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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正向裴潜禀报贼众伤亡,裴潜听着他说话,好看的双眉微微蹙起。他没有转身也没有走开,时不时问些话,声音清澈,正如长久在梦里徘徊的那样熟悉。说完了话,那人走开,裴潜再度转过头来。“饮些水么?”他问我。我摇摇头。“用食么?”我摇摇头。“还害怕?”我没有表示。裴潜微微弯腰,看着我,片刻,轻声道:“阿嫤,说话。”我望着那双眼睛,仍然不开口。裴潜低低地叹了口气,直起身,回头对一名军士道:“收拾车驾马匹,回淮阳。”那军士应下,转身传令。我吃了一惊,看他们的架势,是要带上我们一起走。“我……我不去淮阳!”我心急之下脱口而出,声音涩涩的。裴潜看向我,苦笑:“我以为你再也不出声了。”我咬咬唇,心知被他破了功,有些懊恼。“我不去淮阳。”我重新说一遍。“不去?”裴潜脸色平和,“你看看护卫你的兵卒,有几个不带伤,此去雍都最快也要八九日,他们走得了么?若再遇上些匪徒,又当如何?”我被他问住,一时语塞。我想坚持,却不得不承认裴潜的话没有错。心狐疑不定,脸色也跟着阴晴莫辩。“还有什么话要问么?”裴潜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道。我犹豫一下,瞅着他:“你怎会在此?”魏傕伐谭熙,兵力只有对方的一半。天下割据,各路豪强之间虎视眈眈,魏傕一方面顾忌寡不敌众,一方面有顾忌后方无人,于是,东南的吴璋就成了魏傕的结盟首选。魏傕与吴璋约定,吴璋出兵五万,与魏傕共同伐谭,事成之后,淮水流域尽归吴璋。吴璋在淮阳拥兵二十万,倚仗山泽天堑,本是一块难咽的骨头。这五万兵马,对于魏傕来说其实只能算个零头,但是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把背后的包袱交给吴璋,让他牵制荆楚蠢蠢欲动的梁充。于是,魏吴交界的淮南成了两军共守之处。而裴潜,是吴璋驻在淮南的主将。他对我说这些的时候很耐心,毫无保留,就像我从前问他问题的时候一样,他说完了,就看着我,用眼神询问我听懂没有。若在从前,我会想七想八,拿些全不着边际的念头来烦他。可是现在,我听完以后,默默地点点头,不再说话。马匹换上了好的,车厢坏了半边,但还能走。我就坐在这样的马车上,满腹心事,颠颠簸簸地去了淮阳。淮阳是淮南郡的郡府所在,也是我在淮南看到的唯一还像个样子的城池。因为战事的关系,这里除了民人,街上到处能见到拿着武器的军士,见到人马来到,纷纷让开道路。穿街走巷,裴潜把我安置在城中一处安静的宅院里。“前面挨着的就是我的府衙,你且歇息,我去去就来。”他对我说。我颔首,没看他的脸。裴潜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开了。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却在我的耳畔延续了很久。“夫人……”阿元看着我,满脸担忧。自从见到裴潜,她和我一样心绪不定,在路上的时候就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裴潜怎么会突然出现,我们到了这里之后又该如何?可我现下的心思也一样浑浑噩噩,要想的东西太多,反而不知从何说起。转眼,我看到魏安立在庭院里,手里拿着他的木件。我开始后悔带他出来。刚才遇袭,要是魏安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真的不用回去了。“长嫂,我们要留在此地么?”见我走过来,他问。我点头:“许多府兵受了伤,马车毁坏,暂且上不得路。”我看他神色,温言道,“四叔莫怕,淮阳也有朝廷兵马,回程时只消多派人手,必不会再有遇袭之事。”魏安摇头:“我不怕。”我当他是少年逞强,笑了笑。魏安望着我:“真的,那些毛贼打不过兄长的军士,别看我们这边伤了几个,可他们被斩杀了十余人。”这我倒没仔细看,想来当时被突然出现的裴潜震傻了。“哦?”我看着魏安认真的样子,忽然来了兴致,“你怎知他们是毛贼?他们可有箭有刀呢。”“箭都是粗制的,有的箭头还是石块;刀大多是乡人的柴刀,打不过兵刀。”他皱皱眉,“长嫂,兄长的军士真的很强,即便无人来救,我等也不会有闪失。”我正寻思着该怎么给这个小叔子解释裴潜,他提起这茬,倒是正好开口。“四叔,”我说:“方才来救的那位将军……”“是季渊公子。”魏安道。我没想到他一下说了出来,愣住:“你认得他?”“认得。”魏安的表情淡淡:“我在长安时,他曾到家中邀兄长骑马。”我惊诧不已。裴潜竟与魏郯相识,我怎么不知道?“他们……”我顿了一下,觉得要说得再清楚些,“我说的是夫君与裴将军,交情很好么?”“不知,”魏安道,“我只在宅中见过两三回。”我看他眼神闪烁,片刻,问:“四叔还知道什么?”“季渊公子是长嫂以前的未婚夫。”我的额角又开始发胀。在这个小叔眼里,我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甚好。裴潜走开以后,许久也没有再出现。他给我安排的宅院不错,虽不大,却干净舒适。府兵们被安置去了别处,裴潜另派了军士守在宅院外,人影绰绰。我的屋子,进门可见一案一榻。案上有壶有杯,壶里的水还是热的。我开了壶盖来看,里面泡的是槐花,还有蜂蜜的味道。榻上有几本书,我翻了翻,都是些志怪的小经。许多年过去,我喜欢什么,裴潜仍然记得清楚。我感到有些累,走到内室,在卧榻上躺了下来。榻上的褥子很软。奇怪的是,当我闭上眼睛,头脑昏昏沉沉,有件事却格外清醒。魏安说,魏郯和裴潜在长安的时候就认得了。魏吴结盟,裴潜在淮南的事,魏郯不可能不知道。那么……“……夫人亦知晓,我与夫人婚姻,乃出于权宜……”魏郯的话蓦地回响在心头。当时听到的时候我觉得惊诧,现在却越来越觉得耐人寻味。魏郯是故意的么?他知道裴潜在这里,所以让我来淮南?那裴潜呢?他今天出现的时候,掀开车帏就喊“阿嫤”……许是精力耗费太多,这一觉我睡得很沉。当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