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锅接好(3700珠+3800珠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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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本已做好了准备。 她想,横竖只要眼睛一闭,一会儿就没事了。 纵使这般安慰自己,她依旧害怕得颤抖不已,关于“恐惧”的印象还是轻易地就唤起了昨日的记忆。 可真正开始之时,她才发现这无名的怪物与青言完全不同,与其说是在给予她一切,倒更像是在吞噬她。 喉胃、口舌、耳目……她的一切皆被吞食,但很快又被修复完毕。 不断失去又不断被重新填补的感觉极为怪异,以至于到了后头她终于还是哭了起来,却不晓得是因为获得还是失去。 这怪物一边缠着她,一边唉声叹气地安慰她:“小娘子——莫要哭,别哭了——行行行,有借有还,给你,都给你行了吧?” 于是很快地,她被埋在重重叠叠的藤蔓之中,再未失去分毫。 于是她终于彻底快乐了起来。 恍惚中,她忽然莫名想到一个仿佛无关紧要的细节: 比之上次,这怪物身上不见半点陈腐恶心的味道,唯有一点植物清冽的气息——莫不是真的为了当新郎,好好洗过了? 许久,那团人形终于轰然散去,再聚不齐形状。 而旁边的那口锅终于站了起来。 更准确点说,是被满地藤蔓勉强将那口锅支起一些,像是块拱起的大毯子,堪堪够到她胸口的位置。 “走。”它说。 洛水惊讶回头,却见不知何时那牢笼上金红符文已经尽数黯淡,走到面前不过轻轻一碰,栅栏应声碎裂,像是历经百年、朽坏不堪的木头。 …… 可能一人一怪天生八字不合,这没跑几步,又僵住了,就在雾气蒙蒙的门口湖水边。 “你让我跳下去?”洛水再次确认,“跳湖?” “对,”怪物这次答得简单,“你跳,我便跳。不对——你跳,抱着我跳。” 洛水没多想,就要去抱藤蔓中的那口锅。 可谁想刚一伸手,就被那枯臂啪地拍开。 “无礼至极!”它很不高兴。 “不是你让我抱着跳么?”洛水也很不高兴。 “非也、非也,你——抱着我——我!” 满地乱藤动了起来,团成一个丈高的、却比方才那个还要大上一倍的rou藤人,当然头上还是顶着那口锅。 锅中的手尖正对着身下高壮的身躯,所指再明显不过。 “……” 洛水从没想过,像她这样娇柔貌美的姑娘,居然真有一日会被人要求“扛鼎”,还是连人带锅一起。 “抱不动。”她断然拒绝。 “废物。”那怪物骂她。 一夜夫妻做完,交易走过一轮,两个各取所需,自然没有半点情分的。 洛水转头就走,立刻被扯趴在地。 她毫不客气地同那虽然看着还是可怕、但已然也有点看腻了的血红眼珠对视着,二者都分毫不让。 最后还是这怪物比较急。 “若你肯照做,”它说,“你依约带我出去,完整地,我就再帮你淬体,不仅如此,我还能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你爹洛玉成的秘密。” “洛玉成是谁?”洛水随口反问,“我哪来的爹?” “哎呀,哎呀呀,”它咕嘟咕嘟地叫了起来,声音苦闷,“漏嘴了!如何就说漏嘴了?我这脑袋,我这记性——当真是生锈了,发霉了,需要清理了。” 那手臂骨头一边说着,一边伸入锅中扒拉,不断将rou藤往外扔,边扔边奋力擦拭,瞧着仿佛肥花花肠子流了一脑袋。 洛水痛苦地闭上了眼,更受不了这刺耳的刮擦声。 “别吵了!”她吼他,“你说清楚——什么爹什么洛玉成的?难不成我俩同姓他就是我亲爹?” 怪物立刻停了手,哈哈笑了起来:“就是这个理,小娘子冰雪聪明。那老混蛋活得久,秘密多,日后你帮我一次,我就告诉你一个他的秘密,如何?” 洛水弯腰扯起裙摆,在大腿旁系牢,一副懒得和它多说,准备独自下水跑路的模样。 那怪物见她兴趣缺缺,奇道:“当真不想知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下个店。晚些来救我的蠢货到了,再要同我讨价还价可就不能了!” “那你就等他们来救你吧。” “哎呀,哎呀,你这小娘子怎这般难伺候,”那怪物抱怨起来,可身体诚实得很,张了手臂朝她抱来。 “你要做什么!”洛水立刻跳开,可这物身躯实在庞大,且能伸能缩,没两步她就避无可避,径直被塞入了怀中。 ——字面意义上的塞。 洛水只觉像是掉到了蛇窟之中,脸一下就白了。 “好好好,小娘子坐稳了,”头顶上的锅同这满胸膛的rou一起抖动起来,仿佛笑得胸肌乱抖,“小娘子可要保护好我。” 可还没等洛水问清楚怎么个保护法,就听得一声它发出一声怪鸟似的难听长: “风紧——扯呼——” 旋即它高高跃起,带着洛水一同,就这样一个扎猛子,轰轰烈烈地沉了湖。 猛烈的水流铺头盖脸地涌入口鼻耳中。 洛水根本来不及用“避水”咒,就被冲了个头昏眼花。耳中咕嘟作响,脑中蜂鸣不绝,唯一还剩下的意识就是—— 这算什么跳湖?分明就是沉塘! 身上还带了枷、不,压了座山的那种。 就在洛水以为自己会这般在痛苦之中死过去时,一只藤蔓强行撬开了她的嘴,旋即又有数根细钻入她的鼻腔与耳道之中。 身体中的湖水很快就被吸得一干二净,一点灵气倒灌进来,带着点青味。 她终于清醒过来,体内灵气圆融,耳口目皆不再闭塞。 “小娘子,帮帮我。”耳中的藤蔓细声细气地喊她,“小娘子可得快点,我只有这点精血啦——唉,亏,太亏……” 帮?怎么帮? 洛水自动忽略了它后头的一连串抱怨,睁眼看去。 可这一望之下,她倏然张大了眼: 冰凉漆黑的湖水之中,飘满了幽蓝色的“玉成莲”。 它们星星点点地悬浮在他们身遭,上下左右,远远近近,仿佛夏日凉夜中的萤火,又像是中元时分流向明渊黄泉的浮灯。 “好看么?”耳中的藤蔓细声细气地笑着,“可太好看啦——要再看下去,咱俩就都该死啦。” 不用它提醒,洛水也已注意到,那些灯并非静止不动 他们下来时候动静不小,大约有数十多玉成莲正朝她们的方向缓缓飘来,虽然慢,但确实如一群嗅着了饵食的鱼儿一般—— 洛水忽然想起了什么。 借着逐渐亮起的幽光,只见这怪物的rou藤手脚皆已少去了一大块,瞧着就像是被斫去了小臂与小腿。那些断裂的rou藤还在飞速地消失,定睛细看,就能发现那些端口处,泛着细细的微蓝磷光,恰与远处的玉成莲同色。 它们正在飞速侵蚀这怪物,还引着远处的莲多不断飘近。 洛水毛骨悚然。 “莫怕、莫怕——”细藤觉出她心跳加速,好声宽慰,“它们不会害你——你是洛玉成的乖女,它们如何会害你?” ——这洛玉成到底是谁? 洛水心下划过一点怪异,可眼下并非思考此事的好时机。 此刻要紧的正是她与这怪物的第二笔交易。 她需要借着它的指引脱离此地,而它则需要借她躲避这铺天盖地的玉成莲。 (“怎么做?”)洛水衔着口中藤蔓,从喉底发出一点模糊的音。 (“就用你那破法诀——他应当教过你罢?哦,定然是教过的,不然先前你如何能寻得到我……”) (“朝哪边去?”)洛水打断它的絮叨。 (“破法破幻,一望便知。”)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朝他们涌来的玉成莲已然越来越多,恍如深海中顺流聚集而成的鱼群,奔游间同样搅动起无数暗流。原本幽蓝的散落的光点已然汇聚成一股又一股的明蓝之色,照亮了她苍白的面色,刺得她双目生疼。 (“莫闭眼,仔细寻!”)耳中声音提醒她。 洛水只能强压下闭眼的本能,于心中飞快默念: 但守一心,莫思莫念,莫观莫忘—— 第一遍时,她双眼模糊,眼前的蓝光带来的残影与各种黑暗混在一起,什么都看不见,她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如雷。 但守一心,莫思莫念,莫观莫忘—— 第二遍时,身体中所有鼓噪的声音倏然远去,她依旧难以视物。可皮肤前所未有地清爽起来,有什么倏然扩散开去,将四面八方水流幽光的动向皆清晰地照识出来。 原本混乱的声音、光线、气息倏然收束清晰。 魂识两分,心眼通明,万物具象。 她于瞬间“瞧”见了湖中的真景: 所有涌向他们的玉成莲并非盲从的鱼群,它们于她的“识海”之中俱化作了猩红的长影,是漂浮在水中的幽灵,是流动不息的笔画,是活生生的符咒印记。 而他们并非悬停在冰凉漆黑的湖水之中,而是漂浮半空之中,封存在镜里世界:四面八方皆是支离破碎的水镜,表面波澜微动,折射出其后模糊的景象—— 后山溪径乱石,闻朝后院青崖,琼苑玉树雪堆,还有濯英池畔杜鹃山径…… 一幕幕熟悉的天玄景致在她眼前晃过。 她不禁有些恍惚,只觉得这寻着通道的景象实在玄异无比,又隐约熟悉。 心眼通明之下,她的意识转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原本模糊的记忆随念而动,转瞬就记起,很早很早以前,还是初入祭剑之时,她确实曾于此处走过一遭,为了去闻朝洞府见他—— (“——前方有潭,其名‘藏泓’。”) 公子的声音于她识中倏然划过。 ——此处正是“藏泓”。 ——可公子为什么会晓得这里藏着个通道? ——他如何这般熟悉天玄? 各种深埋的、怪异的问题倏然在脑中晃过,像是被拨动的琴弦,不过轻轻一颤,很快又复归原位。 她实在无法再继续思考下去。 原本压在她身上的沉重rou块正飞快变轻,像是迅速消融在空气之中。 她身体中的灵气正飞速流失,体中灵脉突突跳了起来,疼得像是要裂开。 而 洛水知道自己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她一把抓住肩膀上那最后一点重量,想要扯入怀中抱紧。可谁知那物突然动了起来,努力朝她耳中钻去。 漆黑的铁锅贴着她的侧脸,像是想整个塞进去。 ——将一口锅塞到她脑子里? 洛水疼得没法去思考这个荒谬的可能。 她只能在自己晕过去之前,拼尽最后一点力,双腿一蹬,朝着最熟悉的一处跃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