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惯得裴沐太过放肆了。但事实上,他坐在冬日朦胧的阳光里,怀里还留着属于她的热度;所有这些光明的、温暖的感觉,都像一捧温泉水,无声流淌,却又切实存在。令他的心也格外软。“……好了,不说你了。”他终究妥协了,捧起埙,看了看,又若有所思:“还是名家手笔。阿沐也会吹埙?”她终于肯将脑袋露出来,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觑着他,比珍贵的水晶更闪亮。那张漂亮的、少年气十足的脸还是板着,硬邦邦地说:“不会。我就放这儿,等什么时候让陛下给我吹一曲,不行么?”……这人有什么可不高兴的?他都没计较。姜月章忍住叹气的冲动,也有些许惊讶,还有淡淡的迷惘:为何裴沐这般放肆了,他却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发怒?且不说发怒了,他就连半点不悦都没有。恰恰相反,他竟然,竟然……还有些高兴。就像终于有一层透明的、厚实的墙倒塌,从背后露出了一点真实――他渴盼已久的真实。……渴盼?渴盼什么?他忽然不敢细想。只捧了埙,放在唇边。片刻后,一曲悠长的乐曲响起。古老的、呜咽一般的声音,竟然也能奏出如此平和的乐音。这些看不见的音律在阳光里飘飞,与尘埃共舞;它们飘飘摇摇,飞出窗外,飞向更高的天空、更远的地方。不知何时,裴沐已经走下床。她走到床边,望着远方。“真好听啊。”她回过头,对他微笑。“姜月章,谢谢你。”――这么些年里,终究还是带给了她不少成长,还有许多美好的回忆。……新年伊始,元月元日。英华宫彩灯高系,处处流光溢彩。群臣赴宴,歌舞乐起,正是一年中难得的宫廷华宴。正是舞乐正浓、酒酣耳热之际。群臣之中,却有人暴起发难,手中兵刃竟然逃过了殿前解兵的检查,直直刺向齐皇。殿内大乱,众人高呼“刺客”,可所有人的兵刃都已经卸去,而刺客却不止一人。其中还有隐匿多年的术士布置环境,俨然要将齐皇一击毙命。齐皇虽然修为高明,但他饮下的酒水中被预先下了药,是以竟然左支右绌,很快受了伤。就在众人大呼小叫之际,本该抱病在家的中常侍裴沐裴大人,忽然出现。裴大人一改平日里给人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印象,握着雪亮刀光,拼命护在齐皇身前,一人扫清刺客,自己却受了伤。齐皇大惊失色,着人救治裴大人,自己更是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刺客被下了诏狱,严加审问。一夜之内,以刺客口供为中心,谋逆范围迅速扩大。无数钉子被拔出来,而“六国联盟”这个阴魂不散的庞大组织也清晰地浮出水面。一个个官员被揪出来,下了狱。这个组织被一层一层地,向上剥开。而最后,最终浮出水面的……英华宫中。裴沐披着外衣,手里拿着一卷帛书。她长发散落,面色是失血后的苍白,眉眼却是异常沉静。她手中是一份名单,而她正用毛笔一个个地勾去上头的姓名。如果有人能仔细察看,会发现上面的名字,正与这几日被下狱、诛杀的六国叛逆,一一对应。“统一的、安定的国家,只需要做事的能吏,不需要更多的争权夺利。”她含着一丝笑,笔尖挪到最后一个姓名上。这个名字……正是她自己。或说,是她在六国联盟眼中的、真正的姓名。――归沐苓。朱砂红的墨迹,在上面打了一个叉。而后她卷起帛书,用旁边的烛火引燃。帛书燃烧,渐渐成灰。外头脚步匆匆,像无数身披甲胄、手握刀盾的人赶赴而来。随着大门被人踹开,刺眼的雪光射了进来,照得那人只剩个轮廓。饶是如此,也能察觉那冲天的愤怒。那是被至亲之人背叛、难以置信的狂怒。或许,也含着一些痛心?裴沐漫不经心地揣摩着。“裴沐……不,还是说,我要叫你归沐苓,亦或燕王?”他抬手止住身后的兵士,独自握着剑,一步步走来。“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的眉眼渐渐清晰,那股阴郁与暴怒也前所未有地清晰。裴沐坐在案后,单手撑脸,手边一个铁盒,里头是一堆帛书的灰烬。她终于能不再摆出一副忠臣的面貌,也终于可以摆脱那让人腻味的、佞幸的卖乖模样。她终于能站起来,堂皇地直视着他,彻底展露骄傲,甚至还有一点对他的轻视。“姜月章,你总算发现了。如此迟钝,看得我都替你着急。”她轻蔑一笑,“一别十年,你竟然真的没有认出我。”“归沐苓,你竟然真的忍心这样对……朕便是再对多少人下过狠手,对你从来也是真心。”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眼中仍有愤怒,但那点点星光却陡然熄灭,甚至显得他目光有些空洞。“……罢了。”他目光空洞地、有些茫然地看着她,里面有无数的失望,还有无尽的疲惫。“拿下吧。”他招了招手,垂下眼,手里的天子剑颓然垂下。“将……归沐苓下狱,不日……朕亲自问斩。”第50章“安眠”大齐八年,元月四日。这也是裴沐下狱的第三天。令她惊讶的是,长平公主竟然跑来看她。她本以为这位娇滴滴的公主是来嘲笑她、对她“道贺”的,谁知道,公主却满面沉重。“裴沐,你要死了吗?”公主问得相当直白。裴沐诚实地说:“应该是。”结果公主显得更沉重了。她呆了一会儿,喃喃说:“可陛下那么喜欢你,应该舍不得处死你吧?”裴沐好笑道:“殿下,我犯的是死罪。”公主又呆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真的是个女人?”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她沉默了很久,最后才说:“那我明白你为什么看不起我了。在你眼里,我有最好的资源,却坐享其成,一点不去努力……”她咬住嘴唇:“陛下说要杀你,就要杀你,那我,我……”裴沐安慰道:“只要殿下不像我一样作死,就没事。”长平公主摇摇头。她看了看牢房的环境,开口叫人去拿些被褥、吃食来,却被狱卒冷冰冰地拦下了。“公主殿下见谅,陛下吩咐过,任何人不得送东西给裴大人。”狱卒一板一眼,将公主气得脸色通红。但片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