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风动
“李社长请留步。”客气疏离的话钻入耳朵，李富真心下一紧，转身欲走，来人也不和她客气，话音刚落便伸手拦住了去路。 今日是高中母校的30周年校庆，她和李在镕一同受邀并出席。 李富真向来不喜出席这些场合，虽说不是完全没有益处，但在“三星长女”光环的加持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营业让她感到疲惫。 有时候她还挺佩服李在镕的。 礼貌地应付完一群主动上前来或恭维或交际的校友，在难得独处的空档，欲临阵脱逃的她被好大哥抓住现形，并被拉进了另一个包间里。 一一与他的师友们交换名片过后，各自落座。男人们聊起了各自事业，都是些她不大感兴趣的话题，只得一起旁听挂起微笑捧场。 “？”袖口处传来牵拉感，李在镕探出半边身体凑近她，小声问道，“怎么了？” “想走。”好不容易等到某个话题中止，早就想溜的李富真自是不放过这个机会，她指了指外面，“这里无聊。” 目光被她一张一合说着话的唇瓣吸引，水润而诱人，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直到脚背处传来的尖锐疼痛感才将他拉回到现实，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 李富真随着人流走进早已大变样的校园，时值六月初旬，气温还未升高，外高的草木大都点上了深浅不一的绿。 绿色。 她记不得自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很久不再喜欢“绿色”了。 犹记得中学时期，她偏爱绿，大抵也和某人有关——那日碰见他穿草色风衣，自后闺房摆设便偷偷添了绿。 说来奇怪，她和李在镕的关系，若只道是兄妹却无法解释横亘其中的暧昧，论情人又逾越了血亲禁忌不大合适，如此来去，他便成为了李富真无法述诸于口的某某。 四年前经父亲李健熙的授意，媒体大大地增加了她的出镜曝光率，公开出席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记录在闪光灯下。 平日的穿着以黑白为主是为了配合工作，连私下也被同化成了浅白米驼等灰更像是她的某种屈服。随着年纪的增长，李富真身边俨然少有鲜明色彩的物件，何况是绿，如此一种独具个性的颜色。 若说人生是一张洁白的画布，将生命中的人事物比作各色斑斓的颜料，李在镕于曾常缠绵病榻的她来说，是生机勃勃的绿色。 不曾想，这一整个张扬的绿，竟独自茂盛了她沉闷如夏的青春。 夏季昼长， 尚未到夕阳晚照的时分，蝉鸣渐起，树影婆娑，六月的首尔也在裹挟着湿润水汽的风里慢慢步入雨季。 用过晚饭后，兄妹二人沿着校道散步。 灿阳透过叶缝依然刺眼，李富真不适地眯起了眼，“哥哥有选择心仪的大学吗？” “首尔大吧，离家和外高都近。富真呢，有心仪的大学了吗？” “还没有呢。” “也是，我们富真还有两年多的时间，不着急。” 这是他们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在高中共度的夏天，李在镕将于冬季结束他的高三生活升往大学，她则重拾素来熟悉的孤寂春秋。 其实孤独早就成为了常态 。 同龄人的初中时期是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患有家族性遗传的腓骨肌萎缩症的李富真，缠绕她的更多是病痛和自卑。 每每meimei们跑跳起舞之时，她都只能坐在一旁的轮椅上默默艳羡。 李富真也曾挣扎着要站起行走。那次支开了保姆在楼梯间尝试，扒拉着扶手颤巍巍地站起，那一刻她欣喜若狂，想向全世界宣告，她李富真不是身体残疾的瘸子。铆足了劲儿向前迈开步子，然而这双纤弱的病腿支撑着站立已是强弩之末，来不及思考腿部便脱了力，双手止不住向下跌落的躯体，她狠狠地摔倒在地。 闻声而来的李在镕将她抱回房间，又是打电话喊医生又是翻箱倒柜找药给她抹上。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将李富真紧紧搂在怀里，也没问缘由，抱着她默默流泪。那天夜晚格外的漫长，新伤旧病叠加，腿部的疼痛牵拉着神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痛感似在嘲讽她痴人说梦。 生理的自卑让李富真愈发要强也对自己愈发狠，学习上逼自己学到稳居前列，性格也从活泼逼得文静温柔。 她的身体不是没有好转过，经过治疗调理，初三那年已经可以返校学习了。身体的情况学校老师都清楚，可以不参加体测，然而要强的李富真不仅参加甚至全程跑完，到了终点晕倒在地，脸色惨白着被匆匆赶来的李在镕和保镖送进了医院。 本不该是他来的。那日老师告知父母她体测晕倒，时值国外考察的李健熙夫妻爱女心切却也只能通知长子前去处理，长女入院后飞回首尔探望，待她情况稳定了再飞去外地。 李富真明白，父母都忙于工作，在李尹馨出生之前，对于她们三兄妹的成长都是疏于关心的。 那些青葱岁月里，占据她回忆和心里更多画面的是李在镕，她的亲生哥哥，他们只相差了两岁。 虽说长兄如父，但这十多年来，李在镕的细心陪伴早已让她心生依赖，旁人会走，他不会。 自从撞见了女生和他害羞告白后内心便一直介意，李富真突然意识到她的哥哥有朝一日也会有爱人有家庭，她不再能独占他的好，他事事也不会再首先考虑她。 她对李在镕，好像萌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情愫。 游神间，李富真感觉到本该垂放的手被突然地牵起，来自身侧之人的暖热体温让她如触电般缩回，反应如同受惊的小鹿打眼底升起警觉，她这番惊乍让李在镕没由来地感到兴奋。 真可爱，要是他再过分一点，富真又会露出什么表情呢。他想。 李在镕强硬地将那只抽离得飞快的手拉出来，手指紧扣，将她牢牢握住。偏生面上表情和没事人一样，嘴里念叨着“附近在修路，富真注意脚下”，却也不怕因此被旁人误会。 她不是没有和李在镕牵过手，从小到大双手相触的机会数不胜数，可偏偏这次掺杂了前所未有的害羞。 手指相扣的奇妙触感让她心里感到很潮湿，陌生的欲望像风一样灌进身体。 他们从理想院校聊到了彼此的生活。 “哥哥有心上人了吗？”看似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实则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答案是什么，李富真并不想知道，它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都没有意义。 有又如何，无又怎样，站在他身边的人都不会是她。 血亲伦理，终究是禁忌。 再者，谁家正常孩子会对自己的哥哥产生这种病态感情？ 面对李富真的提问，“有，是你”三字在李在镕喉间翻滚。他凝望着低下头的她，理智牵拉着真情欲吐未吐的喉舌，早在心底排练多时的语句临近嘴边竟变了样：“有，我很喜欢她。” 话音刚落，二人之间的气氛似乎降到了冰点。李富真咬着唇没有说话，勾过脚边的小石头将它踢出去老远。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在镕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歧义。 他们从小一块长大，彼此熟悉得如同一人，李富真自以为瞒得住的背德情愫他清楚，因为他也一样，平日里压抑着不敢戳破。如哄生气的女朋友般，他连忙找补道：“李富真，我……” 不巧的是，与此同时一阵接连不断的悠远钟声吞没了他的声音： “咚——” 钟声散去，李富真望向他的眼神无辜又狡黠：“哥哥，你刚刚是不是要和我说什么？” 侧过脸对上她的目光，meimei飘着淡淡绯红的耳朵与微微上挑的尾音，让他没由来地感觉干渴。 突如其来的钟鸣打断演练已久的表白，李在镕有些烦躁，他习惯性地抬腕看表确认时间，却意外想起今天有晚自习。方才顾着与李富真进餐散步，竟忘记了此事。 高三的课业终究要是比低年级紧张的，哪怕大元外高学生们的主要目标不是高考。 “哥哥今天有晚自习，就不陪富真回家了。路上注意安全，别让金叔等你太久。”叮嘱完，李在镕便匆匆转身朝教学楼奔去。 身边人来人往，各种声音在耳边交织，绵长的晚风勾起了少女心底的躁动。目光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好似在耳边炸响，胸腔里充斥着紊乱的情绪。 她如梦初醒般捻了捻手指，而后将被他牵过的那只手举到鼻前轻嗅，上面留有他身上的淡淡木香，脚下竟已不受控制地跟随他走出去了好几步。 李在镕以为自己没说出来的话，其实她听到了。 李富真、私はあなたが好きです。 16岁的李富真选择正视这份感情，她把答案藏进风里：不是风动，是心动。 故地重游的李富真很想告诉28年前那个承认心动的少女，年少时以为走的是有后路的独木桥，后悔了还可原路折返。 但其实她们错了。 她像个走钢索的人，清醒着沉沦。揣着见不得光的秘密在黑暗中踽踽前行，闻声放松警惕注定会跌入深渊。 她不是没有后悔过和李在镕保持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他们不会得到家人世俗的祝福，也无法许诺对方名分。虽然借着这层身份她可以趁机获取更多的利益，然而这光鲜亮丽的糖衣之下暗藏的酸涩只有自己知道。 可年少哪懂及时迷途而返，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劲儿。 光影交叠的角落里，李在镕摘掉了躲进她发间的落花，微凉的指尖轻轻蹭过下巴，凝望她的眼眸里流转着无尽的温柔。 李富真莞尔一笑，握住那只摩挲着她下唇的手：“结束了？” “结束了，我们回家吧。” “好。” 他们赔折了所有青春在对方身上，有动心有后悔，分离聚合，兜兜转转了半辈子又搭在一起。 斜阳穿过叶片倾泻而下，洒落在他们都已不再年少的肩头，暖热的夏风吹响了蝉鸣。 是风动，也是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