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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脸色不知何时转为平静。“肃州的商道是国之大计,往后少不了要跟白兰打交道,开春后釜底抽薪的事,你与使臣一道去吧。使臣从朝中选派,你再寻个跟白兰有过交往的,从旁协助。”朝堂与白兰的交往,除了双方使臣,便是肃州的人马。——那边开了互市,朝廷还会从白兰买军马。若要从肃州选人手……盛煜想起个人,问道:“臣想带魏知非前去,皇上意下如何?”“他倒是可用之才,郑王也曾夸过。”这般赞许,自是答允了,盛煜领命,拱手告退而去。……出了麟德殿,外头天朗气清。盛煜瞧着翘角飞檐,轻舒了口气。章孝温既走到这地步,算是彻底将章氏当初从龙之功毁了个彻底。贪心不足,身败名裂,终是要自食恶果。届时死敌既除……他忍不住看了眼玉霜殿的方向。周令渊母子仍关在那里。宫中爪牙尽除,曾逼得永穆帝忍辱负重的那个恶毒女人,如今困于偏僻冷殿。身为阶下之囚,除了还有口饭吃,行动连寻常农妇都不如。曾仗着军权作威作福,等亲眼看着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该是焚心挫骨之痛吧?盛煜眸色冷沉,拂袖离开。先去了趟玄镜司,再去中书那边,谁知今日时相抱恙,未来衙署。偏巧有件事要定夺,须与中书令商议方可,盛煜既已任了中书侍郎之职,想着此事不宜拖延,且不知时相病情如何,便得空时去了趟相府。好在时相病得不重。腊月里天冷风寒,各处衙署忙着收尾,中书也不例外。时从道原就上了年纪,连日劳累,昨晚深夜回府时受了风寒,今早便昏沉沉的没能起身。好在太医及时去调理,两副汤药喝下去,精神头已好了些。盛煜进去时,时相仰趟在榻上,背靠软枕,脑袋上搭了浸湿的软巾。时虚白一身闲居的白衣,正侍奉汤药。见他进屋,忙命人设座奉茶,待将汤药喂完,自退出屋子,连同门扇也掩上。剩下两位中书的头领议事。等商议完毕,已是暮色四合。时虚白亲自送盛煜出府。冬日天晚,暮色漠漠,府里的厨房已飘起炊烟。自打从邓州回来后,两个男人已许久不曾照面。便是在章太后的丧礼上,时虚白也以身份低微自居,不曾到宫中露面,更未去出殡送葬。如今并肩而行,一个玄衣威重,端稳冷硬,另一个白衫飘飘,似在世外。那是迥然不同的气度,各有千秋。途径时虚白的院子,盛煜忍不住瞥了眼。他清晰记得,那座书房的高架上,摆满了卷轴书画,其中不知多少幅有魏鸾的影子。时虚白早就过了弱冠之年,却从未传出婚娶的消息,在邓州时,更是舍命相救——若当时没有魏鸾在场,盛煜笃定时虚白不会蹚那浑水。这男人分明还惦记着魏鸾。盛煜却拿他没办法。若要计较,时虚白并未作出越矩之事,更是摆出了襟怀坦荡的姿态,他受人之恩,师出无名。若置之不理,明知旁边有人对自家妻子虎视眈眈,始终令人如鲠在喉——尤其是在魏清澜造访之后。其实盛煜知道,魏清澜那日是胡说八道,从魏鸾的反应就能瞧出来。且以魏鸾的性子,绝不会跟外男牵扯不清。但魏清澜有句话却始终令盛煜耿耿于怀——他是武人出身,惯于心狠手辣、定夺生死,在风雅事上终究逊色。而时虚白则仙风道骨,与世无争,是书画中的翘楚,名冠京城。盛煜不介意魏鸾跟周令渊的青梅竹马。因他的姿容气度、才能手腕,皆能轻易胜过周令渊,两人摆在那里,魏鸾定会选他。事实上,从魏鸾最初吐露对周令渊并无他念,到她被困东宫时满面欢喜地扑到他怀里,魏鸾的心意,盛煜早已看得分明。时虚白却截然不同。盛煜生平甚少觉得能耐不及旁人,但时虚白的超逸心胸,确实非他所及。这样一个男人,对魏鸾情有独钟。而魏鸾呢?当初是迫于情势才嫁给他,过后日久生情,亦有了子嗣。盛煜犹记得她不远数百里追到朗州,从天而降时的惊喜。昔日克服心魔的妄念,早已成了护她一生的挚意,但他仍无从知道,倘若敬国公府未曾遭难,魏鸾仍是无忧无虑的公府明珠,在他和时虚白之间,她会选谁?这种并无意义的假设,盛煜以前从来不屑。但如今,他是真的想知道,在魏鸾心里他究竟有多重的分量。若不是被曲园少夫人的身份系着,她是否还愿意跟他共度此生,在种种凶险阴暗里陪在他身旁,在每个平淡无奇的黄昏夜晚,点亮灯烛等他回屋。毕竟他已捧出画像,将深藏的情意给她看,魏鸾却从未吐露过情意。这念头简直成了魔障。盛煜策马回府,因无琐事,径直回了北朱阁。灯烛初上,饭菜飘香。魏鸾袅娜的身段藏在斗篷,正在院里瞧春嬷嬷她们掌灯,见他推门而入,绽出浅笑。而后入屋换了衣裳,到抱厦用饭,过后去梢间的小书房,随便挑书来翻。这书房是魏鸾所用,大半个架子都被她的东西占满,上头除了书卷账册,还有盛煜给她的画轴。被她放在显眼的地方,不染纤尘。而桌案上,有他雕的沉香骏马,有初成婚时因金豆之约而做的玲珑精巧的檀木小架,还有她瞧着喜欢,从南朱阁抢来的石雕玩物。曲园里珍宝无数,摆在案头的除了笔墨纸砚,却都是与他有关的物事。盛煜先前烦闷的心,忽而觉得舒服了稍许。他半靠在书案,看她挑书的背影。发髻高堆,珠钗蕴光,暖和的屋里她穿了件堆绣锦衫,背颈的弧度曼妙秀致。身孕尚未显露,纤细的腰肢柔软多姿。挑好书卷,她回过头,不提防撞进男人深邃的眼睛,又是这几日熟悉的目光,似含情注视,又像另有所思。她将书卷递过去,“瞧什么呢?”“今日去了趟相府。”盛煜接在手里,顿了片刻,才看似漫不经心地道:“碰见了时虚白。”这名字蹦出来,魏鸾心中立时洞然。自打魏清澜胡说八道一通后,这男人就不对劲,不止在闺中愈发殷勤,还时常欲言又止。有先前的几番飞醋垫着,魏鸾大约猜得到缘故,却故意忍着没戳破,就等他憋不住了开口,治治这听风就是雨,胡乱吃醋,还憋着心思让她摸不着头脑的毛病。——她又不是解语花,哪能天天猜心思过活?有什么话,与其憋着等她领会,直白说出来不好吗?哪怕像是为周骊音和盛明修的事吵架那样,至少她也能知道症结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