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小说 - 言情小说 - 素心殿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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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图规劝:“昴姐,姑姑说了,我们该多留意陛下的好恶。”

昴姐漫不经心地说:“我根本就不喜欢那个男人,干嘛在乎他的好恶?”

从小到大我都是个软性子,听了昴姐这话却也生出几分火气。“姑姑从小就教导我们,宿家女儿嫁给外姓人,必须得到丈夫的欢心,喜不喜欢并不要紧。姑姑说过,世上结了婚的女子多半都不喜欢自己的丈夫,娶了妻的男子通常也不满意自己的妻子,但这并不妨碍夫妻过日子,荣辱与共。”

昴姐回给我的是白眼和哂笑。我想起离家前姑姑说:“璇儿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不像昴儿那个不肖女。当年让昴儿外嫁的时候我第一个不同意,可她模样生得实在太好,怎能留得住?”

昴姐总是素面朝天,不施脂粉,穿上绛红油绿的衣裳,衬得肤色黯淡,本是瘦削的瓜子脸,偏梳个细长的椎髻,看着愈发形销骨立。先不提宿家女子皆精通“驻颜术”,就是普通外姓女也知妆扮,昴姐倒像要把自己的好容貌给藏起来似的。我以为,昴姐失宠日久,心生怨恨,自暴自弃了,直到除夕宫筵的那天,我眼见着昴姐变了个模样,把那件压箱底的素锦穿上身,虽然是极淡的妆,可眉唇分明画过,青丝半绾,梳成蝉髻。真正的美人是不需要太多修饰的,昴姐几下点睛之笔,并不过分隆重,乍看一如往常,细看却有天壤之别。我想,昴姐到底是要强的人,就算平日不上心,赶上一年里最热闹的场合,终究不甘示弱。连陛下都多看了昴姐几眼,还让人传话请昴姐到御座旁边的上席就坐,却被昴姐用“份位不够,恐坏了规矩”的说法推辞了。我暗叹,昴姐才是以退为进的高手,让陛下隔老远看着,惦记着,眼波一递一回,新年第一位奉诏侍寝妃嫔肯定是昴姐。

我不动声色地盯了昴姐一整晚,直到筵席散去,她都没看陛下一眼,只顾自斟自饮。酒杯和衣袖掩住了众人的耳目,可我还是捕捉到昴姐目光的落处——彤阳公主的丈夫,京城最俊的公子,驸马陆诚睿。昴姐每饮一口酒,眼光就会趁机扫过陆驸马。我看到她的瞳孔会在一瞬间闪得通亮,像有团火焰要蹦出来。陆诚睿也频频举杯,明明是独饮,却总与昴姐同步,似是应和,又似巧合。彤阳公主陪太后坐在首席,与陆驸马相隔甚远。宫灯烛火下,女人们争奇斗艳,男人们各自寒暄,丝竹乱耳,歌舞不断,墙外爆竹阵阵,皇子、公主和各王公大臣家的世子们发出孩童的牙语哭啼,侍筵的宫人将一道道佳肴端上来又端下去。在这个有些喧闹嘈杂的筵席上,除了我没人发觉一个宫嫔与一位驸马之间昭然若揭又隐秘不宣的暧昧。

筵入佳境,陛下照例封赏,皇亲们依次离席谢恩。轮到陆诚睿的时候,我忍不住想看个仔细。他走近、行礼、跪拜、起身、然后抬起一张如中秋满月般明亮皎洁的脸。习术者与“术”一旦靠近就会产生感应。我感应到陆诚睿身上有宿家的“惑术”。这个宫里,能施此术的除了我,只有昴姐。

“昴姐,宫嫔有贰心是死罪!彤阳公主是陛下的亲jiejie,一旦觉察出陆驸马的异样,不仅你死无葬身之地,宿家也会大祸临头。”宫筵之后,我好不容易找到和昴姐独处的机会,顾不上绕弯子,劈头盖脸直接质问她。

昴姐既不惊慌也不分辩,仍是漫不经心地说:“陆诚睿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要是不用‘惑术’,他怎么敢打宫嫔的主意?放心,彤阳公主什么都看不出来。公主在府里养了新欢,早就不和陆驸马同寝了。姑姑有些话说得不错,世上结了婚的男女,时间一长,多半不喜欢自己的枕边人,就管妻子贵为公主,夫君英俊无双,都不会满足。”

我提醒昴姐:“宿家的规矩,‘惑术’和‘咒术’只用来控制自家人。”

昴姐扯开嘴角,笑得没有温度。“璇儿,宿家的规矩早就管不了我了。看来你还不知道,我挺过了‘咒刑’。”

“怎么会?不可能!‘咒刑’用‘咒术’催动发作,内脏绞扭,骨骼剧痛,经脉痉挛,一旦催动,三天三夜不能停止,从来没人能挺过去。”

“怎么没人?你生得晚,不知道以前的事。我就挺过去了。不信?你就不纳闷,宿家怎会允许我说不争宠就不争宠?因为包括姑姑在内,宿家没人能够任意摆布我。”

“怎么回事,昴姐,你告诉我。”这么大的事,我竟一无所知。

昴姐的表情既有点儿得意又带些失落。“我十五岁时喜欢上一个外姓人。家规你也知道,若要跟他走,只有一个办法:我和他必须各自破掉宿家最厉害的‘咒刑’和‘惑障’——‘咒刑’让人生不如死,‘惑障’让人神魂颠倒,但只要挺过去,就能摆脱宿家。可惜,我虽然熬过了‘咒刑’,他却被‘惑障’引诱,永堕在幻影之中。此后,我心灰意冷,宿家让我嫁谁,都无所谓了。”

“难怪姑姑说‘女人痴心,男人易变’。”我叹。

“是啊。‘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昴姐也叹。

“昴姐,你怨他吗?那个外姓人,被‘惑障’勾引,辜负了你。”我有些心生不平。

“我怨的不是他,是宿家——是宿家那些烦人的规矩!宿家的所有人都忘记了自己是人,活生生有血有rou的人!应该是人掌控‘术’,不该是‘术’来cao纵人。习术是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生活得更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人不鬼地活,不能爱也不敢恨,行尸走rou一样成为传宗接代的工具,只求把姓氏延续下去。难道我们的喜怒哀乐都不重要吗?宿家子嗣艰难,岂知不是固步自封的结果?为什么伯川宿氏、穹川宿氏和坪川宿氏同出一脉,却不像我们有这么多的规矩?”

我被昴姐的话震住,缓了一阵才答:“姑姑说,他们的术法之力早已式微,凭空留一宿姓而已,辱没青帝之名,与外姓人无异。”

昴姐不以为然,说:“无异又如何?难道家族兴旺就只有这一个办法吗?”昴姐忽然叹了口气,摸着我的头发,说:“璇儿,记住,人只有一辈子,不要为了宿家而活,要为了自己而活。”

没过几天,陆诚睿就在昴姐的床上被太后和彤阳公主带人逮住。彤阳公主把陆诚睿锁在铜棺材里活活烤死,把昴姐捆起来浸在装满冷水的大缸里,下雪天摆在屋外活活冻死——彤阳公主管这叫“冰火两重天”,之后还不解气,知道我是宿昴的亲meimei,让陛下把我打入了冷宫。

昴姐死后,我梦见过她。在梦里,我问:“昴姐,你说,‘术’真能cao控人心吗?”

梦里的昴姐,笑得很暖。她说:“‘术’,其实是习术者的欲念。我们总以为cao控着别人,其实是禁锢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