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微光
2017年,冬。 前夜刚下过一场大雪,此时柏悦酒店外面一片银装素裹。 陈嘉禾拉上窗帘,室内重新陷入昏寂,床头的手机屏幕频繁亮起,像幽幽的鬼火。 接着是一阵短促的铃声。 她置若罔闻,不含情绪的眼睛看向面前的镜子,生硬地扯出一个笑。 直到车子开出酒店数百米,陈嘉禾才重新摁亮屏幕给那通未接来电一个回复—— “手机静音了,没听见。” “这个月的钱什么时候打?你妈还在医院等着呢?” 陈国强的声音大到几乎穿透屏幕,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投来探究的目光。 陈嘉禾从包里拿出耳机,戴上,克制着情绪,“你上次不是说拿的三个月的钱吗?” 这才过去不到两个月。 陈国强瞬间没了刚才的厉害样,声音支支吾吾,“那、那医院开销就是大嘛……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把人领回去,反正医生都说……” “要多少?”陈嘉禾沉声打断他后面的话。 “先拿两万。” “下午给你。” 电话挂断,车子也开到了目的地。 陈嘉禾站在暗红色的木门前深吸一口气,提起裙子踏了进去。 她来得有些迟了,包厢里已经围了一圈人,只是那些人并不在意门口的动静,依旧谈笑自若。唯一抬起头的是位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姑娘,只一眼,又了无兴趣地垂了首。 主位上的秦明谦冲她招手,“陈小姐,坐我边上吧。” 秦明谦左右手边,是包厢里仅有的两个空位。陈嘉禾深知自己此行的目的,没有推辞,扬起嘴角,答:“好。” 不知是不是那个空位太过明显,陈嘉禾总是有意无意瞥过那里,心里暗自揣测着下一个落座的人会是谁。 这个问题在秦明谦的一句话里得到了解答,他合上菜单,乐呵呵地问秘书,“知聿到哪了?” 陈嘉禾的表情在听见知聿两个字时陡然僵住,正当她安慰自己也许只是重名时,包厢的大门再次被打开,熟悉的面孔彻底击碎她的幻想。 裴知聿一身黑色大衣,从容淡定地在她对面位置落了座。 陈嘉禾搭在桌面上的手无意识地抓了抓,身后的空调嗡嗡冒着热气,可她却感觉周身的温度都在下降,凉意彻骨。 人在过分紧张时,听觉都跟着灵敏了几个度。 她听见自己起伏的心跳,听见裴知聿笑着同众人解释,“路上堵车,来晚了。” 却听不见秦明谦同她讲话,听不见他问她,陈小姐能喝酒吗? 迟钝到连场面话都忘了讲,视线紧随着裴知聿的一举一动。 他终于还是注意到了她。 在秦明谦的介绍中。 “这位是陈嘉禾。说起来也巧,陈小姐好像还是你父亲的学生。” 裴知聿搁下茶杯,唇角勾起,眼底却无太多笑意,“是吗?那确实巧。” 陈嘉禾讪讪地笑着。 秦明谦借着这个话题顺势问起,“你父亲最近身体怎么样?” 裴知聿淡淡地回,“劳您挂念,都挺好的。” 两人从家长里短聊到当前的投资环境,一直到饭菜上桌,秦明谦才想起还有陈嘉禾这么个人。 他像是随口捻了个话题,“陈小姐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不待陈嘉禾回答,爬满皱纹的手就盖上了嘉禾的手背,牢固又严实。 “其实之前学了什么不重要,毕业后要学的才是真东西。”秦明谦说的意有所指,“你说是不是啊,陈小姐?” 说罢,劝勉似的,又拍了拍陈嘉禾的手背。 裴知聿倒了杯酒,面无表情地看过去,视线里陈嘉禾僵硬地点着头,纤细的手指微微颤动,像只受惊的雏鸟。他平静地移开,抿了口酒,和身旁的人继续交谈。 仿佛他并不认识她。 一顿饭,陈嘉禾吃得味同嚼蜡。也全然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是要找秦明谦拿到某个薪酬不菲的电影角色。 几个月前她报道过一个家暴案子,凭借出色的文笔和姣好的容貌在自媒体上小火了一阵子。当时包括秦明谦在内的好几家娱乐公司找到她,问她是否有意向演戏。 那时她心比天高,发誓要在热爱的领域打拼出一番成绩,果断拒绝了那些邀约。 可没多久,mama出车祸,她掏空全部的积蓄也够不上那数额巨大的治疗费。 陈嘉禾低着头,耳边是众人谈笑风生的话语,只是错过一次接话的机会,她就再也插不上嘴。浓烈的酒精烧着神经,嘉禾看着那些人,胃里一阵翻涌。 她借口去厕所,趴在洗手台上干呕。 返回时,在走廊边上碰见出来抽烟的裴知聿。 他刚点燃,指间一抹微弱的红光。 陈嘉禾本想装作没看见越过去,但裴知聿抬手拦住了她。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淡声问。 “半年前。” 裴知聿点点头,神色不明。 多年不见,那些场面话在陈嘉禾的脑袋里反复翻滚,却是挑拣不出一句合时宜的。 片刻沉默,裴知聿盯着她,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除了冷淡外的其他情绪,可惜,找不到。 他掐了烟,微微弯腰,“怎么突然想拍戏了?” 陈嘉禾容色平静,“缺钱。” 裴知聿没什么波动,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 半晌,他从口袋里摸出张黑色卡片,递过去,“卡里有五十万,你先用,不够再跟我讲。” 陈嘉禾没有接。 她不想一再麻烦他。 似乎是看出她的犹豫,裴知聿掰开她的手指,把卡放了进去,“我不是在做慈善。” “陪我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