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月球陨石
01 月球陨石
翻身醒来的时候,江栗又在黑夜里,她已经许多天没见过太阳。昼夜颠倒的作息让她左肩酸痛,骨缝之间的距离仿佛正在扩大,又有碎屑漏进去似的,不敢轻易转动肩膀。 她梦里的拍摄片场鸡飞狗跳,主演说不清普通话,她急得从两束大灯之间穿过,像穿过两轮淡黄色月亮,摔出去的剧本却反重力盖在她脸上。 溺水般的窒息将她从梦中牵出,她睁眼看见月亮,不知所措与它眨了几眼,听见屋内有愈发热闹的谈话声。 声音断续如海浪,正往她的卧室涨潮,江栗重新躺下,佯装还未睡醒。 先是两下敲门声,平静与黑暗交融后,江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妹还没醒吗?”江鸣有些诧异,与身边人解释,“也正常,搞传媒的都是这种作息。” “嗯,走吧。”一道熟悉的嗓音答江鸣。 江栗不愿承认,但她仅在这短短一秒内,辨认出了陈峪的声音。这是他阔别五年重新出现,与她的第一个照面。 门缝漏进白光,在地板上薄薄一束,像抻长的羊毛细绳。江栗敛住呼吸,看着那道缝隙,有身影从左至右滑过,衣料沙沙摩擦门板。 她认得熟悉之人的脚步声,比如父母的、哥哥的。她听见江鸣正沿三楼走廊往左,大约还有十步下台阶。 另一个脚步声,却在她的卧室外徘徊。他走了几步,声音慢下来,静悄悄地像一滴水融进湖泊,再次出现响动时,又骤然回到她的卧室门口。 身影也因此再度擦过门缝那道亮光,像一支深棕色直毛刷探入,轻轻扫开她的世界。 他静静站了几秒,挡住门缝一半的光。他停留得太短暂,甚至不像停留,以致无人知晓他今夜意味不明的停顿。 江栗不明白,陈峪有什么理由徘徊。自她五年前单方面提出分手,他没有回一个字,当然也没有与她见一面。 关系崩断得清晰又模糊,江栗时常以为自己陷入噩梦,回过神来又一万次确认,他们已经潦草分手。在一起时瞒着身边所有人,分开时也就轻飘飘,在外人看来,他们只是邻家哥哥与meimei。 她把脸埋进枕芯,庆幸昨天累极了,今夜竟然能再次睡去。 天亮时醒来,对最近的她来说是新鲜事。厨房留着余温的早饭,擦亮的窗户外一轮太阳,她竟然适应不了这种明媚。 江栗夹了几块春卷吃,玄关大门吱呀响,江鸣抱着篮球走进来。他将外衣搭在肩上,篮球咕噜噜往里滚,如她年少时见过无数次的回家场景。 那时陈峪往往紧随其后,一只手提着单肩包,并不看向她,却在经过她的瞬间,瞥一眼餐桌上她摊开的习题册,伸一根手指轻点答案,告诉她:“小李白,答错了。” 人类倚赖发达的视觉,并不靠嗅觉拆解信息。可惜这样的场景里,江栗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嗅觉成为她的记忆,陈峪像一罐海盐,衣服上有稍重些的消毒水味儿。 记忆的视觉里,是他按在纸上的手背,白净的皮肤下血管蜿蜒,用力点在错题上时,江栗甚至能看见他跳动的脉搏。 不再年少的江栗下意识往后看,微敞的大门外空无一人,她悄悄松了口气。 “江导稀客,竟然能在白天看到你。”江鸣揶揄她。 “神经。”江栗拿起餐盘放进水池,懒得回应他的挖苦。 “你的礼物还没给你。”江鸣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手掌大的礼盒里咚声回响。 “什么礼物?”江栗探出半个脑袋,未梳理的头发下掩着两枚黑眼圈。 “陈峪衣锦还乡带的礼物,昨晚就要拿给你,但你没醒。” “哦……”江栗装作一无所知,也若无其事地走出来,“是他回来了。” 因为模拟不出自然的语气,去迎接邻居哥哥久别故里的消息,她不愿说更多话,怕暴露自己分毫的不自然。 江鸣浑然不觉,把纸盒扔进她怀里,落在她臂弯“砰”地两声,像她多出来的心跳。 断崖式被分手的前男友,会贴心为她准备什么重逢礼?陈峪的人生顺风顺水,最大变数是与她在一起,又被她甩掉。 江栗不敢拆礼盒,怕这是他处心积虑的第一次报复,拆开后也许会跌出一沓合照,背面泛黄的空白写满他们做过的事情。 “礼盒都不会拆了?”江鸣皱眉催她。 江栗心一横,在江鸣的注目下撕开密封条,黑色硬纸盒被撬开口。江栗趁机偷看,黑洞洞的纸盒内部没有成叠照片,倒听见几块石头似的重物,在盒里迷茫打转。 她放下心来,将纸盒完全打开,日光亮堂堂洒进去,金缎软垫盛着五枚不规则灰褐色石头,表面坑坑洼洼,像路边随处拾起的,看不出来历也毫无艺术价值。 “什么,几块破石头?”江鸣诧异地拿起来一枚,才看见石头下压着的一小张卡纸。 他眯眼去看,慢慢读出来,“月球陨石,020、021、022、023、024号。” “放回来。”江栗抢下陨石,飞快盖上盒子,以最平淡的神色,将礼盒放回茶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