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忍受
07：忍受
丁昕和叶棠周贝贝一向没什么交往，三人在前台办完入住后，她拿了房卡她便识趣的进了自己那间屋，留两个女生在门口面面相觑。 看着利落‘消失’给自己和周贝贝空间的丁昕，叶棠觉得自己有点儿‘小人之心’，至少在上楼前，她还在担心丁昕会帮程行打探消息，虽然周贝贝消失的时候，她和程行短暂的联盟过，但她从未把程行纳入过她窄小的社交圈中。 更遑论丁昕，在她的世界里，丁昕只是个很有能力的‘高中同学’。 仅此而已。 见周贝贝还盯着走廊尽头的房门发愣，叶棠甩了甩痛的发麻的推着牵着女生的手进了屋，插上房卡骤然亮起的灯晃的周贝贝愣了一瞬，木木的站在玄关处环绕了圈，女生垂着头兀的笑出了声。 “笑什么呢周贝贝？” 脱了大衣的叶棠只着一件毛线衣，看着对面依旧包裹的像个粽子的女生她有些恼，但想到自己接下来要问的事，最终叶棠也只是叹了口气走到周贝贝身边，耐心的帮她摘下了围巾，又将湿好的温手帕沿着女生的面颊仔仔细细地擦了两遍。 “别站在门口傻乐，我还有一大堆要问你的，装傻可不顶用，一五一十、一个字都不许漏，周贝贝。” 周贝贝深知叶棠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被人按在沙发上她点点头憨憨的笑了两声，只要了叶棠一句保证便开口了。 “叶棠，不要告诉程行好吗。” 叶棠记忆里的周贝贝总是狡黠又鬼灵精的，此刻看着女生局促的捏着围巾一脸讨好的表情她几乎难过的喘不过气，似是感觉到她的哀伤，周贝贝松开围巾抱着女生的腰闷闷的出声。 “叶棠你别哭，我很好特别好。” 如果不是和徐晋生这个慢性子生活了这么多年，磨的叶棠性格都变了不少，她这会儿一定会像小时候那样摇着周贝贝的肩膀哭着追问她，可此刻被周贝贝抱着感受着她低落的声音，女生昂着头将眼泪憋了回去爽朗的答了句“好”。 得了叶棠的保证，周贝贝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便缓缓的说起了那段过往。 那是周贝贝和程行在一起的第一个月纪念日，程行是黏人精还总能冠冕堂皇的找出一大堆理由来约周贝贝出去，像在一起一整个月这样的日子，程行从一个周前就开始计划了一大堆日程安排。 哪怕整整一个月周贝贝都正面说过‘我们是男女朋友’，他还是屁颠屁颠的准备好了一切，老老实实的等着周贝贝赴约。 “周贝贝，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了，一个月纪念你可别忘了我在商场门口等你。” 电话里程行还在喋喋不休，可握着手机站在楼道里面色阴沉的女生却一言不发的沉默着，如果不是还能透过电话听到女生的呼吸声，程行几乎要怀疑自己没打通，不过周贝贝一贯沉默，在一起后惜字如金的人变成了周贝贝。 最后在男生接二连三的催促下，周贝贝才回过神来，语气不善的回答了程行，即使她根本没用心听电话那头男生的话。 “知道了，你好烦。” 程行习惯了周贝贝这种态度，虽然今天周贝贝的态度差的格外明显，但他还是握着只剩下忙音的手机笑的灿烂无比，看着鼠标旁的手链礼盒，他乐呵呵的上了床，满脑子都是关于和周贝贝的‘恋爱周月’安排。 挂了电话，周贝贝又在楼道里蹲了会儿，直到吵闹的收债人离开了小区单元楼，她才重新换上了那副笑眯眯的无害表情提着水果推开了自家大门。 周贝贝这边根本无暇顾及电话里程行那些絮絮叨叨的计划安排，甚至连程行最后说了什么她都不记得了，和程行分开是两个小时前的事，期间爸爸给她发了条消息让她去老市场买条水果，她嫌麻烦便在小区附近随便找了个水果店，谁承想难得偷懒一次就让她撞破了周爸爸的秘密。 看到女孩提着水果回来，周父迅速的整理好了心情，接过自家女儿手里的水果，笑呵呵的往厨房走。 二人说了不少俏皮话，但站在厨房门外看着爸爸忙前忙后的周贝贝这一刻才有了清楚的意识，清楚的意识到周爸爸已经不年轻了，他四十五了，头上多了许多白发，挺拔的脊背也不复从前。 周mama是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去世的，周贝贝犹记得那天的情形，半夜三点睡得迷迷蒙蒙的小姑娘被邻居家阿姨抱着赶去医院的时候，周mama已经咽气了，工厂失火死了八个人，周mama本可以不用死的，为了救那个在干草堆里玩鞭炮结果烧了半个厂的小男孩。 周爸爸一米八的大人在太平间哭的几乎站不起来，周贝贝被抱着进去的时候，周爸爸像条落水狗，躺在地上抓着停尸床的铜腿呜呜的哭着。 那一天周贝贝才明白，原来伤心到一定程度是哭不出来的，矮矮的她看不清床上女人的脸，只能踮着脚徒劳的勾着mama被烧的焦黑的手，直到摸到mama手上那枚银戒的时候，她才哇的哭了出来。 【贝贝，等你下次数学考80，mama就把戒指给你。】 后来周爸爸把戒指串成了项链让周贝贝一直戴着，此刻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男人，女孩握了握颈子上悬挂的小小银戒，郑重的开口。 “老周，我只有你了，别对我撒谎好吗。” 周正民切水果的手一顿，到底没转过身，只是沉默的切着橙子。 “欠了很多钱吗？” 周正民听到这才终于转过身来，看着周贝贝笑眯眯的脸，他恍惚的觉得自己好像又看到唐佳葳，不过还未等他扬起笑容回应周贝贝，女孩便大踏步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老周，没钱我也不怕，你别像mama一样突然的离开，回老家也好，躲起来也好，只要我们还在一起什么事过不去。” 后来父女俩在厨房里哭着吃完了一盘水果，周正民才把家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周正民的电子厂占了房地产商的地皮，加上他一共四个合伙人商量后准备为工人都找到岗位和合适的补偿后再按照股份占比分款，因为周贝贝要去广州上大学，周正民本就打算卖了股份随小姑娘一起南下，其他三人提出这个建议后，他欣然应允，更何况他本就准备为厂里一百八十个工人安排好工作后再撤。 现在其他三人提出建议后，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可谁知道他们三个反水了，开发商不仅想给工人补偿，甚至不想给他该他的那份。 “他们三个，老刘和攀子卷钱跑了，老赵去了鼎成。” 周正民的语气叫人听不出悲愤，只是还未等周贝贝出言安慰，男人又说话了。 “我倒是无所谓，我还有些钱，能填上那个窟窿只是要辛苦我们父女俩几年了，可厂里那些人怎么办呢。” “爸——” 周贝贝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周正民，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男人从和他和唐佳葳的恋爱说到了工厂倒闭。 “六千四百万。” 周贝贝躺在床上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这个数字，辗转反侧了一夜她发现自己渺小的不像话，以她的脑子她能想到的好像只有一句“爸爸，我们要不躲到山里吧。” 傍晚那会儿她这么说了，周正民只是笑呵呵的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别想那么多便又钻进厨房里做晚饭了，眼下她又不可遏制的想到了这个恐怖的数字，顿时困意全消，摸出床头柜里的计算机，她按着周正民说的努力的在计算机上敲敲打打着。 “房子卖掉、车子卖掉，机器转让给……” 周贝贝不知道自己算了多少遍，但结果确实如周爸爸说的一样，他们倾家荡产也只能填上八百万的窟窿，那五千六百万他们没钱，周正民再善良也不会拿她的未来去充老好人。 “爸爸存了四十万，到时候你带去广州，你好好上学，别害怕。” 睡觉前，周正民将存着四十万的卡递到她手上，让她宽心。 可周贝贝无法骗自己，辗转了一轮又一轮，女生最终掏出了手机拨通电话。 “嘟——嘟——” 漫长的电话忙音让抱着被子的人越来越焦虑，好在两分钟后电话被接起了。 “干吗呢小暴发户，这么晚还给哥打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海浪声以及男生夹杂着英文的调笑声，周贝贝突然说不出自己的‘请求’了，电话那头的人见她没动静又催促了两声。 “不小心按错了。” 说完，周贝贝便急急的挂断了电话，再没给钟明意追问的机会。 “后来呢，你为什么消失了。” 听到这，叶棠也有些着急，握着周贝贝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周贝贝没挣扎无所谓的笑了笑说出了自己最终消失的决定性原因。 “机器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失控了压死了两个人，后来警察说是鼎承的技术员cao作失误导致的，但我爸查了才知道是攀子叔，可攀子叔为了他儿子跳海了，受害者家属找不到攀子叔就来找我爸要说法，最后我把那四十万给了他们，可他们还是不放过我爸不放过我。 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来我们家砸了东西也就算了，还动手要抓我去抵债，我爸没控制住失手捅伤了人，关了一年半，我没钱上学，是mama的朋友带我回了老家。” 周贝贝平静的说完后才发现叶棠早就泪流满面。 叶棠根本想象不到那个夏天、那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到底是怎么捱过来的，想到女生手心上长的小小老茧，想到那一颗颗娇艳欲滴的樱桃，叶棠几乎哭的直不起腰，最后周贝贝一把抱住了她，手心慢慢的顺着她的后背，头埋在她脖子处絮絮的说着。 “叶棠，我原来很恨攀子叔，如果不是他儿子放鞭炮那我mama不会死，如果不是他和另外两个人骗了我爸骗了那一百八十个工人不够，还要贪心去换更多的钱，那两个工人就不会死，我爸也不会坐牢，可攀子叔死了，他死的倒是干净，听说他儿子现在是医生呢。” 说到这，周贝贝凄然的笑了笑，揩了把不知什么时候的掉出来的泪，她又道。 “再后来我觉得我应该恨钟明意，报纸上说鼎承是他大哥的，但钟明意来找我了，救我于水火呢。到后来我才知道他原来过的也那么不幸福，可叶棠你知道么、” 周贝贝用力的擦掉了脸上的眼泪，脸上的笑的勉强又滑稽。 “钟明意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不知道他哥做了、什么不知道鼎承做的事。” 叶棠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用力的抱着周贝贝。 “可等我爸出狱那天我才知道，我们家电子厂只是鼎承所有收购案里出现问题的最小的一粒尘埃，我真的连钟明意都恨不了了，甚至六年前他甚至还为了救我爸爸救我，他的左手一辈子都残疾了。” 叶棠以为自己写了这么多小说，编了那么多电视剧，是可以接受良好周贝贝要说的所有‘消失理由’，但听到这里她才发现自己除了泣不成声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现在我谁也不想恨，我过得的很好，爸爸在我身边很好樱桃也种的很好，一切都那么平和我应该知足的。” 听着叶棠的哭声，周贝贝反而没再哭，女生盯着身侧围巾默默出了会儿神，才继续开口。 “未来我想活得有尊严一点，不要再多亏欠一个人就够了。” 听着周贝贝的话，叶棠终于推开了女生，一字一句郑重无比。 “周贝贝，你很好你谁也不欠。” 扯过纸巾周贝贝擦干净了女生脸上的泪，笑了笑又垂下了头，声音低低的。 “叶棠，我不该贪心的。” 哪怕隔着十年，叶棠也知道周贝贝说的‘贪心’意为何。 “早知道就不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