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窈窕淑女(五)
番外 窈窕淑女(五)
夏夜,周氏的大楼依然灯火通明,周崇礼忙碌与工作和会议,大概到了八点,结束最后的工作,他的助理贺松走进他的办公室,给他汇报未来一周的行程安排,以及明天具体事项。 “三周后能空出来时间吗?”他突然问。 贺松大脑飞速运转,很快想到戚月亮三周后要远赴奥地利参加演奏会,这件事他上次就特意询问过是否要空出行程,但那时行程与某个重要订单产生冲突,周崇礼拒绝了提议。 现在也有冲突,贺松斟酌着问:“您还是需要空出来吗?” “对,再帮我订去维也纳的机票。” 贺松揣测周崇礼变化的原因,以前戚月亮的比赛或者演奏会虽然周崇礼经常会陪着,但人家还有妈也有jiejie呢,他也不是场场都会去,林芳洲才是次次不落,如果碰见有冲突的重要工作,周崇礼还是会优先考虑集团。 领导最近心情不错,虽仍不苟言笑,但眉头大多舒展,看手机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总不会是有女人了? 这个人选是谁,几乎呼之欲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贺松大脑宕机一下,不小心知道领导最高秘密,默默闭嘴了。 林芳洲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响起来。 周崇礼抬手示意贺松可以出去了,等到助理快速离开,他接起来:“林姨?” “崇礼啊,月亮……月亮在你那边吗?” 林芳洲说话急促,完全失去平静。 周崇礼一怔,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声音沉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说话的间隙,他看了一眼手机,和戚月亮的对话发生在四个小时前,她经常练琴,有时候要等几个小时才回复是常有的事情,周崇礼并没怎么在意。 “她不在你那边?!我今天带她去参加了一个晚宴,回来之后我让她去练琴,她不知道怎么了,和我大吵一架,我说什么她都不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林芳洲声音发抖:“我看她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就想下楼去买点菜给她做点吃的,结果回来之后,她就不见了,她说不去维也纳,还把钢琴给砸了!” “我现在找不到她,这孩子出去也不说一声,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哪里生这么大气,她不知道我为了让她拿到推荐信走了多少关系,马上要演奏会了,还把钢琴砸了,你说她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砸琴做什么,我怎么亏待她了,她要这样做,我当初为了给她买这个琴……” “阿姨。” 周崇礼站了起来,镜片下的眸光淡而凉。 “只是一台施坦威而已,月亮想砸多少就砸多少,我都给她兜着。” 那边的林芳洲一愣,哑然失声。 “您带她去了哪家的晚宴?”周崇礼缓了口气,语气平静了点:“我听闻,您最近和盘石的李副总有些来往,李副总的夫人喜欢做慈善,也很喜欢钢琴,喜欢月亮。” “……是。”莫名的,林芳洲气势弱了下来。 这一句话已经足够了,周崇礼安抚了林芳洲两句就挂了电话,按了按眉心,随后第一时间给戚月亮打了电话,电话响了十几秒之后,才被接听,周崇礼人已经往外走,喊了一声:“月亮?” 这一声温柔轻柔,好像怕语气重点就会让她碎掉,不巧贺松刚好听见,后退装死。 那边没有说话,周崇礼声线低柔:“怎么了宝贝,你在哪?” “我订了一家中餐厅,是新请来的主厨,很擅长做川菜,你想试试吗,我现在去接你好不好?” 只要肯接电话就好,周崇礼轻声细语的哄了她几句,人已经到了地下车库,他上车,听见电话那头哽咽着发出一声:“哥哥——” 祁年岁看着蹲在地上的戚月亮,从来找她到现在不过四十分钟,脸上很难过很不高兴,茫然的靠在自己肩膀上失落喃喃,任谁看了都会心碎,但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一声也没哭,连眼睛也没红,为什么一听见周崇礼的声音,就眼泪决堤,失控到说不出话来呢。 戚月亮喜欢周崇礼,这可不是什么秘密了。 不到二十分钟,周崇礼接走了戚月亮,祁年岁手插着兜,眯起眼睛默不作声盯着他,戚月亮哭过后稍微平复了点,从周崇礼怀里退出来,侧过身,眼睛还红着:“阿年……” 祁年岁酷酷的摆摆手,回答:“有时间了找我,我随时都有空。” 周崇礼这才把目光从戚月亮身上挪开,对祁年岁微微颔首,这男人高大俊美,硬件应该不差,祁年岁挑剔来挑剔去,没看出来什么缺点,至少戚月亮的性福是有保障了。 车窗半开,夜风吹起柔软的发丝,戚月亮歪着头,眉眼倦怠,望着窗外飞速而过的街景,霓虹灯闪耀刺眼,照应她脸色愈发苍白,茫然失神,周崇礼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想吃什么?” 她沉默几秒,小声说:“麦当劳。” 她家教严格,肠胃脆弱,林芳洲严格掌控她的营养食谱,去外面只吃高档餐厅,夏天也控制她吃冰,培养一位出色的钢琴家不止要精细对待她的手,健康的身体也是必要的,她一直很乖,从未抱怨过什么。 周崇礼在金拱门前停下来,问她:“在车里吃可以吗?” 她声音发闷:“嗯。” 迈巴赫最后停在一个公园的路边,周围人不算多,车里充斥着油炸食品的香气,掩盖了好闻的车载香水的气味,显得不伦不类起来,戚月亮把视线从窗外转回来,周崇礼正把汉堡的纸扯开,他历来有洁癖,眉头不自觉皱了一点,仔细用纸巾把外包装包起来。 她看着他,突然问了一句:“他们会复婚吗?” 戚月亮在晚宴上撞见了戚宗明和林芳洲的幽会。 周崇礼的手一顿,完整的剥开包装纸,露出黄油面包胚和芝士牛rou饼,他抬起手来,戚月亮就着他的手慢吞吞咬了一口,她眼角还有些红,显而易见失魂落魄。 “我不知道。”周崇礼说。 他的坦诚让戚月亮看向他,她说:“原来世界上还有哥哥你不知道的吗?” 他嗯了一声,说:“人是最复杂的,月亮,一颗心如何变化只在转瞬之间,也许十年不会变,那也不会代表二十年不会变,否则为何人人都向往忠贞。” 何况将近二十年了,戚今寒和戚月亮不是还姓戚吗。 戚宗明和当初登堂入室的小三结婚,已婚已育,林芳洲也有新的交往对象,换男友如换衣服,也不耽误他们在花园里拥抱,一副旧情复燃的架势,戚月亮张了张嘴,无从辩驳,抢过汉堡,狠狠咬了一大口。 哪怕她从小沉迷练琴,圈子不算大,但也早早就知道这世界绝非只有美好和善良,搞艺术的也有不少狂放不羁、游戏人间的例子,毫无道德观和伦理感也大有人在,只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母亲身上,她难以接受。 可乐少冰,仍沁凉爽口,戚月亮腮帮子一鼓一鼓,周崇礼把可乐递给她,她就乖乖吸了一大口,听着周崇礼在打电话,虽然没说什么,但她知道是对面是林芳洲。 周崇礼挂了电话后,又去拆另外一盒薯条,戚月亮看着他把番茄酱撕开,心里有些发闷,忍不住问他:“mama没告诉你,我把钢琴砸了吗?” “嗯?说了。”他抬起头来,声音温柔:“全砸了吗?” “全砸了。” 她说:“我把琴键还有琴盖,什么都砸了,我力气不够,没砸那么碎,不过琴凳也砸坏了,钢琴也应该修不好了,mama不会很生气吗,那可是施坦威,好几千万,是她送给我的。” “真厉害。”周崇礼眉眼含笑,说:“我们月亮不仅能弹出世界上最美妙的乐章,也能砸坏世界上最昂贵的钢琴。” 心重重一塌,微妙的电流顺着脊背蹿上大脑,戚月亮突然想哭,生生又忍住了,她侧头掩盖自己一瞬的波涛汹涌,又转过头来,对上周崇礼的目光,世界上她最喜欢的人,谁也比不上。 “迄今为止,我的人生不是只有钢琴吗?” 她说。 “mama总是说,她是因为我才离婚,所以我有时候会想,她爱我是因为我是她的孩子,还是因为我钢琴弹的好,我从小就拼了命的练啊,练啊,我不想让她和jiejie失望,mama一个人为了照顾我们很辛苦很辛苦,哪怕到达极限我也可以忍受,可是哥哥,她不是说因为我才离婚吗,那么她为什么又要回头呢?” “哥哥,你不是知道吗?”戚月亮喃喃:“我没有什么朋友,练琴也很枯燥,只有你回来才会带我出去玩,我比赛赢了mama才会同意,我没有抱怨过,真的一句也没有。” 光影稀疏,打在这忧郁的少女脸上,周崇礼应声:“嗯,我知道。” 薯条一头沾了番茄酱,递到戚月亮唇边,她张嘴咬下,还是很难过的说:“我看着它的时候,突然想,为了mama我的人生才只有钢琴,但是为什么呢,我的人生为什么只能有钢琴,是mama和我把自己困住了,我绝不要这样。” “所以我把它砸了。” 她是这样说,眼睫抖动了几下,神情有些茫然:“我不知道这样……我练了十二年钢琴,也快拿到了柯蒂斯的入学名额,那台施坦威……” “月亮。” 周崇礼温柔打断了她。 她对上他的眼睛,周崇礼上半身压下来,亲了亲她的嘴角,看着她说:“宝贝,你马上要满十八岁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你可以选择放弃钢琴,也可以选择拿起来,你随时可以走向另外一条路,不管你为此付出了多少时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如果不想弹了,那我们就不弹了,在你面前的绝不止一条路。” 有几秒钟,她没有说话,等到后来,她声音隐约带着鼻音:“如果不去维也纳参加演奏会,那个教授可能就不会给我写推荐信了,我也许就去不了柯蒂斯了。” “那就不去了。” 周崇礼说:“去他妈的柯蒂斯。” 戚月亮噗嗤笑出声,眉眼弯下来,终于吹散了一点眉眼的郁气,她被周崇礼逗笑了,她说:“哥哥,你从来不这样。” 说脏话吗,上次在床上的时候周崇礼其实骂了一句,但是戚月亮好像没听见,这女孩钻到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叹气:“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周崇礼亲了亲她的头发,想说这有什么理由,话到舌尖转了一圈,他低声说:“月亮,你还记得我父母去世的那年,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那场阴雨绵绵的黑色葬礼,他站在墓碑前,谁也不敢靠近,十岁出头的戚月亮牵住他的手,小声说:“哥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雨丝微凉,打在周崇礼脸上,他看着戚月亮还带着婴儿肥的白净脸庞,听见她说。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哪怕世界倾倒。” 听到周崇礼的话,似乎与记忆中自己的声音重叠,戚月亮心头一烫,手指慢慢攥紧,过了很久,她说:“我喜欢你。” 周崇礼静静听完她的告白,回答:“我爱你。” 她一怔,头抬起来。 “我……也要这样说吗?” “不,不用。”他失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等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