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土豆宴会

    新历六年·仲夏

    城市序列号：禁区，γ辐射侵蚀最严重的风暴中心、遗弃之城、罪土废墟，被隔离在一座座重建的城市堡垒之外，所有无家可归的流民、所有无处可逃的异端、所有无所不至的罪犯陷入急遽飞旋的漩涡中，不可扭转地汇聚到这最后的无法无天之地。这片占据六千余平方米的大地游离在规则与秩序之外，不设立关卡、不竖起壁垒，赤裸裸地暴露出它粗犷的骨骼和膨胀的血rou，任文明之光永远照耀不到。

    但文明的残光似乎还停驻着这里——这座耸立在海山之间的巴洛克式风格城堡。昔日金碧辉煌的国际度假酒店，经历过破坏、遗弃、再启用的三部曲，斑斓的欧式花窗仍映着瑰色的余晖，雪白的坚实砖墙还攀着鲜绿的藤蔓，它依然流淌着堪比深海明珠的辉光，诱使远古的巨蟒环绕守卫在它的周身，细细的竖瞳窥视着每一个不请自来的旅人。

    23:55　PM　　城市序列号：禁区

    一辆又一辆豪车停驻又离去，门童恭顺地拉开大门，迎接着鱼贯而入的成群宾客。大堂里，剧院式乐队弹奏着交响曲，黄铜栏杆围成的小型酒吧中陈列着鳞次栉比的酒瓶，香槟、白酒、葡萄酒，还有种种分不清品名的杯中物。大理石质地的长餐桌上摆满了整席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冷盘、热汤、蛋糕……

    衣香鬓影在舞池里翩跹，觥筹交错在厅堂里点映，陆菱尧随手从侍应生的托盘上取下一杯红酒，跨步走向通往露台的落地玻璃门，将满厅的繁华喧闹阖在身后，他举杯抿在唇边，低声细语：“午时整盛宴狂欢，所有人集中在一楼大厅，只有他们会留在顶楼。”

    “收到。”耳边传来顾园的声音。

    停放座驾，校准时间，放空大脑，走入内观。定于千里之外，属于她的“锚点”，正释放着高频的能度，立体地聚现在她开阔的视野里，不偏不倚。下一刹那，顾园出现在更衣室的衣柜里，陆菱尧预先准备的道具就放在那里，她收起后打开柜门，身姿流畅而矫健。

    她径直穿过数排更衣柜，在空荡荡的更衣室里找到对应的通风管口，城堡的地形图早就清晰地篆刻在她的脑中。掰开松动的盖板，顾园借着她纤细的身形钻进方形管道中，衣料摩挲管壁的声音舔舐着陆菱尧的耳朵，把热意传递到他有些发烫的耳垂。

    他忍不住抬起酒杯轻嗅，近满杯的醇香不禁微晃，馥郁的葡萄香乘着高高的露台，闻着盛开的花香，飘入了蓝色的花园。修剪精致的花园簌簌着寂静的底调，像是拆开了仲夏夜之梦的信笺。光滑的时针拨动着此起彼伏的和声，衣冠楚楚的男女们飞蛾似地扑入水晶吊灯下的金色大厅。璀璨的华灯渲染出繁花似锦的暖调，灯光、衣袂、面孔、谈声，浓重的色块拼缝在一块，盖住了整座城市的贫瘠和荒芜。

    “抵达配电室，”趴伏在通向配电室的通风口前，借着缝隙里的微光和夜视镜的加成，顾园清楚地锁定了目标箱体，曲起右臂卸下腰间的“小黑盒”，指尖溢出的菱形晶体瞬息吞没了它。下一秒，它就移动到她目之所及的“锚点”之上，紧紧地贴附那具箱体。

    “小黑盒投放完毕。”

    距离午夜十二点还有一分钟。

    海水般变幻的乐声越涨越高昂，双簧管、萨克斯管、长短号、提琴，还有高低音的乐鼓等等汇聚一齐，携着喧嚣热闹的人群，将盛宴拉向了狂欢的高潮。陆菱尧敞开关不住乐声的露台门，他的下属已守在门边恭候多时：“陆先生，演讲要开始了。”

    陆菱尧搁下红酒杯，仿佛牵起一根长长的蓝丝绒飘带，穿梭在变换着西服、舞裙、玻璃杯的泡沫之中，终结于舞台中央的高台脚下。这里旋转着最光彩纷呈的光，将分散的人群渐渐吸引在一起，越升越高的音乐卷起所有环绕着高台的脚步声，势如破竹地冲破了昨天与今天的分割线后，在十二点零分零一秒戛然而止，毫无征兆地坠入了短暂而长久的静止中。

    掌声，突然得如一道闪电，肩并肩地一个挨着一个人，霎时将远处的几点波痕传到了近处，一道凝聚的音波震颤似地席卷了整个无声的舞池。

    00:00　AM　　任务代号：黑盒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莅临本次盛会。在这美妙的仲夏之夜，我们齐聚一堂，共同庆祝这座城市建设工程的完美落幕。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我们最尊敬的领导人代表，罗文骏罗先生，发表最真挚的感言！”陆菱尧站在台下的空地中，高举双手，神态激昂。他的声音气势十足，甚至涵盖了整个会场，盖住了波涛起伏的掌声。

    迎着他的高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高高举向那座高台之上，等待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整个会场的目光缓缓定格一处。他收起手、转过身、扬起头、笑意自然地填满了整张面孔，包括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如鱼得水般融入了戴着笑脸和掌声的所有人。

    陆菱尧的直系上司，罗先生，一身西装革履的精英把式，慈眉善目得不像是半生倒卖军火、一朝落入法网的无良军火商，倒像是呕心沥血筚路蓝缕，开创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的　21　世纪新时代杰出企业家！

    在座的男男女女何尝不是手握权柄、高高在上的厉害人物，又或是攀附权贵、攫取利益的投机分子呢。被驱逐出建立秩序与规则的堡垒之外，全身心地投注在混乱与罪恶的转盘之中，这群盲目的赌徒无底线地跟着台上首犯的筹码，压上同一个目标——他们知道那个提供能源的“核心”不是所谓的“核反应堆“，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在这群共犯之中，陆菱尧笑容真诚，想象着这是一场大型的监狱新春晚会，首恶上台致辞，感谢监狱对自己思想的改造、技能的教学，表露自己认罪悔罪的决心，慨叹自己出去好好做人的期许，坐在台下的狱友们像一块块光溜溜的土豆，频频点头、微笑、鼓掌。再一错眼，台前幕后，一块块土豆们只是多穿了件衣服、多戴了件首饰，他们本质和土里长出来的块茎没有差异，上演着一样荒诞不经的黑色喜剧。

    我们都是土豆，陆菱尧笑得更愉快了，迎合着演讲致辞里既定的互动点，适时地微笑、鼓掌，辅以声色共营的立体混响，营造出沉浸式的三维感官。即便如此，盘踞在嘈杂之中的听觉神经，时时紧绷着一根敏锐的触角，只等行动的指令端。

    “到达目的地。”隔着一道布满监控的走廊和紧锁的大门，顾园屈身掩在管道口后蓄势待发。仔细观察过门的形状质地，她心有成算，第一时间对陆菱尧发出指令：“开始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