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破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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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匆忙慌乱的一个年,寒冷依旧,春风却也吹来,夜空澄净如洗,弯月似勾星辰闪耀,多么美好的景象啊。街道上的行人慢慢热闹起来,路边的公交恢复了常态,坐在站台,看行人和车辆来来往往,身在这人世间又好像远离了尘世。 桑梨像是一只离群的麻雀,自此脱离了束缚,获得了自由,却在浩瀚天地间多么渺小。 七月底是陆琛的生日,陆琛是陆家嫡系唯一的儿子,又有许多和他一样的富二代朋友,生日会办得十分热闹。生日当天闹了一天,第二天他坐在办公室都有点昏沉沉的,放下公司文件打开手机随意刷了几下。朋友圈里全是那些富二代朋友发的他生日的照片,一群人衣冠楚楚举着香槟美酒歌舞升平,不知道算不算得上一个纸醉金迷。 消息栏里全是祝福生日的消息,陆琛一个一个的点开回复,尽管他觉得有些烦躁,但是有些人是世交的关系在不得不做做样子。几十个人回复下来,手成了机械性的动作,突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点开了一个空白的联系人。 桑梨,看着这两个字,陆琛想起什么来。 消息界面里除了去年九月份的一条消息,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交流。陆琛在对话界面往下拉,可是就那么一个对话。他点进去联系人点开朋友圈。 桑梨有一条朋友圈,有且只有一条。 “人生中第一次过生日, 也是最后一次过生日, 我并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哪天。” 这一条状态日期是二月十八号,配图是四个女孩子在小小的房间里围着一个小小的蛋糕,其中两个女孩子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许愿,其中一个就是桑梨,她穿着一件黄色的卫衣,外边套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 陆琛放下手机,突然觉得心被刺了一下。他记得桑梨应该出生在冬天,他回来看母亲,从飞机下来很冷,但是具体是哪一天呢?他突然无比恳切的想知道。 “桑梨生日是哪一天?”陆琛从桑梨的朋友圈退出来发了个消息给母亲。 “哪一个桑梨?”对面回。 “就是你的女儿,我的meimei” “哦,就你奶奶去世前的哪一天吧,大概十一月份吧” 连母亲都没能记住自己孩子的生日,谁还会记得呢? 桑梨身份证上的生日是在十二月初一,那一天刚好是桑家父母带着桑梨回到山区的日子。 陆琛叹了口气,退出和母亲的聊天界面,发了个消息给桑梨。 “你最近怎么样?” 消息发出去,闪出的不是桑梨的回复,而是“对方已注销账号”这样几个字。 陆琛想了一会儿叫来秘书,让去学校看一下桑梨,秘书出去不到半小时就回来了。秘书告诉陆琛现在是暑假了,而桑梨的学校不允许学生暑假留校。 “哦,知道了”可能她回去山区的那个家了吧。 七八月份的杭城天气热得很,陆琛从外边谈完合作回到公司,从下车到大厅就几步路就出了汗,刚进公司大门烦躁得扯了扯领带。公司一楼前台的几个女孩见老板回来齐齐起身打招呼,陆琛随意点了下头,就快步向电梯间走去。电梯快要合上的时候听见外边前台女孩收外卖的声音。 “你好,你的奶茶送到了,请签收”送外卖的也是一个女孩,声音怯生生的,带着腼腆羞涩,陆琛觉得有点熟悉,外边再传来一句“再见”。 是桑梨的声音。 陆琛使劲按了几下电梯开门键,跑了出去。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陆琛再追上去的时候,她跑着过了红绿灯。她一直没有回头,只能看到消瘦的背影,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短袖,黑色的运动裤,长长的黑发高高的扎了个马尾。 “刚刚送奶茶的是哪里的?”陆琛回去问前台。 前台的小姑娘以为老板生气上班时间点外卖,吓得白了脸把奶茶往桌子下一塞。 “什么?” “刚刚给你们送奶茶的是哪个店的?” “就附近那个商场的奶茶店”前台姑娘松了一口气,老板好像并没有生气。 市中心的商场有很多奶茶店,陆琛最后在负一层的美食街上找到了桑梨。桑梨在擦拭台面,旁边一个女孩在点单台。 “先生,你要喝什么?”女孩从点单机上抬起脑袋,一个帅气冷峻的面容映入眼帘,瞬间红了脸。 “桑梨” 桑梨听到声音愣了一下,抬头看见陆琛。陆琛长得好看谁都想多看两眼,可是桑梨却觉得有些碍眼。 “你要点什么吗?” “我有话和你说” “上班时间不能闲聊”,是不能更是不想。 桑梨的声音没有和别人说话时的那样软软的轻轻的怯生生的感觉,冷静冷漠和坚定。 陆琛没有自讨没趣,他看到桑梨的时候觉得她不应该做这些事情,他不能理解,她应该好好学习,难道母亲给钱的还不够她用的吗?陆琛气冲冲离开了。 “谁啊”旁边的女孩好奇地问,因为桑梨几乎没有人来往,而陆琛又那么耀眼,所以问了一下。 “不认识”随口一说。女孩看桑梨不想说也看起来很不高兴就没有再问。 她不想知道关于陆家的事,陆家也不多关注她,谁也不招惹谁其实也挺好的。 桑梨暑假跟着同学兼职,九月回到了学校。她有时间偶尔会和同学去奶茶店、饭店之类兼职,十一月份天气冷又快到学期后期就减少了兼职次数。 陆琛九月中就出国了,有一些和国外的合作要他亲自去处理,十一月才回来。他回来的时候第一时间问候一下父母,他给母亲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揣进了西装里,又觉得风吹着有点冷,手也放到衣袋里保暖。他到家的时候再拿出手机,发现他无意间把和母亲的对话拉到了今年七月份的时候。 十一月了,应该是桑梨的生日快到了。陆琛的奶奶在十一月二十五号去世,他的母亲生产大概是在三天前左右,而且是夜晚,那应该就是十一月二十二号的晚上。陆家的大人不喜欢桑梨,可是桑梨没有错,不管怎么样自己还是得去看看。 陆琛在晚上九点多到的桑梨的学校,桑梨的联系方式注销了,陆琛只能靠一个名字去找。宿管将桑梨叫下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冬天的风很冷。 陆琛站在宿舍楼下,等了会儿,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裹着好几件衣服出来,衣服长长短短,洗得破旧,还沾着没洗掉的墨水,手插在衣兜里,脚上穿着一双毛绒拖鞋,上边的长毛有些打结了。冬天毛绒拖鞋不好干,没换洗的于是穿着的拖鞋黑一块白一块。桑梨的头发披下来,应该是快要睡了。 “你怎么这幅模样?”陆琛看着眼前的女孩不修边幅,他生命里遇见的人不说光鲜亮丽也是清爽顺眼。 桑梨一愣,看着陆琛,又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子和身上的衣服。陆琛言行衣着严谨,从来都是贵公子的模样,而自己站在他面前就像一个要饭的。 “我什么样子?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啊,我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啊”桑梨冷冷地回答,“你希望我和你们一样衣冠楚楚吗?可那是你们陆家人,那不是我”。 从除夕回来,她知道她必须接受一个和以前一样又无法回到过去的自己。 “你回来了为什么就不是陆家的人了?你自己不爱惜自己怎么让别人接受你?” 好笑啊,明明是没有给她通往的陆家的钥匙,却要怪她为什么不主动去开门。 桑梨笑了笑靠在墙上,淡淡的说着,“我不知道我在陆家是叫什么名字、家里有什么人?我只见过亲生母亲一面,亲生的父亲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然后呢,你们不知道我几岁了?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二十年过得好吗?你知道吗?其他人知道吗?”最后几句桑梨盯着陆琛的眼睛反问。 陆琛脚下突然有些虚浮,差点没站稳往后退了半步。他突然心虚起来,他在家的时候帮佣们会把他的生活照顾得很好,他以为他们会一样对待桑梨,可是是不是这样没有人去关注过。陆家父母不喜欢她,他知道,因为爷爷的缘故,爷爷一直都不想见到桑梨让他想起死去的妻子,可是这些理由其实都很荒谬啊。 “过年的时候,我回去老家看我的爸爸mama,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可是我进不去家了。我拖着东西走好久的山路转好几趟的车,吃不饱穿不暖又疲惫的感觉那个时候特别清晰。其实,没什么,我不会怪我的爸爸mama,他们对我很好很好,只是有些人随便一句不想我和他们再联系所以才会这样。就因为这样,我以为我不讨喜也能像个人一样得到你们接受,我存着一点希望花了三天赶回来,可是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没有钥匙,我拖着行李箱像个要饭的,比现在还要狼狈,”她淡淡的语气像讲一个很平常的故事,“那个时候,在除夕夜,坐在人家门口。我以为你们出去了,一直等,等到了十二点,可是没有人回来。手机没电衣服不够还没有吃的,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后来,我在地铁站门口缩了一晚上,第二天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一家旅馆可以住,到晚上才找到一家便利店二十四小时开着,我在那里又过了一个晚上,大年初一,每个人都会回家的夜晚。初二才找到一个可以住的地方。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没有家了,没有家人了。” 她放下了就不会有感情波澜。 “我后来想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不再对谁有责任,谁也不必约束我,多好,没有负担不必愧疚。你们也不必觉得有什么,你们本来需要的只是那个有血缘关系的证明,既然彼此看彼此不顺眼,何必勉强呢?我们彼此之间没有怨恨,更没有感情。” 冬天的风呼啸着,宿管房里有人出来锁门。 “我叫桑梨,我不姓陆,和你们以前以后都没有关系”桑梨冷静地说着,然后抬头看着陆琛,她以往浅色的眼眸温温柔柔的可是现在异常的坚定和清冷,她的声音不再软软弱弱。陆琛嫌弃的胆小懦弱的桑梨居然也能竖起浑身的刺。 是啊,他从来都不知道也不关心这个meimei,为什么要要求她长成自己以为的样子。 桑梨走了,一点都不犹豫。她把陆家给她的钱拿了十万留给爸爸mama,那是陆家欠的,也是她唯一能够回报桑家爸爸mama的,哪怕远远不够。后来她又找了一天,陆琛的别墅有人的时间,把她留在那里的一点痕迹全部收拾干净。断的干干净净,往后的心才清朗。 陆琛回到家的时候,他翻开除夕的监控。那天的画面重演,九十点钟,一个瘦瘦矮矮的女孩儿拖着一个比她还宽的行李箱从灰暗的路口过来,在家门口停下,她推了推铁门没推开,抬头望向房间,就是现在自己所在的方向。其实监控里的眼神不明晰,可是陆琛却觉得那眼神刺进了他的心里,那把无形的利刃不断变大。她慢慢低下头,蹲了下去,靠在铁门,蜷缩着,小小的一团。 桑梨一个人缩在大门口的时候,他们在哪里呢?陆家人在另一个半球进行新春狂欢,所有的家庭成员吃着热腾腾的满桌的各式大餐,说着笑着,热闹得不得了,没有人想到千万里之外的桑梨。 似乎桑梨远离了陆家并没有什么改变,因为桑梨也没有在陆家存在过。 除了旁人问起关于“家”这个概念相关的东西的时候,其他时间桑梨都觉得很轻松,想想一日三餐在哪儿就好了,不用再承担任何期望和责任,四四方方的窗口外的世界是那么的宽阔,每一个脚步每一个呼吸都是自己的。悲伤着,笑着,轻快地走了起来,没有翅膀的飞翔。 生命枯萎零落, 不要悲伤, 一切不过顺其自然的命运。 光阴如若成茧, 空洞的梦境无法填满, 就让时间消耗所有痕迹。 世界还是那么宽阔,一望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