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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停住。轿帘被掀开,雨停了,我脸上未消退的惊异被定格在脸上。车夫没有察觉,只道:“三殿下在等小少爷,二位少爷还是快请吧。”我应是。没敢回头看谢轻寒的表情,怕这心狠的小孩儿在分别之际又狠捅我一刀。事实证明,不看是最好的。下了轿子,谢轻寒的脚步声在我身后踢踏:“不会有下次了。”倒是毫无留恋。我想看的就是这没有留恋。此一去,他是宫里人,我是陌路人。不想看他受什么东西羁缚,纵使他实在狠得可以,大抵并不会受羁缚。前行的路十分漫长,我并未被准许与谢轻寒同行。告别一声,如寻常般兄友弟恭,谢轻寒笑了笑,转头而去。我以为他会回头。回个屁。这翠竹儿似的少年一转过身去,就跟个抛却俗世一心求佛的得道高僧似的,决绝得和之前不是同一个人。我的心里突然一阵翻涌的难过。他又让我想起他的母亲了:当年,她也是一样的决绝,错身过我,去追寻她自己想要的未来。显而易见,她成功了。我成了她所经之路上一块可有可无的垫脚石。我看着她升入云端,欣喜的脸上写满对当初果敢的庆幸。好不容易等到她回转过来,施舍了个同情怜悯的目光给我,却是要直白地撇清关系:“大少爷,你可不可以假装成……没有认识过我?”她的话像哀求,我心软答应了。其实怎么能说是我心软呢,应该是她心软,不想看我陷在泥淖里头,才亲自出了一把手,把我拉上来。人是拉上来了,不过却疯了。她死后那几年,我有点浑浑噩噩。谢轻寒说的那些事,大多也就发生在这几年。我苦苦寻思了下,好像也的确有印象。原来我是在不清醒的时候干的那些事。那时候,谢轻寒是怎么看我的呢?是不是也觉得我就跟下人所说的那样,是个疯子?谢家自古出神经病,到了这一代,果然轮到我。这是命运。我避无可避,一头扎进深水里。先是曲盈盈,然后是谢轻寒……我好像就跟他们掰扯上了,撕不开,纵使我自己明知道不对啊这样下去不行,却还是心甘情愿地承担那复杂的勾连。世间一切都是那么的意外。我始终很信命的,此刻也不禁感慨。回到谢府,少了个谢轻寒的院子有些空寂。院头的梨花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全开了,一满树开得宽泛,几乎压弯了细瘦的枝干。偶有微风吹过,枝上白色被无情吹落,飞到我跟前,像柳絮似的,居然还有那么一点萧索。天空一片湛蓝,低空处有时飞过几只鸟。多数是麻雀,飞不了多高,偏偏喜欢跳啊跳的,跳到我肩膀上,赖着不愿意走。院子凄清可怜,没留下一点曾经主人的气息。谢轻寒走得太干净,这麻雀儿想他了也遍寻不着,就来缠着我,大抵是想重新感受一点人的温度。此一去我不晓得有多久,谢轻寒性子太直太倔,熬不过那内闱争斗身死,也并非没有可能。我有时觉得造化弄人,曲盈盈死的时候我发了誓要替她照顾好谢轻寒的,但现在皇命下来,别说抵抗了,我连说两句话的权力都没有。就是很无力的看人离开,表面上八风不动仿佛毫不在意,心里却祈求着:求求他就这样一直美好着吧,可不可以?……以上场景,虽然卑微得很好笑,但确实是我的真实写照。我爹后来又跟我聊了回,时间很短,他没那么多耐心。因为上次的事情,我对他的态度改观不少,起码觉得能和他讲人话了。明年就要殿试,他说他指望不上我,但也愿意看着我好一点。我说多谢。是父子,但一直以来的关系更趋于无解的冷漠。直到我终于可以独立了才想清楚,好像我也确实是一直依赖着他的。既然如此……我掩上门,门后他低声念着什么,我听不清。一声悠长的叹息盘亘在喉咙里,我想起他一直没有提起谢轻寒。看来他是真不关心。不管谢轻寒和我的事,也就表现了他的态度——我大了,和他再没什么关系。但在完全脱离之前,他利用我一把,是无可厚非的。时间于门缝间悄悄流走。谢轻寒走的时候还是芳菲四月,一转眼,芳菲已尽。他走前说过要联络我的,我是如约修书给他了,他却再没有修回来,倒是寄给我爹的信,每月一封,未间断过。我都不想说些什么了。好歹我是他哥,对他常有照拂,结果他写个信,也不问候一下我。不过这是一方面,我郁结于他的刻意避趋,另一方面又很欣慰,也许他是真放下了。我是希望他放下的,有正常人的生活、正常人的爱好,其实比什么都好。我当年喜欢曲盈盈的时候,那可不是暗恋,是正大光明的恋,就没计划着瞒过。知道的人不少,非议的人也不少,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感觉我体会过了,并不后悔,但也不想看着谢轻寒再来一回。这是我弟弟呀,我和他什么都不相隔,只隔了血缘。有些人我无条件支持,是我自己就不行。因此,没等到谢轻寒来信的我也并不非常焦急。总归他人在宫里,且活着,这就大于一切了。我安心准备着殿试。一年就这一次,我实在要好好搏一回。挨过漫长夏日,等到中秋明月。这一天,谢轻寒没有回来。这是谢轻寒第一次不在谢府过中秋,虽然府里上下照样灯火通明,少了他也不让人觉得寥寥,但终于让我觉得无奈了。我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往年的情景。谢轻寒喜欢水,我就把他从空寂的院子里捞出来,抱到水边看月亮。其实我最讨厌他的时候,是起过把他往水里扔的念头的,不过没有付诸实践。气氛太平和,我躁不起来,脑内空空如也,从一个满心坏主意的烂人变成了会带弟弟看月亮的好哥哥。最后一大一小坐在湖边,远离人声喧闹,看湖底下一点波动的月色。谢轻寒坐在我怀里,削尖的小脸被月光衬着,雪白。我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他从那个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说起来,“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这个道理还是曲盈盈告诉我的,我一直奉为真理。而把范围从女人扩大到了所有人的,无疑就是和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谢轻寒。这小家伙惯会恃美行凶,眨巴一下眼睛,如乌木珠子清脆落地。他进宫里,我是既担心又不担心,老父亲心理作祟,我总巴不得他能学得更游刃有余一些。怀着这样的心意,没有谢轻寒的中秋节也就变得不那么无趣。我在筵席里看府上的歌女表演。水袖拉开,盈盈一眼,像极某个过去的场景,而我时隔多年,再次醉倒。片刻后又清醒过来,我压根没喝酒,醉的是天上哪路神仙的迷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