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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沐心里有点打鼓:这……她哪里知道下不下雨,又在哪里下雨?如果是私下,她肯定直言自己占卜不准,反正大荒上的半吊子祭司多得很。可现在场面肃穆,鸦雀无声,唯有大祭司的威严如阳光笼罩四野,她怎么好开口?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想归想,做归做。在其他人眼中,这位新上任的副祭司风仪出众、神态飞扬,举手投足洒脱又不失优雅,容颜如玉剔透,站在大祭司身旁真如昼夜相接、日月辉映,令烈山之巅恍然成了天神之所,光辉灼灼不可逼视。“遵大祭司令。”按照礼节,裴沐先向大祭司背影躬身一礼,再双手横握青藤杖,向天与地各一礼。如果是平常的卜雨,只需要以火烧灼龟甲,就能从裂纹中得到相应的启示。但在高高祭台上,裴沐并未使用龟甲,而是退后半步,再举起青藤杖朝向半空。她另一只手掌竖起,唤出淡蓝风力。咚、咚咚咚——祭台边,鼓声响起。裴沐唱出卜辞:“癸卯卜,今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每念一句,底下的祭司们就跟着和一句。每一声落下后,裴沐面前的风力就变换线条,隐隐就像一枚由风组成的龟甲。待卜辞全部念完,就该裴沐宣布占卜结果了。她面上镇定自若,实则对着面前乱七八糟的风力线条干瞪眼,只能悄悄用眼睛去瞟大祭司:大人啊大人,你再不开口,就只能由我来胡说八道了!她虽然十分习惯胡说八道、张口就来,且义不容辞该做这事,但万一占卜错了,大祭司威严扫地……后果太严重,裴沐拒绝深入思考。如同听见了裴沐心中声嘶力竭的呼唤,男人再次敲下乌木杖。——砰!他开口道:“雨自北来!”倏然竟有风雷之声!一片阴影如飞掠过,令裴沐眼前一暗。她吃了一惊,抬头望去,却只来得及看见一片黑云远去的背影,其中夹杂滚滚雷鸣、道道闪电。大祭司身边本有九色宝石投映出九道影影绰绰的水幕,那片黑云便没入了其中一面。裴沐一掐方位,发现正是北方。——咚咚咚咚咚……鼓声绵密,且愈发激昂,正如四周氛围渐渐狂热。祭司们都抬起头,将激动的目光投向正北方位的水幕。宝石光华流转,明澈阳光倒像蒙了雾,好令水镜中的景象更清晰。除了正北方的那一面,其余八面水幕中也波纹荡漾,化出不同地方的场景。中有桑树排排、鱼塘宽阔、良田沃土,更有许许多多的人们的脸。他们的服饰、手臂上的纹身,都表明他们是扶桑联盟的族民。他们都满面激动地抬头看着,好似也能看见水镜,并透过水镜看见大祭司和大祭司乌木杖所指向的方向。裴沐再去看正北方的水幕。唯有那里的景象与众不同:旷野千里,野草招摇,大群妖兽被驱逐着,疯狂地往前逃窜,并在顷刻间践踏过了地面布置的陷阱机关。木车与大队身穿皮甲的战士紧跟在妖兽群背后,他们高举火焰、拱卫着领头的车架,口中发出震天呼喊。他们的车架上有土黄色的旗帜高高飘扬,上头绣着一只肢体怪异、神态凶狠的穿山甲。“……无怀部?!”裴沐一个激灵,险些没能压住舌尖的惊呼。她脑中危机预兆大作,多年来的作战本能让她差点就直接冲出去,用手中的青藤杖将那大队人群横扫出去!无怀部是大荒北方的部族,也是近年来的强族。他们作风霸道、习俗残忍,四处攻伐不说,还会砍下战俘的头颅,再串连起来挂在旗杆上,作为装饰品和威慑。无怀部喜欢欺负小部,比如子燕部。裴沐以前也同他们零星交过手,很是厌憎他们。而看水幕中无怀部的架势,竟是出动大军,要来攻伐扶桑部!大祭司站在烈山之巅,冷眼看着百里之外的这一幕。可怖的骨白面具覆盖了他的神情,唯有那两点眼神仍是冷冷的,譬如不坠的寒星和不化的坚冰。乌木杖平静前指,正对水幕中无怀部的祭司车架。那名祭司头戴兽首,颈上挂着一串婴儿头颅的白骨项链,正双手高举,燃起火焰以驱驰妖兽。忽然……水幕中的旷野上,响起了阵阵雷鸣。黑风四起、电光四溅,方才还晴空万里的画面,陡然就下起了倾盆大雨。然而,那雨又很是奇怪。唯有妖兽大军往后的部分被密密骤雨笼罩,而靠近扶桑部的这一侧却仍是阳光晴好。无怀部祭司的火焰转瞬被浇灭,连带所有人都成了瑟瑟发抖的落汤鸡。那祭司气得哇哇大叫,正要再次施展巫术。这时,大雨又突然化为一把利剑,凝聚着电光,竟是转眼就飞去,割下了无怀祭司的头颅!——咚!裴沐一惊,青藤杖眼看就要挥出,却发现原来这是扶桑部的鼓声。水镜内外,都是扶桑部的鼓声。——杀!!!天地间,无数人声交汇,嘶吼出的却是同一个字。云收雨歇,旷野中突然跳出了无数扶桑部的战士。他们戴着牛角、手拿盾牌和铁刃,嘶吼着朝无怀氏冲去。——杀!杀!杀!!——咚!咚!咚!!鼓声伴着喊杀声,让冬日天空也染了腥红。血rou飞溅、骨rou翻出。大荒上的战斗从来都是赤礻果礻果的搏杀,是在嘶哑的喊声中拼出的尸骨累累的胜负。很快,失去祭司的无怀部大军被扶桑部尽数消灭,剩余的人跪倒投降,成为战俘。其中,一名扶桑军队首领模样的青年就站在一排跪倒的战俘前,又抬头看来。他似乎能看见水幕,正以目光请示大祭司。无数目光重新汇聚到大祭司身上。隐藏在面具后的青年纹丝未动,冷冷的眼神也波澜不兴——除了更冷一些。“杀。”他吐出这个字。裴沐眉心抽动一下。在大荒,杀死战俘是一件颇为败坏部族声名的事。她想开口,却在一息后重新闭嘴。因为她忽然发现,在场所有人的神情都如此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种大仇得报的痛快之意。莫非,青龙祭司说的五年前参与扶桑内乱的敌人就是……水幕中的扶桑族人也毫无意见。只见手起刀落,排排人头就滚落在地。大祭司微微颔首,这才收回乌木杖。“卜成,大吉。今日祭祀结束。”他说完这句,回身便走。长袍如旋涡回转,又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