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欲拒还迎 屑六又来调戏小九啦
盛夏当头,草木日密,距离修界齐心共讨鬼道妖人已过去了小半年。 舌人鲁公子携其鬼道众人占剑王阁旧址——血月瘴谷及其方圆数百里地域为独阴地。不过三月,鲁公子便四处遣人求和,放独阴地内的道门世家、贫民百姓三月内自行投奔魔域、正道地界;随后,携鬼道众人,歃血为誓,自封于血月瘴谷。 魔域域主嵬风师应允。 一石激起千层浪,修界大乱。先有蒙面客夜间奔袭,逢街遇城,一刀满门斩尽,老幼无赦,血迹直延十里;后有道门失火,门中典籍尽失,半月后其外门弟子却于魔域双竹城带回一册本派真传秘典。待该道门向飞剑宫求助时,长明山地界却发现各派典籍突现大街小巷,沿街叫卖,十两一斤,三斤打八折。 又逢原八大派之一的紫霄宫山门失守,满门具灭一事暴露,被传的沸沸扬扬,神乎其神;归灵宗内丹长老返回门派途中遇袭陨落,亲传弟子失踪。 一时间,修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正道宗门齐声痛骂魔域无情,嵬风师无义,却无暇自顾。战事开始的如此之早,来势如此之迅猛,不少门派世家还未得到预警,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不少中小门派世家自感唇亡齿寒,自发聚集在正道大派周边,以飞剑宫、擎苍门、玄冥派、广陵派四大派为首,汇合于潜阳、玉螺、长明几大地界。南地世家依据地势,固城自守;北地几大世家巨擘联合,一致对外;蓬莱群岛协同周边小岛严控海路。 经玉螺山脉锁灵阵一役,灵心派、剑王阁声名大盛,后来居上,跻身一流。 药师坛承昔日剑王阁相救之恩,为躲避修界动乱,举派搬迁至迷雾荒野,剑王阁阁主暂建剑王阁分阁于药师坛旧址,名曰:药剑山庄。 …… 灵心派。 昔日任凭讲道的道场里摩肩擦踵,挤满了人。前头,一排简易搭建的遮阴矮棚,十几位大夫郎中坐于其中,每人的木桌前都排成了一条长龙。 除外派执事,大半灵心派男性弟子皆已在这;女弟子则由颜飞秀师姐带队,安排在灵心派侧殿。 排前头的男弟子利索地将上身衣袍脱下,系于腰上,露出精赤赤的臂膀,转过身,方便让大夫为其检查、施针。待大夫示意可以,便起身,去往矮棚最左侧或最右侧,取来药童所递药包后,便自行活动去了。如此,一位复一位,直至结束为止。 “照这个情况,过了这个夏天,情况好的话,不用等秋分,灵心派内以变异的银斑尖吻蝮、缠丝草为首的鬼道毒物应该能尽数去除。其余的,零零星星遗留一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任凭屈指算道。 顾平林点头,以示赞同。 鬼道阴狠,魔道凶残。昔日,正魔两道齐讨鲁公子,唯潜阳山脉免于独阴之祸,难免宽松大意。不料,魔域幽连城某一分坛执事趁着结盟之际,偷偷将毒蛇草籽,散于潜阳山道近林与山脚集市旁的野外郊地。之后,那执事因此得计大功,调回幽连城总坛。 照那执事酒后忘形所言,本就是灵机一动,顺手为之,不求有什么效果。谁料,这魔域乱葬岗出生的银斑尖吻蝮与缠丝草本就生于死气阴寒之地,对阴气适应良好,如今更是填了一份凶性;又得入灵山,天敌不现。潜伏一冬后,万物回春,这才大肆繁衍,为祸潜阳。 待潜阳山脉上众门派发现时,已经为时晚矣,只得乖乖花下大力气,捕蛇除草。 “开春以来,蛇、草害人的传闻频频出现,如今才算消停。只是这半年,新入门的弟子们几乎没有怎么修炼过。修为无甚长进,倒也罢了。非遇到这种世道。”任凭说着叹了口气,两眼忧愁地望着底下嬉闹的师侄孙们。 顾平林侧身向任凭劝慰道:“蛇草之灾,迫在眉睫。这也是迫不得已……六道门如何了?” 任凭也知这是迫不得已,只感叹一阵,便快速调整回状态:“也是在犹豫。妖人放那些流民离开独阴地,根本没安好心。如今风言风语满天飞,西有异客杀人,东有流民夺田。谁敢轻易接收外来人。” 提起六道门,任凭又想起一茬:“刚才甘小子还过来向我说:六道门那边的毒虫毒草已经大幅度减少了。如今是不是可以召回人手,让弟子们好好修整一下,准备准备冬初的内外门考核?” 顾平林略一思索,便回道:“既然已经去了大半年,索性帮忙帮到底,剩下这小半个月倒也不急着回来。 “至于内外门考核……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这规章制度,或许要有所变动。具体事宜,届时再议。处理这些毒虫毒草,才是当务之急。” 此事已定,任凭便不再去烦扰。接着,两人又细细谈了些授课事务和讲道细则。任凭边回忆,边凭借印象,眼寻着,手指着,点出几名突出的弟子,或天赋异禀,或坚韧刻苦,或沉稳可靠。 灵心派近二十年来异军突起,生徒众多,已有大派气象。 除了灵心派领地和所负责的城镇区域,还协同玄冥派帮助潜阳山脉的其他中小门派进行清理工作。 连幽城私放的毒蛇毒草,除银斑尖吻蝮与缠丝草外,还有少数蛇种草类挺过寒冬,步入盛夏,所幸那些蛇种草类或是子嗣退化,或是对环境要求比较苛刻,渐渐灭绝或保持在一个较小的数量上,故没有泛滥成灾,酿成大祸。 银斑尖吻蝮本身就有毒性,如今变异后,蛇毒中更带有一丝阴气,极为难缠。常常蛰伏于林野草丛中,山脚行商和百姓经过时,稍不注意,便为其所伤。 早期为捕杀此蛇,各门派还为之折过几位好手。之后,随着门派弟子捕蛇技艺日益纯熟,如今已经构不成威胁。只是潜阳山脉极其广大,银斑尖吻蝮又擅潜藏,至今还有些许漏网之鱼。但不到山脉深处,寻常是轻易遇不上了。 相比银斑尖吻蝮这种前期活动性强又攻击力大的入侵品种,缠丝草就是另一个极端。 修界常见的缠丝草,又名吸血草,类似苔藓,生长在土壤上,呈绿蓝色,特别是在潮湿阴凉处生长极快。 接触到皮肤,便会释放汁液,麻醉感官,然后根须渗入皮毛吸取猎物血液,如果猎物不将其扯开,便会一直吸血直到猎物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或者自身因为吸收太多血液而爆裂。无毒无害。 正魔两道都会利用这类缠丝草的这一特性进行放血化瘀。 然而,魔域乱葬岗内生长的缠丝草却是另外一个品种。 微毒,沾染之后,不消三五日后背便会生上星星点点小小的红疹。 变异之后,扎进皮肤,吸血的同时也会给携带者渡染阴气。阴气缠身,轻则体虚发热,重则一命呜呼,修士亦不能免。 要除缠丝草,必须将其根系挖出,用火烧灭。 但这还不是最为麻烦的。潜阳山脉阳气虽盛,但巨木众多,高大的树冠下潮湿阴冷,很适宜缠丝草生长。 要是不能在秋冬转换之前,缠丝草结籽传播之前,将魔域缠丝草除尽,恐怕以后潜阳山脉地表爬满魔域缠丝草,走兽尽绝。 为除银斑尖吻蝮和魔域缠丝草,众弟子亲力亲为,难免没有粘上的。唯有时时组织,预防与治疗结合,派大夫检查,施针抑制,再加药浴,方能万无一失。 顾平林渐渐回笼思绪。底下队伍已去了大半。任凭依旧老神在在地端坐于落珠亭座岩上。 落珠亭旁那道瀑布依旧薄且断续。一阵风吹来,扬起一片水帘,飘散至人脸时,碎落成细密的水珠。炎炎夏日,别一番清凉宜人。 轻拎着衣袍,抖落水珠,顾平林转身从落珠亭旁的石阶上往下面道场走去。 “掌门,不等了么?”任凭问道。 “时候已过,想必有事不来了。”顾平林回道。 言罢,顾平林便毫不留念地起身,继续处理庶务去了。 见此,某一直游走在暗处纳凉、尾随的白衣阁主,漫不经心地停下悠游自在扇扇子的手,摸着垂在肩膀上的发带不明所以地轻笑出声。 生气了呢。 不动声色地望了眼高台上的瀑布,段轻名凤眼轻眨。接着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灵心派道场,没惊动任何人。 话说回来,顾平林与段轻名的关系实在奇怪。明明相距上次两人携手抵御修真界大变,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但顾平林对段轻名不但没有放松警惕相交若深,反而言语之间变得更加客气疏离、彬彬有礼,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硬是让狡诈如段轻名一时间也占不到便宜。 真是棘手的很。 纵然心中万分不愿,段轻名也只好暂离灵心派,前往剑王阁新址——药剑山庄暂避锋芒徐徐图之。 此次相邀段轻名前来潜阳山脉,本来是为了对正道势力相互结盟,共抗魔道一事相互之间提前透个声,摸个底。但谁料到段轻名故意拿乔,迟迟不出面,非要顾平林亲自在灵心派设宴请他过来。 顾平林也不惯着他,故意装聋作哑,只说了一个时间日期就打发剑王阁的人走了。 这边,灵心派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除蛇除草以及内外门考核的大事。顾平林带着几名派内执事前往灵心派大殿吃饭。 酒足饭饱,才慢悠悠地回归掌门处所。 还没进门,一道劲风就从背后袭来。顾平林早有防备,纵身一闪一侧,就躲开了袭击。 只余劲风打烂了门框上的装饰物。 顾平林对段轻名会闹事一事早有预料。他也不马上回头,而是弯腰清理地上的碎片,轻声感叹道: “段轻名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没想到今日连大名鼎鼎的剑王阁阁主都要搞偷袭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段轻名不为所动,反而配合着鼓了鼓掌,盯着顾平林故意暧昧地发出两声“呦呦”的声音,赞叹道:“顾掌门真是生来就是好一张巧嘴。” 顾平林这才转过身,看着依靠在竹子上悠闲自在地扇扇子的白衣阁主,也不害怕,而是十分有风度地将段轻名甩落的竹枝送回段轻名的右手上:“倒是不比剑王阁阁主聪慧。” “只是——”,顾平林话锋一顿。他直视着段轻名的眼睛,轻声慢语地说:“剑王阁要是并不看好正道同盟一事,要退出正道同盟,大可现在就提出来。也好让我早日为阁主分忧解难……” 语调真挚,落字如玉。 “你激我?”段轻名反问他,脸上似笑非笑,一双好看的凤眼紧紧地盯着顾平林。 “没有。”顾平林看着段轻名的眼睛。 “是吗?” “一向如此。”顾平林真诚地回应道。 段轻名微微眯起了凤眼,直起身子,眼神幽深,“几日不见,顾掌门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怕不是忘了之前几次的教训……” 顾平林呼吸微微一窒,心头发闷,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左手轻抬,继续将竹枝送到段轻名身前。 见此,段轻名眼神柔和不少。但他并不急着接过竹枝,而是推开顾平林拿着竹枝的手,拍了拍顾平林的肩膀,顺着肩膀摸到顾平林的背脊,沿着背脊摸上顾平林柔顺的黑发:“要不是顾掌门平白让贵客饿着肚子在外面空等。段某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好教顾掌门有所重视。” 说着,段轻名顺势用手背摸了摸顾平林的脸。 顾平林微微一僵,脸色微变,轻轻侧开了头。 段轻名看着被躲开的手,不出意料,故而也不尴尬,而是揽住顾平林的肩膀轻笑出声:“顾平林啊顾平林,你现在可真可爱……” 段轻名眼中带着点点疯狂地细细描绘顾平林的脸。从秀气的眉峰,到挺拔的鼻梁,再到薄薄的嘴唇…… 顾平林心头发颤,不动声色地推了推段轻名的胳膊。 但没挣开。 “你又何必如此。飞升才是你的归宿。”顾平林避开段轻名的目光,极其理智地冷淡地说道。 段轻名充耳不闻,反而更加放肆,将头埋进顾平林颈窝里细嗅。 顾平林移了移头,身子往后仰,抿了抿唇,不说话。 段轻名轻嗅着顾平林的发香,对顾平林的抗拒也不诧异,反而更加放肆大胆地用嘴唇轻轻摩擦顾平林的耳垂。 “段轻名!”顾平林握紧拳头,压抑着怒气轻呵道。 “你也很享受不是吗?”段轻名继续亲吻着顾平林的侧脸,凤眼迷离。 顾平林闭着嘴不说话,侧着头,躲开段轻名喷射在他耳边的呼气声。 见此,段轻名凤眼晦暗,轻叹了口气,从顾平林身上起来,良久之后说道: “真是扫兴。” 顾平林忍着突突的跳着的暴起的青筋,闭上眼哑声说道:“你应该去找不让你扫兴的人,而不是纠缠着我一个大男人,你的师弟。” 他真心实意这么想。 但段轻名没那么正经。 “大男人?” 段轻名把“大男人”这三个字咬在嘴里重复了一遍,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忽地怪异地轻笑着附和道:“顾师弟确实是个‘大’男人。”——段轻名故意在“大”字上咬重字音。 声线浪荡至极,语气暧昧且下流。 顾平林气结,一股郁闷之气堵在胸口。 他吞了吞口水,小心地低下眼垂,不与段轻名置气,转头说起正道结盟一事:“段阁主若是对正道结盟一事没有异议,还请提前为一旬之后的大会上结盟事宜做好准备。” “如此,我就不多送了。夜色已深,还望段阁主早日休息。” 说完,顾平林拉开与段轻名的距离,转头就往屋内走去,摆出一副任走不送的送客摸样。 段轻名哪能让顾平林这么轻易地离开,轻功一提,鬼魅般的身形就贴着顾平林进到了屋里。 顾平林早有预料,真气纵横,脚上用力,踩着步法就要把段轻名踢出去。 段轻名却不和顾平林多作纠缠,反而神色大变,一把拽住顾平林的手腕,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不发一言。 这样沉静的段轻名,相比起时时刻刻围绕在他身边暗中不停刺探的笑面虎,更像是外界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剑王阁阁主。 看着段轻名这样严阵以待的样子,顾平林不由停住了身形。 “阁主这是……” 顾平林长久与段轻名打交道形成的直觉让他不由得心中高度警惕,像一只半信半疑、即将要炸毛的猫。悄悄往屋内后移几步,暗中运起功法。 只见段轻名低着头,认真地掐着顾平林的脉搏,时不时皱皱眉头。 倒不像是有什么坏心思的样子。 见此,顾平林忍不住也皱起了眉峰,暗中运起灵力检查自己的身体。 一切无碍。 但段轻名还是一脸严肃的样子。 故而,顾平林也不敢轻举妄动,心中犹疑,飞速地思考自己近些日子忽略的地方。 玄冥派?不是!魔域?也不对!难道是鲁公子?更不对!到底是谁?谁能在他毫无察觉地情况下给他下药…… 慢慢地,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段轻名! 顾平林回过神来,心中大怒,忙甩开段轻名的手,压着怒气,怒视着他。 趁着顾平林思考的功夫,段轻名早已把门关上了。 “呦~”段轻名眼中含笑,看着顾平林,“就知道冤枉我。我不过是看你近日处理那些阴毒的缠丝草,处理得焦头烂额,故而关心关心你的身子罢了。何苦又朝我发脾气。” 顾平林冷着脸,转过身去,不理会段轻名的鳄鱼眼泪。 心中又是生气又是无奈。 只好耐着性子跟段轻名说自己要休息了,还请段阁主早点回去。 “休息?顾师弟莫不是忘了保护雇主是我的职责。” “我们的雇佣关系早已结束。”顾平林果断拒绝,“灵心派为段阁主准备了上好的客房,还请段阁主自重。” “雇佣关系结束了,还可以开始其他关系嘛。” 顾平林躲开段轻名不老实的手,眼神复杂,平复了一下心情,往前迈了一大步,拦住段轻名,转身伸出左手示意道。 “段阁主,请!” 示意段轻名出去。 段轻名收敛住笑容,妖艳的凤眼不住地打量审视顾平林,却不顺从,而是轻车熟路地坐到凳子上,从储物袋里取出茶具,给他和顾平林倒了杯茶。 “请!”段轻名姿态优雅地招待到,仿佛这才是他的居所一样,“顾掌门不会连杯茶都不让师兄喝,就要赶师兄走吧。正道结盟一事,我还有些见解,想与顾掌门彻夜长谈。” 顾平林眼看着段轻名软硬不吃,索性不再关注段轻名,脱了鞋子,自己盘腿坐在床上打坐,把段轻名当空气。 段轻名失笑,却也没打扰顾平林。喝完茶就侧躺在顾平林身边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