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句是死亡(出书版)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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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泰勒。 我并没有忘记这位格雷戈里·泰勒的遗孀。她的丈夫比理查德·普莱斯早一天死亡,而凶杀案发生的那天她也在伦敦。没有人要求她证实自己的证词,难道她真的在旅馆呆坐了一整晚?“我还能做什么?”我记得她说这句话时,眼神冰冷。难道她隐瞒了长路洞案件的细节?由于水位不断攀升,理查德、查尔斯和格雷戈里都被困在了下面。现在他们三个都死了,这其中一定有某种关联。 凶手一定就在他们之中。 六人中的一个。但是,是谁呢? 吉尔来到书房,看到我在沉思,就把隔板拉起,横在中间。我们称这个隔板为“隔离门”。我又拿出一张纸,开始梳理我陪霍桑调查时做的笔记上的线索。从普莱斯家前门旁边被破坏的芦苇,到格雷戈里·泰勒在国王十字车站买的那本书,以及阿德里安·洛克伍德袖口的绿色油漆。我想起了霍桑对墙上数字的评价,还有理查德·普莱斯最后说的话:“你来这里做什么?有点晚了。”我把这些都写下来,圈好。可还是没什么用。 还有什么?霍桑一直在谈论犯罪形态、框架。我们曾在他的公寓里,边喝朗姆酒兑可乐边谈起这些。我翻看了一下笔记,找到了他的原话。 “不是这样的,托尼。你必须找到犯罪形态,这才是关键。” 但是,如果有犯罪形态,我至今仍未找到。我坚信答案一定隐藏在某一线索中,这条线索就在我面前,但我忽略了它的重要性。 我回想着我们拜访阿德里安·洛克伍德家时的情景:门边的雨伞、维生素药片和越橘。我努力回忆自己当时为什么把这些写在笔记本上。我为什么要写这些? 然后,我懂了。 我打开电脑上网搜索。多么强大的设备——简直是作家和侦探的最佳助手!几秒钟后,我得到了答案,此时,一切豁然开朗。我突然知道是谁杀死了理查德·普莱斯。这是一种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拥有的经历。阿加莎·克里斯蒂也从未描述过这种事情,我想其他的侦探小说家也没有写过:就是侦探完成破案、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大侦探波洛怎么做到不揪胡子的?彼得·温西爵爷怎么能不在半空中起舞?要是我,肯定会忍不住想这样做。 我又花了一个小时,仔细想了一遍。我看见吉尔关了灯,听见她上床睡觉了。我又做了一些笔记,然后打电话给霍桑。已经很晚了,但我不在乎。 “托尼?”虽然已是深夜,但是他接到我的电话并没有不耐烦。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我说道。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显然,他不相信我。“告诉我。”他最后说道。 我告诉了他。 注释: [1]洛夫蒂是莱昂纳德的昵称。 [2]飞机模型。 第二十一章 犯罪谜底 我怀着兴奋与害怕的复杂心情,迈上台阶,走进了兰仆林街角的警察局,这也是第一次询问阿基拉·安诺的地方。昨晚我和霍桑的对话还萦绕在脑海。 “告诉我,我说对了。” “你差不多猜中了,老兄。” “霍桑……!” “你说对了。” 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完全能做到比霍桑更早破案。但我很失望,他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可能他有点不高兴。但说句公道话,他纠正了我的思路。更重要的是,他同意了我安排的后续行动,虽然我不想让卡拉·格伦肖知道这一点。 但是我不得不把这些都告诉卡拉·格伦肖和她那讨厌的助手。我不想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揽下功劳,但是考虑到吉尔和电视剧组,我只能这样。我知道制作团队面临许多问题,格伦肖是幕后cao纵者,这是我们能摆脱她的唯一方法。对霍桑来说,这无关紧要。他是按天计酬的。这也是他如此煞费苦心地进行调查的原因之一。他似乎对自己的功劳并不是特别在意。即便如此,他还是决定不跟我一起去。我不怪他,我自己也不想见到格伦肖。 格伦肖在我们之前见面的那个昏暗的讯问室里等着。她穿着一件鲜艳的橙色运动衫,戴着一条彩色的珠子项链,与她那乖戾的表情、阴沉的脸色和充满威胁的眼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达伦·米尔斯身穿运动夹克和喇叭裤,看上去神气十足。总体来说,我非常敬佩英国警察。他们很乐意配合作家取材,让我们能够了解案件过程,进入控制室,等等。但警察总是被描写成咄咄逼人或腐败的样子,他们肯定也已经受够了——不过对这两个人,我觉得描述得很恰当。 “你想怎样?”格伦肖问我。她坐在桌子旁边,米尔斯则依在她身后的墙上。她连一杯咖啡都没倒,见到我一点也不高兴。 “你说过想知道进展,”我说,“我们知道是谁杀了理查德·普莱斯。” “你的意思是霍桑查出凶手了?” “我们一起查出来的。”严格来讲,并不是这样。但是,我需要借助霍桑来增加可信度。 “他知道你来这里吗?” “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我有点担心,但是她并没有看穿我的谎言。“好,继续说。” “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不行,你他妈的别喝水了。继续说,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我真想扭头就走,但是现在为时已晚,我必须面对。我直奔主题。 “这次调查的不是一个人的死亡,而是两个人,”我开始说,“理查德·普莱斯在位于菲茨罗伊的家中被谋杀——” “行了,行了,行了,”格伦肖打断我的讲话,“我们知道他住在哪里。” 我坚持自己的立场。“请见谅,探长,既然是我在讲述,我就要用自己的方式。” “随便你。”她绷着脸说,“别给我兜圈子。” 米尔斯站在她身后,双手抱臂,双腿交叉,靠墙而立。 “就在理查德·普莱斯被杀的二十四小时前,格雷戈里·泰勒也死了。调查的难点就在于找出两者之间的联系——如果有的话。格雷戈里·泰勒是死于谋杀?自杀?还是意外?让我们来分析一下。 “首先,不可能是谋杀。只有两个人知道他在伦敦:他去拜访的理查德·普莱斯,还有他的妻子。理查德有可能会跟着他到国王十字车站,然后把他推下站台,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格雷戈里·泰勒身患绝症,理查德已经同意为他支付手术费来挽救他的生命。如果他想杀格雷戈里,只要拒绝提供帮助就可以。而苏珊·泰勒也没有理由杀死她的丈夫。他们的婚姻很幸福,还是她送格雷戈里到伦敦寻求帮助。只有一个人可能对他怀恨在心——戴维娜·理查森,她可能会将丈夫的死归罪于他。格雷戈里曾担任去长路洞探险队的队长。但戴维娜·理查森不知道他要来伦敦,虽然他确实在海格特车站附近,但没有证据表明他们两人见过面。 “那么是自杀吗?这也说不通。格雷戈里·泰勒来伦敦为手术筹钱,给妻子打过电话。我们知道他当时非常兴奋。理查德·普莱斯答应支付的不只是两万或三万英镑,他要支付全部的费用。当然,格雷戈里也可能心存疑虑,因为手术不一定成功,那样他的病还是治不好。但他的一切行为都表明,他想活下去。他要带妻子出去吃饭庆祝,还打算和老朋友戴夫·加利万见面,聊聊长路洞——我想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他要聊什么了。他甚至还买了一本六百页的平装书,在火车上读! “这一定是个意外。这是唯一可行的解释。我相信你已经看过监控录像了。他很着急,想回家和妻子一起庆祝,却碰到了一群足球粉丝,有人推倒了他。他大喊‘小心’,然后就摔倒了。”我停顿了一会儿,“如果他想自杀,会选择在车站吗?火车进站时开得那么慢。交警不认为是自杀,我也这么想。” 格伦肖和米尔斯沉默不语,阴沉地盯着我。至少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 “实际上,理查德·普莱斯谋杀案只有六名嫌疑人,”我接着说,“我就不一一列举了。重点是,如果格雷戈里·泰勒是被谋杀的,那么理查德的死也许就和多年前在长路洞发生的事情有关。但如果你认为这是一场意外,那么就会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情形。谋杀案就会和阿德里安·洛克伍德、阿基拉·安诺两人的离婚有关。一切的开端就是:餐馆里的威胁。阿基拉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她鄙视理查德·普莱斯,还想用一瓶酒杀了他。 “更重要的是,阿基拉害怕他,因为他在调查她的财务状况。她有一个隐秘的收入来源,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如果普莱斯知道了她是如何挣钱的,那么这会是杀死他的一个很合理的动机。当然,阿基拉必须确定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收入来源。这是个问题,因为据我们所知,她毫无头绪。” “所以她哪里来的钱?”米尔斯问。 我没有回答。 “让我们来谈谈案发当晚的情况。事实上,之前下过雨,地上有些水坑,其余地方都是干的。当天晚上不是特别黑,那天是满月。但就在八点之前,一个住在菲茨罗伊的居民——亨利·费尔柴尔德,看到有人拿着手电筒从汉普斯特德公园走来。对方按了苍鹭之醒的门铃,理查德让客人进去了。但是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人走偏了路,进了花坛里,还弄断了一些芦苇。土地上有凹痕。还有一件事我们应该记住:理查德开门的时候,正在用手机和斯蒂芬·斯宾塞通话。‘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来访者,因为他认识对方,‘有点晚了。’ “最后一句话很奇怪。当时是星期天晚上八点。虽说是冬季,但这个时间应该不算很晚。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承认,这个问题我考虑了很久。霍桑也对此迷惑不解。但后来我想起了在阿德里安·洛克伍德家里看到的东西。虽然只是一个小细节,但不知何故吸引了我的眼球。他在吃越橘。” “这对案件有什么帮助?”卡拉咆哮着说。 我没有搭理她。 “越橘富含抗氧化物,被称为抗氧化剂。”我解释道,“据说能改善眼睛的健康状况——尤其是夜盲症或雀目。在战争期间,英国皇家空军飞行员执行夜间任务时,经常吃越橘。”我为此感到非常自豪,这是我在写《战地神探》时学到的东西,“夜盲症是由于视网膜光感受器功能异常造成的,目前还无法治疗痊愈。但是,越橘可以帮助改善症状,你也可以服用维生素a——这就是母亲让孩子吃胡萝卜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很多人白天戴太阳镜。阿德里安·洛克伍德戴太阳镜。他的厨房里有一瓶维生素a。” 我等着他们消化这些信息。米尔斯双手抱臂,向前走到椅子旁,像克里斯蒂娜·基勒女郎那样跨坐在椅子上。 “你是说阿德里安·洛克伍德杀了普莱斯?”卡拉问。 “普莱斯正在调查他。洛克伍德在离婚诉讼期间撒了谎,隐瞒了总计三百万英镑的资产——佳酿葡萄酒。隐瞒资产就违反了法律规定。然后他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在庭审结束后,他送给普莱斯一瓶贵得离谱的红酒作为谢礼。也许他是在炫耀,但普莱斯起了疑心,安排调查员去调查。调查员名叫莱昂纳德·平克曼,他查明了真相,理查德·普莱斯很生气。众所周知,普莱斯是一个非常严谨的人。尽管法律程序已经结束,他也赢了官司,但他不会就此罢休,他不是那样的人。在那个星期天,也就是他死的那天,他打电话给合伙人说他想咨询法律协会。说到这里,其实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阿德里安·洛克伍德憎恨他的前妻,他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之前的判决结果被推翻。如果再上法庭,他可能要多付很多钱。他对律师撒谎了。并且,他坐拥价值不菲的资产可能会引起税务员的关注。但对这种情况,他也有自己的计划。那天晚上他先去了情人戴维娜·理查森家,然后在七点左右离开。” “等等,”米尔斯打断了我,他不常说话,但一开口,就很犀利,“理查森夫人告诉我们阿德里安·洛克伍德是八点钟离开的!她非常确定这个时间。” 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回看我的笔记,终于发现了真相。这是我的高光时刻。 “是的,”我说,“但她还告诉我,如果家里没有男人,她就毫无用处,什么也做不了。她不会停车,不会cao作电视遥控器,而且总是忘记调时钟。星期天理查德·普莱斯被杀,她家的时钟没调!至少,他们本来是要调的,但是戴维娜忘记了。阿德里安·洛克伍德离开她家时是七点钟,不是她说的八点钟。 “洛克伍德开车到了汉普斯特德公园的山顶,但他不能冒险开进菲茨罗伊街。这是一条私人街道,在安静的星期天晚上出现的车辆,很容易被人注意到并且记住,尤其是当车上还有非常个性化的牌照时。洛克伍德正好开着一辆银色雷克萨斯,车牌号是rjl,于是他从汉普斯特德巷下车开始步行。虽然是月圆之夜,但他的视力太差,他还是需要一个手电筒。他还带着一把伞,在月光下费尔柴尔德先生没看到,但我在他家的时候注意到了这把伞。当他走到理查德·普莱斯门口时,被绊了一下,同样是因为视力问题。他踩到了芦苇,但用雨伞稳住了身子,所以在地上留下了小坑。 “理查德·普莱斯开门时正在打电话,他看到自己的客户——阿德里安·洛克伍德一定很惊讶。‘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然后又说,‘有点晚了。’你明白了吗?他说‘有点晚了’,是因为那天下午,他给合伙人打了电话,说要上报情况。他已经做出了决定,现在再谈有点晚了。 “尽管如此,洛克伍德还是说服了普莱斯让他进去,然后他们去了书房。普莱斯一定是拿出了那瓶酒给他看,也许是洛克伍德要求的,因为这对他的计划至关重要。你知道,他已经听说了在德劳奈餐厅发生的事情。他知道前妻在一群证人面前威胁过普莱斯。我们不知道她具体是怎么说的,但不管怎样,已经很接近了。她曾用酒瓶威胁过他,现在普莱斯就要被人用酒瓶打死了。洛克伍德知道前妻将会受到惩罚,一定很高兴。” “墙上的数字是什么意思?”格伦肖问。 “原因完全一样,”我说,“一开始洛克伍德可能并没有计划在墙上涂数字,但当他看到走廊里的油漆罐时,就冒出了这个想法。他记得阿基拉写过一首关于谋杀的诗……俳句。他记得这个数字,因为那天正是他第二次结婚的日子。顺便说一句,你可以去了解一下洛克伍德的第一任妻子在巴巴多斯的遭遇。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卷入暴力死亡事件。不管怎样,他高兴地告诉我们,阿基拉情绪很不稳定,她不怕杀人。他之所以写下这个数字,是因为他知道这组数字最终会把我们引向她写的一句话:‘判决是死亡。’他想让我们相信,阿基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兴高采烈。”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 格伦肖和米尔斯认同我说的一切,我非常享受他们的瞩目。这是我的高光时刻。我试着回想自己是否有什么遗漏。但是没有,我都说了。 “你把这些告诉别人了吗?”格伦肖问。 “只有霍桑,我当然得告诉他。” “你们找过洛克伍德了吗?” “没有。” “别去找他。”她看了一眼米尔斯,他点了点头,明白她的意思。“我们会从这里接手,”她接着说,“我并不是说你的推测是正确的,可能有一两个漏洞。”她说道,我知道她在撒谎。昨天晚上我把整件事情复述了好几遍,霍桑还纠正了几个地方。整个说法无懈可击。“不过我们要讯问一下洛克伍德,看他怎么说。” “好的。”我站起身,“但是,我希望从现在开始,你们不要插手《战地神探》的拍摄。还有,不管怎样,你如果对霍桑多一点信任,就更好了。” 卡拉·格伦肖几乎怜悯地看着我。“我懒得插手你那部愚蠢的电视剧,碰都没碰过。”她说,“至于我要做什么,都不关你的事,懂吗?如果你想听我的建议,就避开霍桑。他是个麻烦,大家都知道。你跟他在一起,肯定会受伤的。” 离开诺丁山警察局时,我有点泄气,但回到家我又振作起来了。我宁愿洛克伍德不是凶手。归根结底,从一开始他就极有可能是凶手——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案件已经结束了。我有足够的材料来写一本书。现在我所要做的就是把它写出来。 我找到了新的动力,很快就把《战地神探》的剧本改好了。下午三点左右,我把改完的剧本通过电子邮件发给了工作室。我给霍桑打了几次电话,但都转入了语音信箱。四点钟时,我决定出去一趟。在皇家艺术学院有一场杜米埃的画展,听说值得一看。我可以去那儿待一个小时,然后去看电影,再和吉尔一起吃晚饭。 这时门铃响了。我点开对讲机,是霍桑。“我可以上来吗?”他问。 我按了一下门铃,让他进来。 这是他第二次来我的公寓。出于各种原因,我们都不太愿意让对方进入彼此居住的地方。他走出电梯,看起来非常得意。“你去见了卡拉·格伦肖。”他说。 我开始提防。“你说过不介意的。” “我不介意。” “她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有。”他手里拿着一份《旗帜晚报》,摊开放在我的桌子上。我戴上眼镜,读了第二页底部的一篇小文章: 逮捕令 汉普斯特德谋杀案 今晨,警方逮捕了一名五十八岁的男性,他与上周在汉普斯特德发生的谋杀案有关,离婚律师理查德·普莱斯被发现死在家中。探长卡拉·格伦肖称:“这是一起极其残忍的谋杀案,但经过警方细致而广泛的调查,会很快将罪犯绳之以法。”目前案件细节还没有进一步公布。 我读完了,抬头看了看霍桑。他看着报纸,微笑着。我开始有点害怕,又读了一遍。霍桑仍然在笑,非常开心。 我明白了。 “我弄错了,是不是?”我问。我很难受。 他点了点头。 “不是阿德里安·洛克伍德。” 他摇了摇头。“可怜的卡拉,”他喃喃地说,“她抓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