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相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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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在时,我对皇位并没有太大的兴致,最大的心愿大抵是日后寻个风景优美的居所,与鹤轸和赵凌云一同,不时纵情斗酒放歌,嬉戏打闹罢了。然而天不遂人愿,势单力薄的我初登宝座,根基尚且不稳,新朝仍处在风雨飘摇之中,无论是暗潮汹涌的朝堂或是蠢蠢欲动的地方,每日都有着大大小小的事务源源不断地呈送至我的案牍,我忙于处理,以至于时常疏于饮食,鹤轸囿于身份,不能像从前一般时时伴我身侧,便总是换着做他拿手的菜肴,每隔两日亲自送来,盯着我直到吃净为止。 大约两年后,国内局势渐稳,我便多了些忙里偷闲的时光,当年大暑前后,黄河水灾泛滥,治灾又许久不见成效,我下定决心,找了心腹交代朝中事宜,便与鹤轸乔装一同前往受灾最为严重的汴梁走访,而正是此次汴梁之行,我与萧澜山相遇了。 来到汴梁,我与鹤轸四处打探,后从当地官员口中得知,曾有一公子在赈灾饷银未至时慷慨解囊,缓了官府的燃眉之急。公子并非朝堂之人,能做出此等义举,想必也是一位侠士,为聊表谢意,我问明住处所在后,便亲自登门拜访了。 公子姓萧,原是前朝工部尚书萧氏之子,后因朝局动荡,这一家便辞官归乡了,前些年萧氏病故,这萧公子便独立出来,又从汴梁的繁华市井隐居至深山中,将家财散尽后便独守着一间陋室,大有效仿历代隐士之意,他生性孤傲,平日只让贴身小厮带他的画作下山换些银子补贴,自己几乎从不见人。听闻这些,我便对这萧澜山的兴趣更浓了几分。 日薄西山,我身着斗笠叩响了萧澜山陋室的房门,一如我所料,开门也只见他那贴身小厮的身影,见我并不表明来意,只是一味地朝屋里张望,小厮便慌了忙地制止我:“我家公子不见客,姑娘请回吧。” 在上山的路上,我早有一计,便夹着嗓音扮起柔弱来:“我可不晓得你那劳什子公子,小女已脚不沾地地连赶三日路了,只是想在这里歇歇脚讨口水喝,这也要将我赶出去吗?” 虽然有些无赖,但仗着女子的身份,那小厮总是不好拂了我的面子的,在与我僵持不下之际,屋内传来一清冽如山泉般的男子声音:“让她进来吧。” 想必那便是萧澜山,我顺着让开的小厮身侧向前走去,在里屋门前停下:“公子大义,但所谓来者是客,主人与客避且不见,不免欠了些礼数吧?” 我本打着要噎上这位萧公子半晌的主意,不料话音刚落便被接上了话茬:“虽言来者是客,但也有尚未婚配的男子与女子不宜同处一室之说,萧某不过是敬着姑娘的身份罢了,再者说,萧某不见客的规矩在这汴梁一片早早传开,姑娘想必也有所耳闻,既已有所耳闻,想必也有着被萧某拒之门外的准备。” 我闻言不由得轻笑出声,果然如同传言一般,这萧先生不仅厌于与人交往,又牙尖嘴利,这些年来将无论是诚心请他抑或只是凑热闹的,通通辩得无言以对,只能哑口灰溜溜地退去,但即使不拿出我的天子身份,只凭着一点,我也与那些市井之徒有着天壤之别。 ——那就是我比他们更加无赖。 还不等小厮反应过来捉我,我便闪身溜进了这座宅邸的禁地,里屋也不大,只恰巧放入简陋的一床一案一柜,再多便显拥挤,此刻正站在案前提笔的萧澜山无言转头,淡然地看向我。 但此时此刻,屋内最吃惊的并非萧澜山或他的小厮,而是我这位始作俑者,我紧紧地盯着萧澜山的脸庞,惊愕、恐惧、喜悦、茫然等万般情绪一并混杂着涌上我的心头,我自认在做了天子之后已是见多识广,却难以应对此时我翻涌震荡的内心,望着与那人别无二致的容貌,我除了唤出他的名字,竟一瞬间无话可说。 “赵凌云……”我喃喃道。 萧澜山长叹一声,终是将手中的笔放下了。 “姑娘,我不知你把我当作何人,只是你这样目无规矩,萧某实在是不愿也不能继续接待你了,送客吧。” 直到小厮将我一路护送至山底,我才猛地从恍惚中挣出,我眨眨眼,眼眶竟被风吹得有些发涩。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地打心底里涌出,他若是赵凌云,为何不认我?他若不是赵凌云,又为何和赵凌云长得如此相似? 疑问太多,但总归需当面对峙,更何况上山前准备的问答,更是哽咽在喉中,只字未能吐露。不管是作为天子还是作为我自己,有一些谜底,必须由我亲自去揭晓。 于是我转身,久久地凝望着深山中的那座破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