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陌生哥哥
新家陌生哥哥
下课铃响起来的时候,大家都收拾东西准备走人。陈慧还在坐着。这是她的习惯,她向来都是等到大家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她才会慢悠悠走去停车场那里。说到底是自尊心作祟,在这个年纪,一把老旧的印着广告词的直柄伞,一辆破旧的二手自行车,就能够让她时时刻刻担心别人是否有异样的眼光。 这几天一连下暴雨。今天的雨更大了些,电闪雷鸣风雨飘摇。教室外面那棵树都被冲刷掉不少叶子下来。 差不多了,该走了。今天的路况也实在是差得很。毕竟回家的这条路还没修好,还是沙土路,此时自行车轮胎深陷里面,风呼啸雨狂叫。陈慧一边推车一边撑伞,手指头用力过猛到发白。 刚到家门口就听到屋内一阵喧嚣。她家向来都是跟坟墓一样死气沉沉的,今天倒是热闹。 “回来了回来了!”是奶奶的声音。 “恩。回来了。”她说。 进了家,环视一圈发现多了两个人。陌生面孔。出于礼貌她笑着打了个招呼。 “呐,她就是小慧。” 奶奶说。 她这才发现坐在里头的mama在擦眼泪,jiejie也一脸迷茫愁苦。 “怎么了?”不会又发生什么上门催债的事情了吧。 几个小时过去,当她机械地吃完晚饭,又机械地洗完澡后,她才稍微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简而言之,就是原来她当年是爸爸mama买回来的,现在需要需要物归原主了 。在这个家,算算也有十五年了。 是什么感觉?大概就是像刚看完一本情节跌宕起伏动人心弦的小说,合上书那一瞬间有种恍如隔世晕晕乎乎的不真实感,抽离不出来,又像发高烧退烧药磕多了,飘飘乎踩在棉花上一般。 没有电视剧那般,哭着和父母生离死别的场面,也没有小说里那种宁死不屈不想走的戏码。她是买回来的,爸爸mama在那两个陌生人口中,是买家,并不是恩人。 她一向自闭症一样极少说话。这一次更是什么都没有说。不知道说什么,没有一句话组织得出来。 有好事者来八卦,爸爸气急败坏不想说,mama声泪俱下。 “养的总归不如生的。”mama说。 后来她知道,她走后mama也不哭了,他们得到一笔补偿金,作为对她这些年抚养的一个补偿。 这两天内发生了很多第一次。第一次吃麦当劳,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离开这个小县城。 那两个陌生人,一个说是她的叔叔,一个是她的mama。 她除了向他们点头微笑,没有别的话说。 她甚至真的以为,她有自闭症。其实她只是,太陌生了。对于接触的这一切,她都需要时间来消化。 他们看起来就跟她不是同个世界的人。现在她要变成他们的一份子吗?过去她常常在电视剧里看到,中途回到亲生父母那里的家伙都要经历好多的受虐一样的事情。说不害怕是假的。沉默就是她的保护层。 不知道过了多久。毕竟没有手机又没有手表的她,只能靠大脑天马行空来消磨时间。 等到到了这个新的家,她已经睡醒又睡醒了。 “回来啦!” “回来了回来了!阿姨,可以开饭了!” 是男生的声音。循声望去。是比她高两个头的家伙。礼貌微笑招呼她们过去餐桌那边吃饭。 她是有听这个mama说,是有个大她五岁的哥哥来的。叫岳震川。 此时此刻除了尴尬,没有任何亲情相认的感觉。 她已经穿上她认为最好看的衣服了。但还是相形见绌。 虚荣心常常伴随她,此时在他面前,感到无比局促。格格不入的感觉。 在学校的时候,其实她的朋友蛮多的。她学习成绩好,老师常把差生安插在她隔壁,让她有意无意影响他们。其实她不知道,被影响的那个是她才对。她没有那么强大的自控力和屏蔽力。 岳震川和她在学校认识的,包括暗恋的男生都不一样。年纪不一样,气质也不一样。更重要的是,她跟他们,关系也不一样。她没法跟他沟通,因为在她过往的经历里,没有这种经验。 “这个汤有些烫。慢慢喝。”岳震川说。 “谢谢。”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说啥。 一顿饭下来,她说了好几句谢谢。她没有称呼他们,她实在叫不出来。那些生涩的称呼,她都用你好来代替。包括这个所谓的亲mama。 亲爸爸还在国外没来得及回来。亲mama还沉浸在某种愧疚和思念的情绪中。只有她。她此时脑子里只在思考一件事,那就是她要买新衣服。 很虚荣,很无情。她这么评判自己。然而她确实不想再看到她这身幼稚的绣着hello Kitty图案的粉色条纹衫了,还有那双不太合脚的鞋子,这一切在这个环境里都让她感到碍眼。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然有人碰了碰她的碗筷。 又是给她夹菜。 “你的名字其实是叫岳葵芝。mama知道你一时半会是改口不了适应不了的,没关系来日方长。” 她点点头。岳葵芝。拗口。不习惯。但是比原来的陈慧有趣一些。 “今晚你就好好休息。明天mama带你出去逛街呀。” 终于有她迫不及待想答应的事情了。 她立马点点头,说:“好。” 说完她又嘲讽了一下自己。她在心里说:“喔。嘲笑我吧。各位。我就是虚荣势力眼。” 她甚至感觉到岳震川在鄙视她。 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眼神,甚至还在为她剥虾。 是她的自尊心在保护她自己。她真是该死,她每每要说话,都担心自己说错什么。 饭后,她坐在沙发上。这里的一切给她感觉是崭新的、芬芳的。 她有点想家了。原来那个家。她没有在外面过夜的习惯。她甚至恍惚感觉她等下还是要回家睡觉的。她只是来这里看看而已。 看看她就走了。习惯成自然了。 “要不要吃水果?”岳震川递过来葡萄给她。 她摇摇头。周身不自在。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发现她此时有点讨厌他这张脸。 因为她发现她们的眼睛如此相似,甚至还有一模一样位置的痣。但是为什么他给人感觉更加好看一些。她这么的寒酸。 她现在又更着急想回到原来那个家了。 “不开心吗?”他居然坐到她旁边来。在她旁边吃水果。 “没有。”难道她看起来很不开心吗? “这是你的家。”他语气笃定。 她下意识想否认,但是还是忍住了。 他说的确实没错。 这是她的家。不是在做梦,不是在演八点档偶像剧。岳震川是她的亲哥哥。她是岳葵芝。 她死死盯着她的室内拖鞋。开始寻找属于她的核心定力。 是这样的。每当她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她觉得她必须要融入这里,她就会重新唤醒她的另一个性格来应付这一切。 [精神分裂].她怀疑过自己。但是这个没有关系。因为她不会有精神病,只不过这个方法能够帮助她罢了。她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当她意识到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自己舒服,并且她会担忧它带来的副作用时,她就不是精神病。她只是在帮助自己。 “我想去洗澡。”她说。而且是礼貌地微笑着说。虽然她还是没有一个称呼。 “唔?洗呀。衣服有的,mama给你准备了衣服。你房间有浴室。” “好。谢谢。” “一家人。客气啥。”他居然这么快就适应她的存在,适应她们是一家人了吗? 她只好又对他笑一下。 mama给她铺好床了。她摸摸她头发,跟她说有什么事情就叫她。 关上门。她才是她。 没错。尽情谴责她。 这可是她从小到大梦寐以求的啊。她计算过她未来得赚多少钱才足够买一个小小的卧室。她站在门口,深呼吸,看看这个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大卧室,捂着嘴跺脚发疯。 她蹦来蹦去,每个柜子都开了一遍。 睡裙,睡衣。 香香的枕头床单。 虽然属于她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可是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多。 这里摸摸那里搞搞,磨磨蹭蹭她才去洗澡。再也没有人要求她洗澡不能超过多久多久了。 她在身上搓出好多泡沫。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想她一定一定会,比岳震川好看。 真奇怪。她对他有一种敌意。天然的竞争感。 洗完澡。整个人像获得重生。她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开始傻笑。笑着笑着又觉得太开心总归有点罪恶感,于是她又严肃下来。 可是,接下来该做什么。 她一概不知。该开心的已经开心完了。 时间慢慢流逝。她又想家了。这个点,爸爸mamajiejie会在做什么。不用想也知道。mama和jiejie肯定是看吵得不可开交的泰国婆媳大战电视剧,然后一边织毛衣。爸爸在那里忙活他的木雕,然后把他满是茶垢的陶瓷水杯碰得哐铛响。 但也许,也不一样了。其实她在这里,他们不仅减轻了负担,还得到了补偿。从利益上来看是一笔划算的交易。但是从她的感觉来看,她还是想家。 “唔?洗澡好了吗?”岳震川从洗衣房出来,抱着一摞烘干的衣服,迎面撞上她。 岳葵芝点点头。也走过去洗衣房那边。琢磨这些电器怎么个用法。很简单,上面都有字。 “你要用吗?我帮你不?” “我又不是文盲。”该死......居然把自己脑子里想的话说出来了。 她赶紧又补了一句:“不用了。谢谢你。” 对方似乎没有察觉出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迟疑了一下又走了。 “可以借我打个电话吗?”她自己是没有手机的,都只是拿jiejie的在玩。 “可以。要打给他们?”他显然一猜就中。 “不行吗?”她立马又开启防御机制。 对方递过来手机。她坐在沙发上,犹豫了一会,还是拨出去了。 很遗憾。通话时间还不到五分钟。她不明白,前几天还是自己的家人,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尴尬和客气。 这种变化,无法接受。 电话挂断。她还盯着地板看。手机递过去被岳震川接过去。 他说:“明天我跟mama带你去逛街买东西去。” “谢谢。”她还是这句话。 “不用谢。我是你哥。”岳震川这句话,说得很严肃。 她抬起头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这种话她只在小说里看过。现实中听起来,居然这样rou麻。rou麻到她快要起鸡皮疙瘩。她都还没适应自己的身份。 “我去睡觉了。”她借口出逃。 他点点头,很自然地说:“好。早点睡。晚安。” 这下她又不适了。这个词对她来说也是生僻词。她在家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讲话。 她应该也回应一下。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点点头笑了笑就快速撤退了。 留下岳震川在原地,看着她着急忙慌的样子摇摇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