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母亲

    92.母亲

    他们要走的前一天，张女士上县城买东西去了。一大清早出门回来买了一大袋东西，从炒米柿饼桂圆干，到她自己上山挖到野蜂巢换回来的冬虫夏草，再到野兔毛做的帽子小围巾，油光水滑的，给元诵戴，一看刚好。

    第二天太阳刚升起橙黄模糊不清的一个边缘，杨戬和姬发就要走了。张女士这又鬼使神差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而杨戬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她轻易就能撵上的小兔崽子了，在前头抱着元诵还能跑得飞快，姬发拎着行李，慢了半拍就被他丈母娘追上。

    张女士抓着他就像抓到了一个过年掉进陷阱的兔子，不讲究什么花色的，只要是兔子就行，连声催促：“快拿着快拿着。”

    姬发有苦说不出，看见杨戬站在远处斜坡上抱着他儿子，目光凌厉地看着他，仿佛在说要是敢收一个试试看呢。姬发看着这不薄不厚的一沓红信封，心想这东西是真歹毒啊，轻易就能要了他的命去了。

    姬发焦急万分，突然有了主意，对张女士说：“那边山上是不是有大熊猫？”

    张女士不信，她在这生活了四十多年快五十年了，怎么会不知道这山上到底有没有大熊猫。她心想该不会这个大城市来的小子年纪轻轻看错了吧，就往姬发指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谁承想，姬发立刻马上抓住这个机会脚底抹油开溜了。

    两个都是大小伙子，一个当了警察、一个进了空军当了飞行员，一拉开距离，张云华追在后面就再也撵不上了，只能看见元诵的小脸蛋趴在他娘亲的肩膀上，还乐呢。

    张云华气笑了，她年轻的时候体力也是个好的，在两千公里海拔的山上连赶十几公里山路都没问题。她儿子现在是本事大了翅膀硬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这个时候张云华觉得孩子长大了以后那真叫一个不是滋味。因为杨戬现在跑得贼快，恨不得远远地离了她，以前他可是跟着自己裙子旁边，乖乖地、软软地叫“mama”的。

    她的那个小宝贝杨戬去哪里了呢？

    张云华踹了踹黄泥沙堆起的土包，不解恨地又骂了句老天不公，韶光易逝时光无情，岁月催人老，tui。一扭头拧了腰，回家。

    姬发和杨戬上了客车巴士。姬发看着杨戬默默地看着车窗外，就问了，还好吗？杨戬说，没事。他跑得快，是因为害怕回头看见张女士送他。只要穿过千与千寻的山洞就好了，阳光呼啦一下子就亮得刺眼，一旦回头看了就再也跑不掉了。

    元诵被暖暖的阳光一照、趴在他娘亲的肩膀上一颠一颠，感觉到颇为舒适就睡着了。姬发换了杨戬，手酸不酸换他来抱。杨戬就跟他换。

    直到进入高铁站，元诵才醒了，一醒来要吃的要喝的要上厕所，精神可好了。坐上车，还跟路过的姨姨要棒棒糖，大有贾宝玉寻花问柳的架势，东看西看，凑在座椅中间跟别人看一个ipad，人家小jiejie一回头看，座位中间怎么卡了个包子脸呢，就笑。

    杨戬嫌丢人，耳尖通红，捂脸低头、没好意思听人小jiejie的笑。姬发装着脸皮厚，什么也没听到，一只手提溜着他儿子的连衣帽，防止他东看西看掉下去。

    你说他俩不会带小孩吧，可是元诵家教颇好，除了饿的时候基本不会哭，更不会闹得全车厢满城风雨。

    但你要说他俩会吧，反正人家有经验的大姨肯定是没看出来，一脸嫌弃地别开头，像看俩傻狍子学炒菜之前先倒二斤菜籽油。

    在回西岐之前，姬发就要在高铁站跟他们分道扬镳了。杨戬打了个车，把元诵送回家里，给姬发发微信，这几天辛苦了。

    姬发：笑嘻嘻，应该的。就是你不说，我也要一定要跟你回去的。你说这是辛苦，我却说这是福气！

    姬发：能走这一趟远门，我很高兴

    姬发：你看

    姬发把用他俩大红底的照片当了聊天背景图。

    姬发：祥瑞！

    杨戬：微笑/你开心就好

    年初六，还没到正式上班的日子，杨戬又要赶回朝歌，因为最近又遇到事了。一口气忙得连元诵的生日也没来得及陪他过。

    整个警局的氛围因为春节连轴转到冰点以下。李警官脾气越来越大了，只要稍微多加一点活就特别不爽，整个人进攻性极强，甚至有一点点应激的状态。黄警官年纪比他俩小，刚开始还好，后面渐渐也有些撑不住了，精神状态岌岌可危，看见材料报告就崩溃，案子毫无进展，就会蹲在警局楼梯上难过掉眼泪。所以很多警察肺都不好，就是因为压力大了只能靠抽烟缓解。

    杨戬劝不了别人，只能约束自己尽量不抽，他知道抽烟这个习惯只是维系崩溃前的平静表面功夫。他们每天面对的工作内容不仅涉及到人权、生命权、性权、自由权，有时候更涉及到违背了道德礼法的人伦悲剧，只有畜生才能干得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当他们看得多了，一颗心也就麻木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一个好警察的锐气吞噬了。

    朝歌六月中旬的时候发生了一桩案子。一个丈夫在母亲的陪同下来自首，罪名是杀害了他的妻子，以及剖出了她的胎儿。就因为谋财二字，将其伪造成情杀，因此要将他亲生孩子活生生取出来，放在饲养冷血动物而囤老鼠的冰柜里，又把老婆剁了，也一起放进去。然后此人又打了一晚上王者荣耀，气定神闲等到天亮，被悲痛且大义的母亲拉着来自首了。

    其案件的恶性、毛骨悚然、令人发指的程度，让整个警局都沸腾了。

    而这个时候，杨戬又收到从家里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元诵病了。

    或许是感染了轮状病毒的缘故，小东西连着上吐下泻了好几天，又发高烧，气息微弱。保姆一量体温，39.4度，吓坏了，赶紧跟他的家里人说。

    可是杨戬在朝歌和西岐之间分身乏术。姬发好几天未回微信，可能在执行绝密任务。伯邑考在欧洲出差。姬昌老爷子倒是在家，连夜用大衣包了他孙子去医院打点滴。

    杨戬接到姬昌的电话时，声音正在轻轻发抖：“爸，现在怎么样了？”

    姬昌说道：“医生说，先住院吧，我们现在等验血报告呢。走得急，我忘了带他的医保卡了，老糊涂了，你要是回来的话帮我拿一下。”

    杨戬说：“好，谢谢爸，我今晚就来。”

    杨戬把手机放下，搓了搓麻木得发凉的脸，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去高铁站等车，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这已经是杨戬能从警局离开最早的时间了。

    他白天就忙得没来得及吃饭，现在就趁着去车站的功夫在附近便利店买点吃的随便对付一口。他在货架上看来看去，从面包到矿泉水，没什么想吃的，没胃口。

    杨戬就去挑了一点关东煮，热乎乎暖暖的抱在手里。霎那间，眼泪就掉进了手中的纸杯里，随着食物的油花一圈一圈飘开，分不清咸咸的，哪是热汤、哪是眼泪。

    这时候他什么想吃的心情也没了，想起元诵被病痛折磨，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喝也喝不了，心里都涌起一阵钝痛。仿佛这些折磨加诸于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再来一遍。杨戬自问，这样一整套刑罚下来，别说一周岁的幼儿撑不住，就是杨戬他自己也未必能撑住。

    但是杨戬很快给自己擦了擦眼泪，告诉自己要坚强，并且在心里立下军令状，他一定要回西岐，谁也别想阻止他回西岐的脚步。要是高铁班次没有了，他爬也要爬回西岐。

    不过此时有人给他发信息：听说最近出了件大事儿？要帮忙吗？

    杨戬缓了缓精神，一口气叹出来才觉得心里舒服些：没事，你忙你的。

    殷郊在过年前动的手术，住了一周ICU，没好好养几个月又去了趟欧洲作了回死。

    原来是黑手党那边的老太太不行了，要召集子女回去商议继承问题。结果把他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代理顾问也一起叫回去了。

    老太太的嫡亲孙女不是这块料，成年以后就跟着一个希腊老公满世界乱飞，过着每天以花钱为主的日子，到老太太立遗嘱的时候又回来了。

    意大利人其实跟中国人非常相似，血缘在他们的心中肯定是占第一位的。但是帮派传统并不一定只以血缘为依据。

    老太太就说：“谁能为我死，我就把位置传给谁。”

    这话其实是矛盾的。要是为了王冠而死，可是死了以后这顶王冠又戴给谁看呢？

    老太太的病床隔板上放着两杯意大利托斯卡纳酒庄直产的葡萄酒，精美绝伦的玻璃杯里装满了毒死暴君尼禄的红酒。

    “一杯，是有毒的，一杯是没有毒的。”

    老太太就这么一个孙女。让她先来选。凡妮莎从小被捧在掌心、被视为整个家族的掌上明珠，一时就犹豫了，不敢选。

    其实两杯酒都放了毒。但老太太准备了解药，为的就是考验继承人的忠诚和勇气。世界顶尖的医疗团队就等在一旁，就等着老太太这里摔杯为号了。

    没想到，殷郊站在人群中，带着格兰芬多精神和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那样脑回沟的脑子冲了出来，把两杯酒都喝了。

    别试探了，来点痛快的。

    我先拿下王冠。然后我死了，你孙女活着。我把王冠传给你孙女。

    这不就妥了吗？

    请老太太传位于我。

    老夫人都看傻了，胸口画十字，罗马教皇在上，请你保佑这个勇敢但无知的灵魂，赶紧让人把解药给殷郊吃了。

    殷郊还傻呢，看来看去，下一秒被医生掰开嘴灌解药、听诊器检查心肺功能，其实他脑子里还没转明白：为啥会有解药？难道是作了一场局？

    当元诵的生日过去一个月后，杨戬就收到殷郊一条短信，内容言简意赅：欧洲是我的了。

    杨戬看了还疑惑——什么意思，发生了森莫，欧盟换你当主席了？

    殷郊老老实实回答：咱不清楚咱不知道。这事打字说不好，等你有空，我当面跟你讲。

    杨戬就说“哦”，这事也就随风飘过一直没放心上。殷郊最近倒一直问他有没有空，可惜杨戬也确实一直很忙，连元诵生日都没能赶回去，更没有办法匀出一点时间跟殷郊碰个头吃饭。

    他觉得殷郊也是得知了他最近很忙，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他见一面。但是元诵病了，杨戬真没那个心情。要是吃饭的话，什么山珍海味吃进嘴了都不是那个滋味了。

    殷郊说：我这不忙啊，最近挺闲的。

    杨戬：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戬跟他说实话：元诵病了，我得回去看看。

    殷郊刷了一下信息：哟，现在都10点半了，最近一班高铁十分钟后就发车，赶得上吗？

    杨戬：不知道

    杨戬：我尽量

    殷郊：那你需要帮忙就说啊，我给你送回去。

    杨戬：我又不知道你在不在国内

    而且，杨戬没好意思说。殷郊的身体也才好不久。他也不好因为元诵的事麻烦人家。

    殷郊一想，哦对，好像也是。就跟他说，你站在那个定位别动，我过来找你。

    过了约莫十来分钟，殷郊开着自己那辆5米长的劳斯莱斯就来了，停在圣德路和崇德路的交叉口，看见灯光下那一片熟悉的影子拿着一个纸杯乖乖等他，心都软了。等杨戬上车以后跟他商量，哎，杨莉莉，你要不要包一辆救护车开到朝歌，把小东西接到你身边，这样你也放心一点。

    杨戬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得，把殷郊听得那就不舒服。

    杨戬说我倒是想。但是带出来往哪放？殷郊说，这你放心，我找希尔顿的人改一间行政套房出来，装上儿科病房的设备，什么监护仪统统买一套，再绑架一两个儿科医生儿科护士来看病，应该没问题。

    杨戬反手“砰”的一拳打在殷郊胳膊上：“你不谈点生杀掠夺倒买倒卖的事能死？”

    非要在警察面前耍贱是吧。

    殷郊抱着方向盘往边上一缩，委屈道：“哎呀，这就是人家老本行么，这不职业病呢么。”

    杨戬斥责他：“那你不想想么，儿科医生每天要负责给那么多小孩看病，你抢走一个两个，那些小孩看病怎么办？儿科资源得多紧张。”

    殷郊一整个稀里马哈：“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不抢不抢，我请，我花钱请，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信没有勇夫来加班。”

    杨戬没吭气，嘴唇动了动，万一没有呢。

    殷郊的心态倒是比他乐观，跟他在高速上理论：哎，万一有呢。你就看现在医疗行业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的薪水，我觉得想把自己一天8小时卖给我干儿子的都有，跟我干儿子见面，那得低头叫人诵总。

    杨戬又不吭气，过了一会好端端的就疯了，抓着殷郊使劲打了几下，烦！烦！烦！然后不疯了，精神状态恢复了正常，看着一路逆行的路灯以及星光点点的万家灯火不说话。

    殷郊见状也是松了口气，没事，他低攻高防，技能全点在防御上了，比马其顿防御工事还能防。作也作不死，打也打不死，杨戬想打就打，让让他吧，反正一辈子都是挨打的命了，他要去西岐挟猫猫以令诸侯去了！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