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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一如知君意

    

茉莉一如知君意



    有权有势的人可以纵马过城门,步惹尘可没这本事,离着南城门还有几十米就老老实实地下了马,牵着她的「雪泥」走向守城门的士卒。

    今天出城的人挺多,步惹尘前面排了不少人。队伍里有几架用牲口拉的大板车,牛嘶马叫个不停,主人也不管,只顾着和旁边的人说笑,时不时从兜里摸出来几粒南瓜子儿塞到嘴里。步惹尘还看到那几头牲口时不时一抬屁股拉出来一串儿粪蛋子,唬的队伍里那些看着比较讲究的人到处躲。

    她看着这充满烟火气的一切,心里感觉很快乐,因为离别而产生的一丝惆怅也淡去了。但,离开之前,她想再看一眼这座城。

    于是她回过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荣晞景正站在她身后三米远的位置,静静地看着她。

    她有些惊喜:“不是说不用来送了吗?”

    荣晞景今日穿了件淡绿色的丝质长袍,衬得白皙如玉的皮肤更加有生气了。与平时昳丽张扬的样子不同,此时的他格外的秀雅清丽,如一支初绽的茉莉花。

    荣晞景淡淡地笑了笑:“想来就来了。”

    步惹尘更觉得他奇怪了。可能是为了弥补白白浪费的童年时光,他在她面前一直都表现得有些跳脱,这么冷冷清清的样子还真少见。

    他微抬起手臂,丝质的袖子顺着皮肤流畅地滑下,露出一枝双瓣茉莉。

    这花似乎是刚从枝头掐下来的,茎如绿玉一般,层叠如玉的花瓣上还有露珠滚动,不必放到鼻下,馥郁的花香便已钻进人的心里。

    荣晞景依旧不做声,拈起那支花,很熟稔地抬手靠近步惹尘的耳际。

    步惹尘微不可查地躲了一下:“待会儿跑起马来,弄脏了这支茉莉,反倒不好。”又从他手中接过,轻轻插入他的发髻——正巧他今日半束着头发,还带了一个青玉质的发冠。青、绿、白三色辉映,甚是清新怡人。

    她惊叹于这珠玉般清丽又炫目的美,心里感慨着「雪缀柔枝冷未融」:“这花跟你才最配。”

    荣晞景放任她的动作,一动不动地任她把花枝插进发髻里。见步惹尘放下手,他上前两步,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臂,以步惹尘看得清也来得及阻止的动作,缓缓将她拢在了怀里。

    拥抱她,融进她的体温,感受他们两个的心跳声逐渐合二为一。仿佛又回到了那年两人走失在冰天雪地里相拥取暖的日子。

    步惹尘听见他急促的心跳,暗暗叹气。心里有些莫名的酸涩。

    她也许明白那是因为什么,更知道她绝不能心软。那不仅会害了她自己,也会害了他。

    沉默地拥抱了几秒后,她拍拍他的肩,如往常一样调笑他:“知道你舍不得我走,我保证,我会多回来看你。”

    荣晞景唇角微微翘起来,似乎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鲜活:“说定了。”

    此时也轮到了步惹尘出城,她一边给士卒递上她的路引,一边回过头:“照顾好自己。”

    荣晞景懒洋洋地抬了抬手,表示自己听到了。

    查完路引,步惹尘没再回头,径直策马出了城。城外几百米就是镖师们集合的地方,她翻身下马,和他们寒暄起来。

    汤包也来了,笑得有些腼腆:“小步,多谢你了。”

    “客气什么,”步惹尘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往石头上蹭着糊在靴帮上的烂泥,抬头满不在乎地一笑,“多给我做点好吃的不就得了。”

    “小步,这么久没见,又上哪玩去啦?”说话的是一个姓赵的镖师,三十余岁,可能因为家里有两个孩子的缘故,平时和人交流总是很温和。

    步惹尘还未开口,便被另一个瘦瘦高高的李姓镖师打断。那人颧骨高凸,眉毛杂乱地压在眼窝上,显得眼神更为阴鸷:“去哪儿也跟咱们没关系!”

    接着又语气颇为不屑地:“一个姑娘家,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嫁人,不老老实实地相夫教子,反倒跟一群男人跑江湖,真不嫌丢人。”说罢,喉咙里咕噜了两声,「吭吭」地清了清嗓子,一双刀似的眼睛斜瞥着她,故意往她脚边狠狠吐了一口黄痰。

    步惹尘许久未听到这种话,竟感觉有些新鲜。她站直了身子,没有如他人想象的那样暴怒,反倒冲那口出不逊者笑了一下:“你是新来的镖师?”

    熟悉她的人一阵恶寒,知道这蠢货要倒霉了。

    “怎么着?”那新来的镖师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昨天在兴武堂见到她,本以为是个小白脸儿,谁知道连小白脸都不如,竟是个女的,还是走了后门进的兴和镖局。他看不惯,便私下骂了她两句,猜她是不是跟白总镖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才进来的,却被老王逮着一顿臭骂,还扬言再听到他说这种话就揍死他——不过是个老镖师,还在他面前摆上资历了,待他多走几趟镖,让其他镖师都见识到他的厉害,不怕没人尊重他。

    当然,更不能饶了这坏了规矩的小娘儿们。

    “没什么,”步惹尘笑着摇摇头,“只是想教你个乖,来了新地方,招子若不放亮点,可是要吃苦头的。”

    那人脸上肌rou抽动,很是不屑的样子:“就凭你?”

    ……

    “这人啊,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脑子。你说你这么蠢,以后可怎么活呢……”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叹息,到了最后,只有这新来的李镖师能听清她声音里满含的恶意。

    李镖师被步惹尘的话激出满心的火。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儿们,也敢在汉子面前摆谱!他大喝一声,双腿分开站定,五指收紧,一拳袭向步惹尘的面门。

    步惹尘懒洋洋地立在原地,一个正眼都欠奉,只在那人拳风扫到她之前,一脚将这厮掀飞出去,直踹的他喷出一口老血,像条死鱼般浑身脱力地躺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哎呦,这位壮士,您这是受了什么重伤啊,竟连爬都爬不起来。”她走过去,靴子从他的拳头开始,沿着手臂一路缓缓碾到他的脸上。

    她用的力气不小,凡所踩之处都印上了清晰的纹路,还顺脚把刚才没蹭干净的泥巴全蹭进他的嘴里,依旧笑吟吟地,“大哥可千万不要记恨我啊,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今天说话冒犯了我,我若是不让你长长记性,日后若是再说错话,得罪了贵人,这可怎么是好呢?听妹子一句劝,若是实在学不会说好听话呢,就多吃点泥巴,牢牢地把嘴堵住,这样才是最好的。”

    李镖师被死死地踩在地上,一张精瘦的脸上怒得通红,皮肤裸露处皆可见青筋暴凸,却怎么也起不了身。原来是步惹尘碾过他手的时候刻意踩了几处xue位,保证他动弹不得。

    步惹尘噙着丝冷笑,脚下力度越发重,看起来像是要把他的心肝肺踩出来:“看大哥这样子,像是有点不服气呀。这可不行,我这个人一向以德服人,要的是心服口服。看来还得继续劝劝大哥才是。”

    此时李镖师嘴角边满是吐出来的血沫子,眼皮也渐渐耷拉下去,已是只余出气的力气了。

    赵镖师见教训得差不多了,才走到她身边劝她:“小步,差不多就行了。要是打残了,一路上还得派人照顾他,多不合算。”

    真可笑,还瞧不起小步。小步的武功就是放到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以前跟他们一起走镖不知道护过他们多少次了。

    “好吧,那就给赵大哥一个面子。”步惹尘刚想用靴子尖儿踢踢他的脸以示羞辱,却见他脸上泥巴血水和口涎混成一滩,恶心地下不去脚,只得又嫌恶地踹了他一脚,踹的他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儿,顺便把被封的xue道也解开了,“滚起来吧。便宜你了。”

    李镖师眼神仍是恨恨的,却再不敢大放厥词,捂着心口默不作声地退到角落里去了。

    这场小风波平息没一会儿,最后一个镖师也到了。白总镖头点齐人数,又吩咐队伍前面的一个镖师扬起兴和镖局的镖旗,率先翻身上马:“出发!”

    因为开始一段路有些颠簸,镖队前行的速度并不快,步惹尘单手拉着马缰,任雪泥小步跑起来。

    跑了近两里路后,步惹尘听到了城门关闭的声音。

    她迟疑了一会,还是回了头,在门缝里窥见了那抹淡绿色的身影。

    一如那支茉莉清润又鲜活的枝干。

    ——

    「雪缀柔枝冷未融」引自宋代董嗣杲《茉莉花》中“雪缀柔枝冷未融,暗销尘境暑威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