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下】【完结】
书迷正在阅读:【双凌】销长夜、和龙马相爱相杀的日子、无期迷途 局莺 朝日晓光、【莲花楼】与君同、【茂生晓】植物异存在每天梦到灭法、穿进恐怖副本里靠爱通关、沉溺NPH、快穿,恶毒女、不得、不熟(婚后 高H)
他确实等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从刘玄德第一次听他的课到第三次见到他中间隔了整整一年,而在他真正意义上“见到”诸葛孔明前又等了他整整十一个小时,但他们终究还是没错过第三次的。他比刘玄德聪明多了,也比他高、走得快,更重要的是他比刘玄德运气好。刘玄德四十六岁,经历了无数次无疾而终的感情和一次失败的婚姻以及一段教科书级别的失败创业史,才遇到可以相伴一生的人,而二十六岁的诸葛孔明只需要睡一个午觉,他的爱人就会自己走到他的面前来,为他点亮一盏不算亮的破台灯,给他盖一件勉强能保暖的时髦外套。 但这就够了。 这一点不算亮的灯光可以照亮一个夜晚的黑暗,而这一点不算暖的温度可以催开一树桃花。 真是个好日子。没有比这更合适重逢的日子了。诸葛孔明浅浅地吸了一口气,“你明天到公司来接我吧。今晚你先回去,我把行李整理一下。” 刘玄德一愣,“你想通了?” 诸葛孔明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于是刘玄德笑笑,“没关系,孔明。这两年咱俩暂时分开,我也想明白了一些以前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你不必想太多,因为我的年龄迁就我,这对你来讲不公平。”他垂下眼,轻轻地握着诸葛孔明地手,“我可以再等两年——” “你等不了了。”诸葛孔明有些急躁地打断他,“没有五年你就七十了。” 出乎他的意料,向来不服老的刘玄德平静地点点头,好像孔明只是告诉他明天又要下雨一般,“是呀,日子过得真快,人生苦短,不知不觉就老了。” “那若是过了五年我也过不去这个坎呢?”诸葛孔明紧紧地盯着对面的人,想从他和煦如常的微笑中找到点破绽。他想自己已经输了,现在他心乱如麻,就是真有破绽也找不出来了。但他和刘玄德之间又该怎么算谁输谁赢?如何算输,如何算赢?“到那时候,我就是想通了,你也接不了了。十八岁以下未成年人与七十岁以上老年人不能驾驶机动车,的卢也早该报废了。” 他没接着问下去。 若是十年过不去呢。 若是十五年过不去呢。 若是他直到刘玄德死都过不去呢? “怎么就接不了了?”刘玄德看起来还是从从容容的,仿佛是他在有意赌气,“到时候我就先坐地铁去公司找你,再跟你一起坐地铁从公司回来。回来的路上能做个伴,说说话,不是很好吗。孔明放心,我每天按时吃药,锻炼身体,控制饮食,定期体检。我会努力活得更久一点。”他笑了笑,“虽然每天吃药真的很烦人,这不能吃那不能吃也很难受,但这些都不要紧。毕竟,为了幸福快乐地活着就必须痛苦的活着。” “全天下人都不屑于去想的问题,先生终于也倦了,不想再想下去了吗?”诸葛孔明展颜,他觉得自己眼眶发热,但他并不觉得悲伤。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流在他胸腔中涌动着,忽而秋去春来,一阵春风吹进了他心里。 “不是倦了,是想通了。”刘玄德的手指轻轻描绘着他掌心的生命线,好像想要追溯那些还不曾到来的日子一般,“我只是希望能陪孔明更久一些,不管什么形式都可以。人生应该是漫长而美好的,我希望这世界上每个人都能拥有这样的一生,尤其是孔明。” “因为我啊,喜欢孔明。” 很多很多年某人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诸葛孔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也真是的,情话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一点创意也没有,二十年前说过的话竟然今天还在用。而且这种少女漫画一样的表白,不论是对于四十六岁还是六十六岁的男人都太不合适了吧? 算了,这些都无所谓。孔明反手握住了刘玄德的手,对后者询问的目光笑着眨眨眼。真好看啊。刘玄德默默地想着,他守了那么多长夜,眼中的星光却从来不曾熄灭过。 虽然老套又rou麻,他还是很吃这套就是了。 “我改主意了。”诸葛孔明从衣兜里摸出一串钥匙,上面有一把崭新的亮铜的,一把有些锈迹的镍铬合金的,他把合金的那把取下来,递给刘玄德,“这是公寓钥匙,我们今晚就走,现在就走。” 刘玄德一头雾水地接过来,“也不用这么急吧?只是搬个家,又不是私奔——” “那你就在这儿等着吧。”孔明站起身来,随便抓了一件外套套在身上,“我自己坐地铁回去。洗手间里有没开封的牙刷,你可以随意使用。我刚刚看到你的车占了伯约的停车位,他现在还没回来,一会可能打电话给你挪车,你手机记着别静音。” “哎,等等,孔明——”刘玄德赶忙站起来,“那总得把碗刷了——算了,我让公嗣明天过来一趟。”他看着刚才挂着自己外套的衣帽钩,又看看非常自然地穿着他的外套等在门口皱着眉头的诸葛孔明。半晌忍不住笑了。 “好,回家。现在就走。” 年轻的时候,诸葛孔明时常想,人生真是太长了。 那天他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悠悠转醒,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的,窗外的天也是一片黄昏时昏昏沉沉的颜色,半蓝不紫。他翻身从那张窄窄的单人床走到窗口,看着满月停在对面宿舍顶楼的阳台边,古铜色的有些斑驳,像是生了锈。月亮看起来那么近,那么单薄,仿佛就是一枚落在水里的铜钱,或者是刚摊出来的一张薄糖饼,总之就是某人随手放在那里的物件,自己随手就能摘下来。 后来他年纪渐长,也会偶尔想起自己年轻时是怎样清狂,怎样不知天高地厚。他甚至干过和同学打赌,把学校那长长的荣誉殿堂里最显眼位置的“祖师爷”管夷吾的黑白照片摘下来贴上了他自己的。 处理这件事的便是他后来的博导,当时的经济学院院长司马德cao。司马德cao站在荣誉长廊里,打量着那张被贴在本该挂着经济学界泰斗管夷吾的照片的位置上贴的那张小小的两寸免冠彩色照片,似笑非笑地问还是本科生的诸葛孔明到底是想干什么。 听说了这件事的同学都以为诸葛孔明是会得到的一个处分的,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小小的恶作剧能够糊弄过去的,不过孔子自己也不在乎就是了。那时候的诸葛孔明什么都不在乎,他不在乎上不上学,常人需要一个学年定时定点签到打卡讨好老师点灯熬油才能通过的考试他只要在公共图书馆画上一个下午就能达到一样的效果,同样的,他也不在乎什么就业什么科研,对他来讲一个月赚着勉强应付温饱的几千块钱当个便利袋的出纳员和谈几万元生意的投资人也没什么区别,反正大家都会死,等到了死的那一刻度过了怎样的一生其实都无所谓。这世间有那么多烦恼,有那么多痛苦,都是因为把生命、把活着看的太重了。 他是这样想的,于是他就那么老老实实地跟司马德cao这样说了。那时候还没变成个白胡子老头的黑胡子老头的司马德cao听了他说了那么多死呀活呀不吉利的话倒是也没生气,还是笑呵呵地说着好呀好呀,年轻人都是这样的。 司马德cao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诸葛孔明也就是算准了他肯定不会生气才敢跟人打赌。他自然没被处分,连警告都没有,甚至都没挨骂,司马教授就这么把这件事瞒下来了,没让学校高层知道,那张被摘下来的管夷吾的照片第二天也被好好地挂回了原处。大家都很惊奇诸葛孔明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子说服司马德cao,不过怎么问他他都不说。日子久了年轻人的精力很容易就会被吸引到别的地方,只是在同学聚会时大家唧唧喳喳偶然提起这么件事,几个当年和诸葛孔明关系相对近些的舍友才恍然大悟,念叨着这小子年轻的时候可真狂。 “我不会处理你的,你回去上课吧。”那时候司马德cao说,诸葛孔明有点困惑,不过也懒得管,走了两步却又被叫住了,“我是叫你去上课,不是叫你回宿舍睡觉。” 被戳破心思的诸葛孔明暗暗叹了口气,拉长声音说了声好。 “我帮你这一回不是没有代价的。”老爷子继续说,“你不仅今天要去上课,以后每天都要去,一直到你毕业。我不准你本科毕业就就业,我要求你一直读研、读博,一直到拿到博士学位为止。并且我不准你随波逐流,你必须作出一番事业来,一番配得上’建安大学经济学院荣誉长廊’的事业,甚至是配得上全国、全世界每一所大学荣誉长廊的事业。” 诸葛孔明转过头来看着司马德cao,微微皱着眉,“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那样,”他脸上单纯的困惑,不过还是笑了笑,“恐怕您错爱了,我并没有那样的能力,也达不到您那么高的要求。” “是不是我错爱今日咱们先不论。”司马德cao走到他身边把他的照片交给他,然后转过身看着那本来挂着照片的位置因为常年未见光照而出现的矩形痕迹。 “我很早就注意到你,准确地说是听过你的任课老师打你的小报告。你很聪明,或许不仅仅是聪明而已,你是非常难得的人才,所有老师都担心你这样整天无所事事浪费了你的才气,但你自己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你明明现在就可以进行博士阶段的科研,却只满足于考个合格。有人说,’生时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你显然不同意这句话,对吧?就你刚刚所说的来看,你也不觉得生和死有什么区别。但我觉得他们说的并不对,你并不是全然不在乎自己的才能,相反,你自负的很,你都已经把自己的照片提前挂进荣誉长廊了。” 孔明怔了片刻,目光有些闪烁。“不,这只是个……赌局罢了,是同学要求的,跟我没关系。您别想太多。”他低声说。 “赌局,好吧。经济学研究的最重要的问题之一,博弈论,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个名字高级点的赌局而已。”司马德cao笑笑,甚至可以说是慈爱地摸了摸诸葛孔明的头——其他二十岁的青年人可能会反感这个否认他成熟的动作,但诸葛孔明只是感到一阵陌生的感觉攥住了他的心灵,“我也算是研究了几十年’赌局’的人,是个’老赌棍’了。那么我也跟你打个赌吧。” “我们就赌,诸葛孔明会不会找到值得他在乎、值得他奉献他的才能、热情,还有爱的东西。” “虽然他现在满口不在乎,但我觉得他只不过是太年轻了,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他会等到某一天,遇到某个人。所以我赌他会的,而你会赌他不会,是吧?赌局总是要有赌注的,那么我们的赌注就是,如果我赢了,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你都要满足我的一个要求;反之亦然。” 诸葛孔明后来想,他那个时候到底是年轻,到底是傻,或者就像司马德cao说的那样,自负、过分自负了。怎么能跟那个老狐狸打这种一看就会输的赌,但也没办法,他那个时候只有二十岁。刘玄德二十岁的时候校园里暴打潜规则学生收受贿赂的无良导师,曹孟德二十岁和袁本初二十岁的时候合伙在发布会现场开摩托车劫走了后来成为曹子桓和曹子植之母的当红女星卞玲珑,孙伯符二十岁的时候在学校实验室楼下放烟花表白差点儿点燃了整栋楼的易燃材料,而他的表白对象干脆利索地报了警让孙伯符在派出所以“危害社会治安罪”蹲了十五天。而在拘留十五日结束那天,同样二十岁的周公瑾带着他的整个校交响乐团,在派出所办事大厅演奏《仲夏夜之梦》,然后当着一屋子的人向闹事青年孙伯符捧出了戒指。 所以相比之下诸葛孔明其实已经是非常乖的了。他只是有点自负,并且像所有年轻人一样没有理由地相信一些虚无缥缈的古怪想法。 后来他曾经想过,早在司马仲达第一次见到他本人,看着他似笑非笑地听他大谈“生死无意义论”时,老爷子就已经彻底把他看了个底儿透。 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时的诸葛孔明确实是什么也不在乎的,因为他的生命中也的确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他在乎的事情。 父亲只是人群中一个模糊的背影,而母亲只是一个悦耳却遥远的名字;大哥诸葛子瑜早早就出国留学自力更生,而弟弟和他自己则被分别寄养在不同的亲戚家一年也碰不上几面;他的叔父诸葛玄并没有成家,工作又经常出差长年住在宾馆里,孔明也只能跟着他不停地转学,每次都是在来得及交朋友之前又转到了新的学校,上大学前就已经跑遍了大半个东南部。 他的一生在来得及感受“拥有”之前就已经经历了太多离别,太多失去。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美好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你知道它存在,但你该如何感受它?你可以读书,可以听音乐,可以跳舞,毕竟艺术就是用来帮助你想象那些不存在的东西的,但这仍然不是“感受”,只是想象而已。 可是,真实的就一定比想象的好吗?看着自己最珍视的东西被裹挟、破坏、席卷而去,难道不比从不曾得到只是远远地观望要痛苦?看着自己最珍视的的人老去、死亡、姓名蒙尘,难道不比萍水相逢致以一笑要痛苦? 如此看来,不曾经历过“拥有”,似乎也不算是什么遗憾的事情。 那时的诸葛孔明确实是什么不在乎的。不在乎生,也不在乎死。——不过这句话不太完整,它省略了一个关键字。 在遇见刘玄德之前的诸葛孔明,不敢在乎生,也不敢在乎死。他在过分年轻的时候已经承受了太多由“在乎”而带来的痛苦。 那在遇见刘玄德之后呢?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美好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你知道它存在,但你该如何感受它? 梦想,信任,关心,还有爱,这些都是看不观测的东西。但它们就如同无规则运动的分子一样,是无时无刻不在大气里飞来飞去的。某一个时刻,它撞上了什么东西,又反弹回来,轻轻撞在人身上什么尤其柔软敏感的地方,你就感受到了。这些都是人控制不了的,因为纵使人可以控制,他也不能控制分子热运动。 而对于孔明而言,这世界上所有的梦想、信任、关心还有爱像暴雨一样劈劈啪啪砸在刘玄德身上,然后大概是因为刘玄德实在太心大了,导致那些不可观测的分子一时迷失了路径,所以只能跟个坏掉的龙头那样,陆陆续续,接连不断地一点一滴落进他的梦里。时至今日仍然淅淅沥沥,好像这个季节的时雨那样,你若想找到一场雨的开头,就会找进另一场雨中去。 遇见刘玄德以后,他仍然不在乎生,也不在乎死——这句话仍然不太完整,不过他省略的不是一个关键字,而是很多很多后半句。 他在乎关云长张翼德,在乎马季常,在乎马幼常,在乎刘公嗣,在乎季汉的每一个人,在乎每一个值得他去在乎的人。 他在乎刘玄德。 因为他在乎的这些东西远远胜于他不在乎的东西,所以诸葛孔明可以说他不在乎生,也不在乎死。 当然,不用说,司马德cao到底还是赢了。没办法,他可比诸葛孔明多活了四十多年。刘玄德比他多活二十年就已经很难搞了,别说是二十年的两倍。 这也是诸葛孔明为什么穿着建安大学的老款正装校服,胸前别着建安红黑两色的龙纹校徽,站在演讲台上的原因。 当然,他不是一个人——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季汉集团十亿元的投资。 狮子大开口啊,司马教授。您和司马仲达真的不是本家吗? 刚刚他在后台见到了很多人。早就已经因为身体原因辞去了孙吴首席执行官一职,回到建安任教职的鲁子敬,以及他旁边躲躲闪闪的前师兄现“学弟”周公瑾;离职后选择在建安经济学院继续进修的马幼常,打算选择更适合他的学术研究作为未来发展方向,诸葛孔明打心底为他感到骄傲;还有和他相爱相坑多年,虽然同样作为校友被邀请,一见面就向他追着他讨债的庞士元…… 主持人,文学院学生罗本看着这一群平均年龄超过四十岁的中年人聚在一起嬉笑怒骂,你来我往,脸上的笑容闪亮无比,仿佛少年一般无所顾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中一动。眼看着时间将近,他只能上前轻咳了两声。 “时间快到了,诸葛先生,您该上台了。” 诸葛孔明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建安大学能装下近千人的大礼堂此刻满满当当,座无虚席,这让他忽而想起了某个已经被他遗忘的梦境的残影。 “看来老师已经自己找到了回去的路。太好了,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那就最后再听一次老师的声音吧。” 孔明一愣,下意识地看向第二排中心位置,恍惚间看见了一张年轻的脸上生着醒目的白眉毛。但待他眨眨眼定睛一看,眉毛仍然是黑的,一张陌生的,青春洋溢的脸,但带着熟悉的,充满信任与憧憬的眼神。 那么,季常,你想听点什么呢?孔明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同时他感受到来自后台,友人们的注视落在自己的后背上。容纳了几千人的礼堂渐渐安静下来,只是传来窸窸窣窣衣料相互摩擦的声音。“感谢大家今天拨冗前来。我没有想好一个非常精妙的开场白,我只能说,你们上学的时候一定听说过老师站在讲台上能看清底下每一个人在干什么。我当过老师,虽然不是正儿八经讲课的那种,但我知道这是真的。” 礼堂里响起一阵友善的笑声。 “我今天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我和我博士时的导师,司马德cao打过一个赌。而我输了,所以我不得不站在这里做一篇无聊的演讲,我会尽量短一点。” “那么,我该说点什么,才不至于让之后的十亿元出场太平淡呢?” “从我和司马教授那个赌说起吧。我们赌的是,我会不会找到值得我在乎、值得我奉献才能、热情,还有爱的东西。他赌我会的,我赌我不会。结果就是你们今天看到的那样。” “我那时候有二十岁吧。我那时候想,人生苦长,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奇怪的是,后来我也很多次听到多有人跟我说这句话,尽管我尚且属于可以被算为英年早逝的标准,他们仍然认为我的人生实在太长了,我似乎因此平白无故受了不少罪。当然,说这些话的人并不是在咒我早死,因为他们都是我亲密,并且非常在乎的朋友——好吧,某一个不是朋友,是敌人。” “他们这么认为是有理由的。因为我是自讨苦吃,不知道为什么放着曹孟德,还有那个时代很多著名的企业家不理,似乎是脑子一热就跟着某个我的董事长去新野了。我们刚开始的日子可以说百事不顺利,多亏了那段日子,方便面的配料表我现在都背得出来,我每次觉得心情不好都被方便面配料表。” “那时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会在季汉呆一辈子,包括董事长,他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也打过鼓。那时候我没法回答他们,因为那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实用主义者,我很少想为什么,我往往更喜欢去想怎么做。” “后来我渐渐明白,人生天地间,虽不足百年,但也的确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所以其实弄明白我们为什么活着,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都是很重要的。这些问题不会影响到你正常吃饭睡觉,但他决定了你要成为怎样的人,走向怎样的方向,又遇到怎样的人。我很幸运,虽然我明白的很晚,但我还是没有走错路,因为有人将我引向了一条为更多人生活的更好而活的道路。” “在刘玄德董事长见我的第一面,他问过我,为什么为了幸福快乐地活着就必须痛苦的活着?这问题太玄妙了,以至于提出这样问题的人通常被认为过分理想主义而且吃饱了撑的,这个描述基本符合那时候的刘玄德,唯一的差别在于他那时候口袋里连下顿饭的钱都没有,还是我垫的。” “但我想你们每个人应当都困惑过,尤其是受挫的时候。因为它的答案就是你经历这一切,承受生活中所有不顺与痛苦的原因。那个时候的医药市场情况很混乱,平均药价是今天的两到三倍,’治病’是一件很难、很贵的事情,这就是让刘玄德先生痛苦的问题。你们应当都听过刘玄德董事长那个创业奇迹的故事,今天我就不在这里展开讲了。” “那么,究竟为什么呢?我今天只能给出我自己的答案,而你们每个人的答案则要自己探索。我时常感觉我的人生开始的太晚了,他是从二十六岁,我遇见董事长的那一年才开始的。我选择经济学并不是因为我对经济多感兴趣,我这我想赚钱,只是因为我的成绩报建安大学的经济学差不多刚好,而我懒的考虑别的。季汉的很多年轻员工都不能相信我像他们一样大的时候其实非常懒,一天能睡十多个小时。” “但今日我很庆幸我当年的选择,所以我真的是一个运气很好的人。因为我学习了经济,因为我很仔细地研究了当时的医药市场并且提出了一点不成熟的看法,所以我遇到了董事长,所以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上市那天,董事长说我的战略照亮了季汉的未来,但照亮我的未来的人却是他。因为他我开始关心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有多少人因为得不到合适的医疗条件而痛苦,开始认识到之前自己’苟全性命于乱世’,蹉跎过完此生的想法多么幼稚,或者说,自私。” “他让这漫长的人生有了意义,他让一切都有了理由,而我想,因为他,我成为了比那时候稍微好一点的人。是的,我愿意为他奉献才能、热情,还有爱。” “他就是那个问题的答案。” “那么,在你们找到自己的答案之前,又该做什么呢?这是老生常谈了,所以我说的简洁一点。”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yin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冶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诸葛孔明的目光在整个礼堂里巡视而过,最终在倒数第一排停了下来。那里刚刚发生了一场sao乱,似乎有个晚到的人挤了进去,引起了不少小声抱怨。在这富有暗示性地停顿中,雷动的掌声响起,一直等在幕布后的罗本——后来他有了一个因为一部相当精彩的商战小说而广为人知的笔名,不过这个时候那个名字还没有出现,所以我们暂时还是称呼他为“罗本”——举着那块写着一个和很多零的塑料版就要上台,诸葛孔明不得不对他做了个隐蔽的手势示意他等一等。 “稍等一下,因为刚才有一位听众加入了我们,他只听到了你们的掌声,这不太公平,所以我打算补充一点内容。” 他看着倒数第一排,距离太远了,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他不可能认错。毕竟一群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中多出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是很难不引人注意的,而且还是个帅老头。 “最后一排,刚刚加入我们的那位迟到的,跟我坐了一趟航班一路上悄悄跟着我的那位先生,请你站起来,走到台前来,谢谢。”孔明故作严肃地板着脸,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礼堂里因他的措辞而起了些不安的sao乱,摄像机配合地切了过去,于是一张已经淡出公众的视野很久的脸突然出现在了大屏幕上。 他当年还是没有判断失误的,刘玄德确实是越老越有味道的类型。 因为这样的转折引起了一阵欢呼,比刚才更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而诸葛孔明也露出了笑容。屏幕上的刘玄德无奈地笑了笑,似乎对着这有点令人尴尬而且完全没有事先商量的互动完全逆来顺受,好脾气地摸了摸鼻子,小跑着走到台前,站在诸葛孔明身边。各种商业周刊刊登过无数诸葛孔明和刘玄德的合照,但那些照片都没有今天留下的这一张精彩。很多年后所有的商科教材在介绍当年的医药市场曹刘孙三家争霸、问鼎中原的热血时代,都会选择这一张照片来代表季汉。 已经是迟暮之年的刘玄德双眸熠熠生辉,没有丝毫老态,身姿挺拔地站在台前,脸上的笑容谦和而自信,向台下挥手致意。而仍在盛年的诸葛孔明站在他的身后鼓掌,向来凌厉而摄人心魄的目光罕见地满是温柔,眼中充满全然的信任和敬佩,仿佛全世界的雨水、星光、钻石,都在一瞬间把光芒借给了他站在他身前的那个人。 而这张照片拍摄的下一秒,诸葛孔明站到了刘玄德的身边,毫无征兆地握住了他的手。顿时整个礼堂都安静了下来,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带着些揶揄和惊奇地看着是十指相扣的两个人。甚至连刘玄德自己都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发展,转过头无比惊讶地看着诸葛孔明。 “听到大家的掌声,我就知道我不必介绍季汉集团的前任董事长先生了,他值得者掌声,因为这十亿元是他代替我出的。” 真安静啊。诸葛孔明想,静的他甚至能听见刘玄德的心跳声。感谢现代医疗,感谢心脏支架,让他仍然能听见这声音,让这颗心脏能跳动到这一刻,还有以后更长的时间。 “但我还是想向大家介绍一下我先生,刘玄德。” “今年我们已经结婚二十年了。而我希望我们能一起,走得更远、更久。” 这人生实在是太长了。诸葛孔明想着,侧头看向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华灯初上,路灯项链一样整齐地排列在公路两旁。玻璃上都是水珠,光线打在上面散开射向四面八方,昏暗的车厢因此变得明亮了不少,关于他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展现在孔明眼前。 因为人生太长了,所以一切总不能在最畅快的一刻停下来。所以同行的人总有人半途离开。所以他们只能看着自己的感情与梦想,还有一切以他们的生命为土壤,以心血为养料生长出的果实掉落一地,付诸东流。 正因为这人生漫长,所以那些因冲动留下的误会可以弥补,所以瞬间的怦然心动可以沉淀,所以失散而渐行渐远的人可以重逢,所以他们可以看着继承勇气与梦想的孩子长大,可以品尝当日苦果与乐果酿成的陈酒,一醉方休。 刘玄德打开了广播,音响中流出的正是交响乐的结尾。此前在变奏部分逐个退出的声部又按照原顺序一个个加入进来。不同的音色混合在一起,相互碰撞,相互配合,但主旋律却并不因此显得杂乱或是重点不明。它本就是一段完整的旋律。 在一片和谐交融的乐声中,他发动了汽车,到处都亮闪闪的,他们好像驶向一片星海之中。孔明想伸手握住他的手,不过想了想还是不能打扰他开车。不要紧,他想。 回家的路还很长。 孔明私心希望这条路能更长些,因为什么时候去握他的手,该握多紧,该握多久,该握着他的手走向哪里,这些诸葛孔明一时还没有想好。不过有一点他眼下很清楚。这一生中他花了过长的时间来考虑这个本不成问题的问题,但幸运的是他终究还是想明白了,而时候还不算太晚。 车子暂时停了下来,四面都是红灯,马路上车也寥寥无几。他们好像被隔绝在一片安全的岛屿上一样。刘玄德转过脸来就着车里的灯光打量着他,片刻后他笑了。诸葛孔明看着他慢慢靠近,湿冷的晚秋中,对方温热的吐息仿佛有实体一般温柔的拂过他的脸颊。 “我差点忘了。要不怎么总觉得这个夜晚比二十年前还差点什么。”那人轻轻笑着说。 刘玄德正大光明,胸有成竹,一点也不做贼心虚地吻了一下孔明的唇角。 他希望,这已经有些过于漫长的人生还能长些,再长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