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牢笼也是象牙塔
原来牢笼也是象牙塔
和程嘉逸将好话和歹话都说尽后,我们彼此心知肚明,从今以后,他继续走他的阳光大道,我也如愿走回了摇摇欲坠的独木桥,获得了从未有过的自由。 在元宵佳节来临之前,我租了辆车,从疗养院把我爸接出来,带着他离开了这座城市。 临走前我给孙晨发了条微信。 我说我走了,这几年谢谢他陪我去看我爸,谢谢他让我觉得我也有靠山。如果有机会再见,我请他吃饭。 孙晨打电话过来,寒暄的话说了没两句,忍不住打听我和程嘉逸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徐珍回国了。 这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连名字都像她。 原来只有我的姓氏属于我,继承自我瘫痪的爸。 我还是没忍住哭了:“是啊,你要恭喜我,我自由了。” 孙晨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后,他问:“任真,跟我试试怎么样?” 我又矛盾地笑了。 我问:“你会给我很多钱吗?” 孙晨反问:“怎么,我给你钱,让你像离开程嘉逸一样离开我吗?” 我结束了话题:“谢谢你,有缘再见。” 孙晨说:“等我有空去找你玩。我还没去过山沟沟,我想看看那种穷乡僻壤怎么能养出你这么漂亮的小jiejie。” 我笑:“那我请你下地插秧。” 孙晨:“你插吧,我看着就行,我不爱干那活。” …… 我固然不会回到小时候住的那个家。 那个家里有嫌弃我爸瘫痪、反过来责问儿子怎么还不死的奶奶。 还有一个强jian我的大伯以及对老公禽兽行径坐视不管的大娘。 我回去简直是给我自己找气受。 我先把我爸放在县城一家酒店里,连续几天早出晚归,在各个中介的介绍下,终于在我大姨家小区附近,租了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 这座小区有些年头了,楼层低矮,外墙斑驳,没有电梯,但它便宜。 我苦中作乐地假装喜欢它两间小小的卧室,喜欢它面朝南的一整扇窗的阳台。 我可以先和我爸暂时住在这里,等有时间再去看看新开的楼盘,买一个属于我和他的房子。 搬家的时候只有我和我爸。 我大姨腿脚不好,膝盖动过几次手术,没法爬楼。我表哥找了份卖车的工作,脱不开身。 我爸是车祸高位瘫痪,从胃部以下都没有知觉。 这就造成了我背他上楼回家时,即使他有心配合我,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在我背上摇摆滑落。 我们尝试了好几次,甚至有一次我和我爸双双从楼梯上滚下来,摔得人仰马翻。 同栋楼的中年男人路过,站在一旁说风凉话: “小姑娘,你这样不行啊。你爸这腿都萎缩成这样了,他怎么配合你啊?你要是买个带电梯的房子,你爸天天上下楼都不是问题了。” 我在心底劝自己不要和路过的傻狗理论。 最后没办法了,我花钱叫了搬家公司的人来。 为了省钱,我自己打扫房间,收拾屋子。 我跪在地上,用抹布一寸寸擦过地板砖。 地板砖材质不太好,每擦过一处都会留下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 与此同时,我爸在卧室里喊我给他倒水喝,质问我为什么不把水放在床头,我明知道他不能动。 确认我爸没有别的需要时,我强忍头和四肢的酸痛,重新回到客厅,报复性地用力擦着地板。 待一切收拾好,我已经累到想吐,到厨房去给我爸做饭。 这时候我又发现我忘记买酱油。 我转头看向窗外。 这才仅仅只是个开始。 日后找工作于我而言又是一大难关—— 我没有学历,没有一技之长。 前几天找房子时,我看到奶茶店的招聘信息,试着去问了一下。 结果店长前后打量了我一番,说现在干这个的都是十七八的小姑娘,我不合适。 …… 晚餐是外卖。 我爸嫌弃外卖的味道不好,他说他向来不爱吃米饭。 我解释说面条送过来该坨了,现在是送餐的高峰期。 我爸一下子就怒了,把饭盒砸我身上,咒骂我怎么还不去死,他怎么生了我这么个没良心的玩意。 我摘下头发上的米粒,收拾地板上的残渣,平静地说:“龙生龙,凤生凤,你这种放下筷子就骂厨子的人,只能生出我这种没良心的。” 我从来没觉得我那么傻逼过。 我这种人,怎么也敢奢望自由与快乐? 我仿佛看到程嘉逸居高临下地笑话我: 「任真,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吗?」 「离开我,你什么都没有。相对于十五岁的你,你没了韧劲和对未来的憧憬,只有脑子里进的水。」 夜深人静。 我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凝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我明明又累又困,却怎么都睡不着。 这房间阴冷的空气好陌生,好别扭,让我好没安全感。 我觉得自己像一具行尸走rou,不会思考,脉搏不再跳动,感受不到呼吸和躯壳的存在。 在内心深处,有道声音问我:“任真,这不是你想要的自由吗?你不该开心吗?” 我努力睁大双眼。 泪水在霎那间涌了出来,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突然想把银行里为数不多的钱留给我爸,然后找一个没人的海边,一个人默默走进大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