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后我陷入了修罗场》第二十四章
“应当明白什么?”乐无异向来不懂这些曲折的弯绕,言谈之下藏匿着的情丝一向是他无从理解的所在,何况百里屠苏一贯沉默少言,面目犹如冰铸的精细塑像,鲜少掀唇扬眉,一切思绪俱藏在深暗的眼神光里,直觉提醒他,太过深究只会牵扯出枝桠之下虬结广密的根须。 百里屠苏知他的懵懂中有一种明知故问似的神采,并不点破,也不理会乐无异试探着像从前一样糊弄过去的意图,径自说下去:“无异,你想逃走,可我不会任由你逃走。” “如此下去,并非长久之计,于你也无多少好处。”乐无异只当他没将自己抗拒的意思当真,于是摆出劝解姿态,指望着将态度软和,缓缓撼动百里屠苏的决定。 从前做惯了的事,只要将神情放得柔软堪怜一些,手足四肢无骨游鱼无根藤蔓一样攀倚着,直直望过去,于百里屠苏面前,便没有办不成的事。 无往不利。 过往的习惯告诉他一切都不必顾虑,且无一不验证着这一觉知的正确,然而这回不一样,百里屠苏的态度真正变作与沉定表象一样的别无二致,再多软语偎依都不可摇撼。 乐无异仍旧没有看清百里屠苏早早拟好的决定。 他效仿着小时候,软软偎过去勾搭百里屠苏的手臂,身侧虚虚贴上去:“屠苏,这样不成的,你想一想,即便我打定主意不肯走,天鹿城的人怎肯轻易将你放过,你重伤了北洛,抢了他的新妻,叫他出了天大的丑,他最恨出丑,倘若醒转,又怎么会……” “无异,你很熟悉他。” 千般婉转万般幽回,情急之下蹩脚的言辞几乎耗尽乐无异的文思,谁曾想一场口舌辛苦,竟换来百里屠苏平静的陈述。 无甚起伏,听不出情绪,然而乐无异却感觉到一点危险的意思,汗毛一层层竖立起来,本能之中的防备。 于是不着痕迹退了些许,回道:“并没有你想的那样熟悉。” 短暂的悚然很快消退下去,乐无异发觉百里屠苏仍旧保持寻常神色,忽然疑惑起自己方才遮掩似的回答,后知后觉的恼怒无来由弥漫上来,他一向好脾气心思少,然而在百里屠苏面前,似乎总是忍不住生气,或者说是挂上生气时候的神色。 乐无异扬眉,声音比方才大一些,仿佛是要盖过先前退却的痕迹:“不过,熟悉又如何呢,他做我朋友许久,我对他比旁人更了解些,不算奇怪的事。” 百里屠苏沉默着,眸光却更沉,对望着,几乎要在昏黑的深渊坠落下去。 更多话语不必多言,无非是沉淀着酸意的尖刻问句,百里屠苏向来不向他展露这种尖刻,于他面前,青年收敛一切可能出现的锐刺,唯恐无意展露的锐意刺伤他柔软的rou身。 百里屠苏独自吞下汹涌的恶意,那些不受控制的暗流,一旦流溢出去,便不能轻易塞堵、补救,于是永远卡在不见光亮的所在,如同一根无法吞咽的骨刺,造出长久的隐晦的创口,渐渐积攒腥臭黏稠的脓液,永远不见天光,永远不肯愈合。 “无异,我不会放你回去。” 心头暗火千百回辗转,只是烧出这样一句话。 “于是,便将我锁在这样一间院落里?”乐无异驳道。 百里屠苏望着他,黑眼睛一瞬不瞬,像一汪面无波澜内里翻腾的湖:“就像从前一样,不好么。” 乐无异不可置信地微微歪过头,蹙眉道:“你以为,这样便是回到从前?可是从前,你不会这样锁住我,也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更不会,身染血腥。 在百里屠苏凑近的时候,乐无异已然嗅到青年身上未及褪净的新鲜血气。 尸山血海中趟多了,真的能够驾驭了手中那柄杀人的剑吗。 乐无异原本不愿用这样的心思猜度百里屠苏,自少时到如今,他总是习惯性地赋予百里屠苏十二分的信任,并非权衡利弊后的决定,这种天然的笃定刻入魂灵,甚至在百里屠苏身上也可寻到这种本能的痕迹,譬如青年戾气翻涌时候始终不肯靠近他的某种执拗。 相伴多年,乐无异早已习惯百里屠苏的少言,然而这一回的沉默实在停留太久,对面的男人自行凝作一尊石塑,肢体与气息都一寸一寸现出顽石的冷硬,像是正在酝酿着某种变化。 乐无异正待细看,方抬眼,眼前却被一方黑暗覆盖住了,百里屠苏微微的呼吸声变得清晰可闻,覆盖双眼的手掌温热、干燥,实在使人生不出半分不可视物的恐惧,气息之间的熟悉感,甚至催生一点微妙的,安全到让人想要倚靠着入睡的困倦。 婴孩有一种本能,一旦寻到安心的长者,便会呼唤出沉睡的欲望。 此刻乐无异的身体想要成为一名无忧婴孩,魂魄却牢牢拖拽着,告知这一切的不应当。 想要倚靠,可是不应当。 “屠苏,倘若我一定要走,你会杀了我么。” 被百里屠苏小心地揽在怀中的时候,乐无异顺从身体的本能倚靠着,语调一样软软的,平日拿惯了的撒娇的语调,漫不经心,仿佛只是谈论着明日的吃食、游乐。 那只阻挡光亮的手掌仍然覆盖在他的眼睛上,于是他攀爬百里屠苏胸膛的手指只能胡乱摸索出蜿蜒的路途,回转数次,试探着触碰到男人唇角,指尖一点一点探过去,似乎要抚一抚,确认其中会否生长着邪魔的尖齿:“就像传闻里面的,你用手中的那柄剑,像杀其他人一样,一剑挑下我的头颅,如若不解恨,就来剖开我的肚肠。” 被倚靠着的胸膛蓦地颤抖起来,那柄幻想出来的利剑刺穿的仿佛不是乐无异的躯体,而是百里屠苏的心魂。 他的心头现出层叠的锐痛,血雨中浸泡出来的尖锐骨骼一瞬间坍缩成软弱的流动的水液,皮囊紧随着干瘪下去,第一回,他真正明悟自己似乎失去了曾经长久占据的,乐无异全无因由的信任,一向柔软的少年小心地将他与自身切割,像是切除一块有害的异物。 无论怎样温柔,可这毕竟是一场切割。 暴烈的戾气一瞬间冲顶上他的头脑,盘旋在那里,几乎从内部将他摧毁,也不肯于面上发出半分异常。 百里屠苏极力维持着寻常的姿态,低着头,让黑发遮挡住腥红的瞳眸,戾气控制着他,想要扯碎什么,摔烂什么,然而不能冲破最后的束缚,他盯着前方一尊花瓶,克制着制造青瓷碎片的冲动——无异正是因他的暴烈而躲避的。 他任由强忍之后的血线溢出唇角,更多的血液则被吞入肚腹,身体的疼痛勉强拉回一点微弱的理智,甚至制止了指尖的颤抖。 他几乎不知要拿乐无异怎样才好。 一切都很寻常,血线亦是,乐无异眼前漆黑,所以不能看见。 没有哪一回,百里屠苏有过如此剧烈的,想要证明自身寻常无碍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