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君。
弑君。
大约是起义军还未杀到这一处,雍昭一路上也只碰见零星几个士兵。这些人却也不是为她而来,多不过是为了趁大军进宫前先搜刮一番才悄悄来的此处。 雍昭也懒得同他们打斗浪费时间,只稍稍闪身,避过这些人,又继续向祠堂走去。 躲在花园假山背后时,雍昭的视线正落在后方。 她依稀瞧见纪舒钦的身影,摇摇晃晃,已落下她一大截,却还是缓慢挪动着,离她愈发地近。 这一瞧又叫雍昭冷了神色,刻意将视线移开,落在身侧的花树假山上,再不去看那个身影,只等园内捞足了财物的士兵声音渐远,才一闪身,又穿过一处大门。 这一处离祠堂已不远了。 到此处却隐约能听见刀剑相接的清脆声响,只怕是已经打起来了。 怎么能在祠堂边上…… 雍昭心里惦记景逸的牌位,生怕前头有哪个不长眼的下手没轻重,于是攥紧佩剑,脚下走的更急。 好在离得更近些时,便发现那些声响是在隔了几道宫墙之外的,雍昭这才松了口气,迈步进了祠堂,准备去护景逸的牌位。 她本也没想在这场宫变中活下去,只不过最后关头,纵然是看淡生死,也想要点念想。 然而雍昭只刚进门,才潦草瞥见里头站着人的身影,便觉得心脏狂跳,眼前一阵头晕目眩。 她急喘一声,还未能说出话,眼前人已缓缓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雍昭便失了声,再说不出半句话。她几乎以为自己已死在宫变之中,成了孤魂野鬼,因此才又能瞧见死了数年的前皇夫景逸。 短短几步的距离,雍昭走得极慢。她一边想着临死前还能再见到景逸也算无憾,一边又生怕眼前这一场幻梦消逝得太快。 但这一切到底不是幻影。 雍昭才贴近那道身影,正想伸出手去轻抚眼前人,便觉得肩上吃痛——眼前人竟真真在她肩上刺了一刀。 她一时痛极,尚未从这点变故中回神,便听见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而与脚步声一同响起响起的,还有摄政王萧程望那带着嘲弄意味的话语: “阿逸怎么只捅在肩上,莫不是……心疼了?” 雍昭便僵在原地,只觉得失了浑身的力气。她好容易缓过一口气,盯着眼前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颤声道:“景逸?” 眼前人却没理她,只轻笑一下,闪身绕过她,向萧程望走去了。 “匕首上有药,能叫她失了力气。这一处见效快些。更何况,昏君本该由你亲手处置,日后才好服众。” “呵,阿逸好周到。” 雍昭好容易转过身来,却瞧见景逸已将半边身子贴上了摄政王,正揽着人脖子索吻。 她再控制不住自己癫狂的情绪,厉声质问道:“为什么?” 却没如愿得到回答。 眼前两人似乎是刻意刺激雍昭,不仅没分神来回答雍昭,反而紧贴着深吻,在室内发出yin靡的水声。 这一吻缠绵悱恻,叫室内的温度都升腾了几分。 雍昭立在几步之外,连站立的力气也一点点失去了。她只觉得有一股寒意,自心口处蔓延至四肢百骸,激得她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动。 叫她一直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原来竟没死,眼下正同萧程望站在一块,情投意合,柔情蜜意。 只有看向她的眼神,含着深重的厌恶与嫌弃,没半点温情。 雍昭跌坐下去,恍惚觉得自己这半生,全然成是一场笑话,连带着害了纪舒钦。 这么多年,她折辱纪舒钦、怨恨纪舒钦,全因当初他害死了景逸。可到头来,原来景逸根本没死。 好荒唐。 雍昭心底涌出一股愧疚,叫她忽然不敢面对纪舒钦了。 然而在此关头,这室内竟跌跌撞撞闯进来第四个人。 正是纪舒钦——气息未平,脚步虚浮的纪舒钦。 大约是室内的情形超出了他的认知,雍昭瞧着他在进门处怔了怔,一下瞪大眼,咬着下唇便要越过前头挡着的人向她而来。 他声音仍是哑的,一声“陛下”虽然嘶哑,声调却不低。 但纪舒钦自然不可能闯得过来。 他身上本就带伤,又叫雍昭才好一顿折磨,这会能追得上人只怕都已耗尽了力气,哪还可能斗得过两人。当真出手,这便是一场单方面的凌虐了。 雍昭死死看着纪舒钦,分明想叫他自己走远些别来送死,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 她是当真料不到,到了最后竟是她爱的人要来杀他,而她恨的人要来救她。 雍昭几乎已经绝望了,只当接下来会是眼睁睁看着纪舒钦死在自己眼前。然而纪舒钦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一下挣脱萧程望,一个转身反手将剑刃贴上了景逸的脖颈。 他握剑的左手微微颤抖,额前碎发汗湿大片,气息乱得一塌糊涂,但到底是制住了景逸,有了人质。 雍昭才在心底燃起点希望,下一秒,自己脖颈处也贴上了摄政王的剑。那点才燃起的希望倏忽便散了个干净。雍昭抿紧唇,又抬眼去瞧纪舒钦,却意外撞见他眼底的不安和忐忑。 雍昭本以为纪舒钦那点情绪是因眼下情形而生,但当她看着纪舒钦因她这一眼稍稍松了了对景逸的禁制时,她便知道纪舒钦那点不安和忐忑是为何而来了。 他手下是景逸,是她雍昭放在心尖上的白月光,是他向来比不上的人。虽然拿了景逸,却天然少一分压制他的气势。 雍昭只觉得鼻尖发酸,可那匕首上的药效果然发作得极快,眼下她已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冰冷的剑刃紧贴着脆弱肌肤,一室的僵持之中,还是纪舒钦先开了口。 “放了陛下。” “这昏君你要带走便是,莫要伤了我的阿逸!”这头摄政王应急切,没半点犹豫,“你数三下,要放一起放。” 纪舒钦不疑有他,便按着萧程望的意思数了三下。 只是他松手的瞬间,景逸挣开束缚,雍昭脖颈的剑刃却只稍稍拉开便又去而复返。 雍昭觉得脖颈处一处剧痛,向外喷涌的鲜血便再也止不住。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她听见纪舒钦濒临崩溃地叫喊她的声音,却再不能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