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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老婆了

    

想老婆了



    黑色摩托驶过横江大桥,像暗夜里轰鸣疾驰的猛兽。

    江繁戴着头盔,露在外面的头发在风里飘摇不歇,孙亦更一边骑车,一边大声问:“芒果好吃吗?”

    她说:“一般。”

    孙亦更又问:“我腹肌怎么样?刚练的,硬不硬?”

    江繁摸了摸:“也一般。”

    这也一般那也一般,他倒不信那个赵景谦能有多不一般。

    孙亦更翻个白眼,下桥了,等红灯,他从花衬衫胸袋里摸出一只红皮本:“你看。”

    ……结婚证。

    江繁借着路灯看清楚,右眼皮莫名跳了跳。

    翻开封皮,登记照上果然是她和孙亦更,证件编号一应俱全,她震撼地翻来翻去打量:“伪造证件犯法,进去了别找我捞你。”

    “网上买着玩的,9块9包邮。”孙亦更声音散漫,“右下角有个‘仅供娱乐’,我用红笔给涂了,反正那老太太眼花看不出来。”

    他P的照片还真像那么回事,也不知道从哪儿弄到她穿白衬衫的照片。江繁又问:“你怎么好意思把自己修这么白?”

    孙亦更笑道:“那不是为了配得上你吗?”

    绿灯了,江繁把那假结婚证丢回去:“用完记得烧了。我和赵景谦都没领证呢,倒是跟你先领了。”

    孙亦更说:“很荣幸成为你的第一任丈夫。”

    江繁狠狠拧他一下,腰侧最怕痛,孙亦更“嗷”了一声。江繁蹙眉看他嬉皮笑脸,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外婆要走了,你都不难过?”

    “92岁,很高寿啦,走了也是喜丧。”孙亦更语气轻快,“我外婆啊,我高兴她就高兴,她高兴我也高兴。临走之前,让她看见我立业成家,多好……人之常情,没什么可难过的。”

    江繁轻轻垂眸,耳畔风声太大,她不再说话了。

    他们赶到医院,凌晨两点多,李梅香躺在临终病房里,孙亦更牵着江繁的手走进去,从进去到出来,前后不到两个小时。

    医护人员奔波来往,沉默着cao作仪器、处理遗体。孙亦更坐在走廊长椅上,安静得像一座雕塑。

    他低着头在看那本结婚证,江繁问:“你还好吗?”

    “还好,”他说,“我没事,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窗外天空灰蒙透亮,江繁起身走到窗边,风溢进来,伴着细细鸟鸣声。

    她恍惚一下,忽然记起江舟兰离世的时候,似乎也是一个清晨,那时江舟兰的身体太虚弱,虚弱到连她自己也觉得死了是解脱,终于她放弃了治疗,江繁坐在床边看着她闭上眼,心电图归于一条直线,她从此不再有母亲。

    周仲森太忙了,忙到在江繁的成长里几乎留不下什么影子。

    从小到大,江繁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什么,不过他身为鸿睿副总,想来也该是一堆要事缠身——江舟兰这样解释的时候,她没多想,点了点头,也就接受了。

    可是周程书只比她小两岁,见到他的第一眼,一直以来周仲森在家庭里的缺失,忽然就又多了别的理由。那时她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干净柔和的脸,没人不喜欢美好的事物,她却只想把他弄脏摔碎。

    白婉珍没什么好报,一个四线女明星,在周叡则眼里与街头卖唱的戏子无异。

    从头到尾,没人承认过她的身份,鸿睿对外宣称周程书是周仲森过命战友的遗腹子,身份公开当晚,白婉珍拿着一大笔钱去了国外,那一去,就再没有过音信了。

    江繁找不到白婉珍,凭她那时的能力,也威胁不到周仲森和周叡则。

    恨意掀翻理智的时候,她的视线落在周程书身上,谁让他占用了她该有的资源,她不稀罕的父爱、不稀罕的家产……她不稀罕是她的事,可是该是她的就该是她的。

    他来到周家,她就成了他的一条胳膊。连她的恋爱婚姻也都要为他的前途辅佐,要辅佐也不是不行,那就先让他像狗一样跪在她面前,让她从他身上踩过去好了。

    那样想着,她也就那么做了。

    她绑住他的手腕,用道具凌虐他的身体,看他痛苦呻吟,不知怎么,她兴奋得厉害,伦理、名声……那些破烂玩意反正她也不在乎,心头一动,索性就睡了他。

    像周程书那样完美无暇的天之骄子,想来没法接受自己的人生有污点。越是这样,她就越想把他按进泥潭,让他浑身肮脏得抬不起头来——恨总该是相互的才算公平。

    年少的执念总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她想看他恨她,他恨得越深,她才越觉得爽。

    可是周程书却没让她如愿,他咬牙挺着,逆来顺受,她把他弄得浑身是伤,割的、烫的不计其数,那些伤痕结痂、脱落,最后变得陈旧泛白,他也只是低头摸着,没说过后悔,也没说过恨她。

    终究她不是多么狠毒的人,其实心里也明白,该恨的是周仲森不是他。

    拳头打在棉花上,她逐渐恢复冷静,最恨的日子慢慢挨过去,也就没那么讨厌周程书了。

    时间拉长延展,她对他的态度终于从嫌恶变得平淡。偶尔被他牵扯情绪,良心作祟,她也会对他好一些,不过都是在她心情很好的时候,想来也只是延迟的补偿。

    她跟周程书一起住的时间不长不短,在他高考之前,大概持续了半年左右。

    过去太久了,很多零碎小事都已经记不清,如今勉强还能记得的,是有一晚B城暴雨,他没带伞也打不到车,借了传达室的电话问她能不能来接他。

    那时她在跟朋友聚会,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电话挂断不到两分钟,还是拿着伞和车钥匙出去了,从城西到城东,她绕过许多水淹事故,把车停在他学校门前。

    周程书在传达室写作业,她降下车窗,隔着密密雨帘看他坐在灯光里的样子。那时他在想一道题,安静专注,根本没看到她,后来还是传达室的门卫先注意到她的车,开窗探身时,他也一并抬起头来。

    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记得那个场景,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铺天盖地的雷雨声,周围全是潮湿水汽,周程书远远望见她,眼神从茫然忽然变得惊讶,愣了两三秒,随即收拾好书包冲进雨里。

    他抱着书包钻进副驾,像狗似的甩甩发梢的水。雨水飞到她脸上,她来不及骂,周程书已经扭头笑道:“江繁,你对我真好。”

    ……

    窗檐上的鸟叫了一声,江繁眼睫轻动,回过神来。

    朝阳从东方山谷升起,她听见身后窸窣一阵,孙亦更站起来道:“走吧,忙了这么久,你肯定累了。我送你回去。”

    江繁点头同意,孙亦更转身下楼,她跟在他后面。一前一后,持续沉默,直到他发动摩托,她戴好头盔抱住他的腰,他垂眼看着她的手,忽然笑一声:“可惜哦,以后没理由带你回家吃饭了。”

    江繁语气无奈:“别贫了,开车吧。”

    摩托沿着横江大桥行驶回去,朝阳、夏风,斜吊绳索一根一根飞向身后。

    江繁一夜没合眼,身体很累,眼皮很沉,一路上她没怎么说话,到了楼下,孙亦更熄火摘了头盔,问她:“家里有人吗?”

    “保姆。”她说。

    “赵景谦还没回来?”

    江繁想了想:“快了吧,好像是今天下午的飞机。”

    孙亦更“嗯”了一声,头盔刚摘下来,头发又硬又炸,乱蓬蓬像个鸡窝:“你是不是快结婚了?”

    “七月初吧。”江繁摘下自己的头盔,还给他,“到时候给你发请帖?”

    孙亦更语气冷淡:“谁稀罕那破玩意。”

    江繁闻言笑了一笑,孙亦更透过鸡窝望着她,好一阵没再说话。风很轻,把他的鸡窝吹拂抖动起来,一颤一颤的,江繁看不下去:“你头发该剪剪了。”

    “能不结吗?”他问。

    赵景谦飞机落地,临近中午,没吃饭,直接让司机送他回家。

    走进客厅,没看见江繁,先闻见温热的红糖气味,他来到厨房,问:“杨姨,繁繁呢?”

    “江小姐身体不太舒服,刚才睡了会儿,现在已经醒了。”保姆杨琴回答,“我炖了红糖燕窝,一会儿就给江小姐送进去。”

    赵景谦一边听着,一边扯松领带脱掉西装。

    旅途奔波劳顿,他去卫生间洗漱,又换了干净睡衣才走进卧室,江繁正蜷坐在床头吃燕窝,窗帘拉着,卧室很暗,墙上投影画面闪烁,放的是最近一部大火的武侠剧。

    赵景谦掀开被子偎到她身边,轻轻捂住江繁的小腹:“肚子疼吗?”

    江繁摇了摇头:“不疼,就是很累。”

    她经期第一天最累,腰酸腿酸,不过只要挨过第一天就好了。赵景谦记得她的规律,给她盖好被子,又把软枕垫在她腰后,江繁看着他忙,问:“不是下午的飞机吗?”

    “你说来月经了,我担心你难受,就改签了上午的航班回来。”赵景谦说,“反正今天没什么事,下午不去公司了,在家好好陪你。”

    江繁失笑道:“来月经而已,又不是生孩子。我一个成年人,还有杨姨在家,有什么好担心的。”

    赵景谦跟着笑了笑,又说:“我也想老婆了。”

    空气忽而静了那么一瞬,江繁望着他:“你说什么?”

    “想老婆了,”赵景谦温声重复,说道,“这次去Z城开会,我把资料都准备好了。我让律师起草了婚前协议,我名下的车和房产无偿赠与,全都算你个人的婚前财产,现在不方便转让的个人资产、公司股权,将来也会转移为夫妻共同财产。”

    江繁沉默着,赵景谦轻轻抱住她:“宝贝,我的一切,我都愿意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