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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渐渐的,长恭却病了。病来不似山倒,却是抽丝,像从他身体里将气力一丝一丝地抽去。初时并无异样之感,渐而便觉身子轻浮,疲软无力,及至一天一天地过去,终于倒在了床上。纱帐松松系在床头,连笙每日煎了药端来,给他喂药。他于病中也不知是两眼变得昏花了,还是为何,望向连笙的眼神,却总觉她眼里时而清明,时而却起茫茫水雾。好似她淘米浣衣时,落在河中的倒影,模模糊糊。“你是……”他像是黄昏里夕阳斜下,初见她时一般,问了声。“公子,是我啊……”语带冰凉,绕耳空灵。他迷离了眼,蹙了蹙眉:“你是……谁?”长恭的病再不见好,一日一日地重了下去,越发地重。面上干瘦,早已没了血色,只觉身子极轻,轻得几欲飘飘然而去,可却也极沉,沉得无法坐起身来。他躺在床上,两眼迷蒙望着床顶,感到魂将消散,这病将他抽丝剥茧,终于是要抽空了。周身再也不得一丝气力,连这睁眼的一点劲……也快没了。他微微动了动眼皮,缓缓,缓缓合上,呼吸间最后一口气,几乎弥留之际,却蓦然听到耳畔一声清脆铃响。他艰难转了转头,便见门外逆光一道黑影。立着,又是一声铃响。然这一响,身上却顿感清爽异常,仿佛压在胸口的棺材板子被移了去,将他从被深埋的地底里给捞了出来,呼吸得了畅快。紧跟着又一响,铃声清妙,突如一道灵光穿破神际,他于恍惚间,恍然记起一个身披战甲的影子,长.枪誓日,豪气干云。北地风沙割面疼,有人喊他少将军。卫少将军。他猛然瞪大了眼。铃再一响,薄纱帐不见了,床榻不见了,茅草屋也不见了,周围一切通通消失,他半躺在草地上,被人扶在怀里,抬头一双杏眼,眉心朱红,但那眼中不见厚雾,不见凝重浓情,唯有澄澈干净,是真的……“……连笙?”天将大亮,五更的天,东方晨星已启,是真的大亮了。“你终于醒了,长恭。”长恭直起身来,便见身外不远处,站着一黑一白一双人,墨先生站于前,手里一只黑色铃铛。他方要开口,竟见自九天上骤然一道天雷,“轰隆”劈下。直直就劈在墨翎的头上。----------鄞城。墨翎房中,黑衣先生已然醒了,白先生正在照顾他,长恭搬了椅子坐在他的榻边,一道回来的连笙却只远远地倚了门,站在外头。墨先生靠坐床头,见长恭似乎欲言又止,便揉揉眼,惺忪一笑:“你问吧。”“先生知我想问什么?”“你但问无妨。”他黑眸浅笑,又望了望他身后,长恭回头一眼,瞧见门外连笙,脸上蓦地有些烧红,遂才又转过身来,直截了当问起:“先生可知我经历了什么?”墨先生将头一点:“知道。”“那先生可知为何我会经历这些?”墨先生便一颔首:“因你误入了一道梦魇。”他遂而又叹口气道:“这是一道鬼魂织的幻境,你于境中所见便是那鬼魂的执念。这幻境我入了两次,知晓这境中故事,当日曾有一女子于河畔救过一位书生,书生与她互生情愫,私许了终身,女子满心欢喜,欲与书生白头到老,却不想韶华空负。书生一朝平步青云,为仕途迎娶京中名门之女,便再没回来。那女子在他成亲的当夜,穿了一身红衣投河自尽,死后执念便化作一道幻境,于人世间飘飘荡荡。你便是踏入了这道幻境当中,历了一场那女子心心念念不肯忘却的旧梦。”“那先生为何称之为梦魇?”“梦魇一说,只因入境之人,若有能活着出这幻境的,醒后便同历经一场大梦一般,只与寻常大梦不同的,这梦食人,非普普通通旧梦,这幻境也非寻常幻境,是一道魇境。”长恭一时有些怔怔然,半晌遂又问他:“若我未能出来,会当如何?”“这魇境依靠销蚀生者元气得以为继,入境之人一旦沉浸梦中无法自拔,便会为魇境所困,直至所有元气被它吞噬,死在境中。”“可先生破梦救了我。”长恭求证一般,便见墨翎含笑点一点头:“是。”“先生如何破梦。”“用这玄铃。”他说着又从腰间取下一只铃铛来,正是长恭从梦中醒来,见他手上提的那只,通体玄色,铃心却是中空。只瞧他将那铃铛置在手上,道:“这玄铃平日不响,但遇鬼怪而动,但闻铃音,小鬼魂飞,大鬼形散,厉鬼十丈不敢近身。”“那这道魇境中的,可是厉鬼……”长恭话刚出口,却又蓦地想起一事,突然急急改了口问他,“长恭还敢问先生,为何我在那境中所见,所见之人……”“并非长那女子模样,而是另有其人。”墨翎忽而笑道,“是也不是?”长恭一抬眼,倏忽对上他的目光,竟似被他看穿一般。他赫然有些赧颜,他于梦中见到连笙,缠绵梦里,与她夜夜相拥而眠,墨先生定然是知晓了。他低眉垂眼:“先生是如何得知?”身前便听墨先生落落一笑,道:“因我二十几年前,曾也救过一个人,陷在与你今日所遇一模一样的魇境里头。只他陷得更深,出境后便一连昏睡许久,醒来后告诉我,他在梦中见到的女子,并非是那女鬼,而是他的夫人,名唤‘素枝’。”“素枝?”长恭诧然抬头,“莫不是……”“正是,”墨先生含笑望他,“当年与你一样身陷魇境的,正是其时于北境征战的卫将军。我救下卫将军一命,方才被他奉作上宾。大将军误入魇境的当时,正是卫夫人率兵出征,打胜燕平之战,卫夫人身受重伤,又得白先生医治,便从此后,我二人才被迎回卫将军府,从此随在将军左右。”长恭一时怔住,不能言语。只道是二位先生曾于早年间救过父亲一命,遂才留于父亲左右,却不想他二人所救的这一命,缘由会是如此。而父亲与他同历的梦魇,父亲在梦中见到先夫人,是因他毕生挚爱,自己于梦中见到连笙……他蓦一回头,便见连笙正躲在门后,神色不知为何,竟有些怯怯的。直至今日,他托这魇境,方才清楚正视了自己。毕生挚爱。“无论如何,先生救命之恩,长恭无以为报,还请受长恭一拜。”长恭说着就要跪地拜下。然而身子还未离开座椅,却被墨先生一抬手,轻轻按住了:“你不必拜我,救你一命的人并非是我。”“不是先生……”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