阿莞吵了架,亲自送出了阿莞,等阿莞回来后,他又发了狂,失手杀死了他。阿莞死后,他分外慌张,带着连渔莞的尸身,到京郊烧了个干干净净。宦海浮沉数十年之后,再忆起这件事,阮镰阖了阖眼,依靠在楠木椅上,低低说道:“阿莞,当年我错手杀了你,实是无心之过,这些年也在不断找补。你瞧那童莞也好,嵇庭也罢,我都把他们当做是你。那嵇氏小儿,尤其肖似,几如你的转世一般。你的meimei,已经和她年少时私通的洋人住到一起了。你的外甥女,现在也过得不错,赚了不少钱。她当年非说要嫁与那没本事的粗短武夫,我也随了她的意思,还给那武夫升了一级官儿哩。”他正对着空气,呼着白气,对着那黄泉下的人儿喃喃低语,忽地听得屏风那面一阵sao动。阮镰揉了揉眉心,强打精神,穿上黑靴,往外面走去,却见一奴仆慌慌张张地奔走而来,到了他面前后,遽然腿软,跪倒在地,道:“有人拦了圣驾,在官家面前告了御状,总共列下夫人二十八项罪状,说夫人谋财害命,贪赃枉法,大罪难恕,天理难容。”这所谓告御状的人,正是消失不见的嵇庭。而他之所以得以拦下御驾,上呈状书,自然是因为这是傅辛的授意。可怜那原本倚坐在车厢中,靠在傅辛肩头,迷蒙着眼儿,半寐半醒的阮宜爱,见车停下,有人欲要告状,还打起精神来,想要看看世间有甚不平事,不曾想那清俊少年一开口,便洋洋洒洒,诉了国公夫人二十八项大罪。阮宜爱惊得失声,下意识的选择便是毫不相信,可谁知那少年言之凿凿,每一项都有证据,详细之至。她泪珠儿边不断下淌,口中边强自说道:“你如何能知道这些事儿的?”嵇庭一笑,跪身道:“启禀皇后,奴潜于国公府内,不惜委身于阮国公,假作龙阳,距今已有半年之久,为的就是收集国公夫人更多罪证。奴在往常闲时,也寻到了不少同病相怜之人,奴怀里有一封信,信上签的是诸人之名姓,均是大家用自己的指肚血写就,断然不敢作假。”“委身”、“假作龙阳”等字眼,震得这位娇娇宠后颜色大变,一时忘言,只顾得紧紧握着身边男人的手。她握得那般用力,只勒得傅辛手上发红,十分不适。而这一回,他未曾微笑着回握住她,安抚于她,阮宜爱只见他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便沉声说了松开两个字。随后傅辛又说了什么,阮宜爱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