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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便继续问道:“成全,小殿下呀。只是一丁点也许,你都不愿成全他吗?”雪原像一面镜子,酝酿着不安宁的沉默。程显听垂着眼,浅色的长发,雪白的衣衫,比雪还要白。他不再开口了,在原地禅定般伫立。风雪落在他的羽睫与前额上,结成小粒的、纹理复杂的冰霜。“我走了。”他没有多言,没有解释。一步一步地踏出深深的印记往回走,秦浣女明知他不会回头,仍是招了招手,扬声道:“小鬼王要来了,记得也提醒你的朋友一声,放下执念速速离开!”程显听果然没有回头,沿着来时的路,很快便消失了身形。待他走后,天地间又是白茫茫的一片,脚印很快便被雪掩埋,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愰的梦。秦浣女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走回界碑坐下。她打了个寒颤,小声嘟囔说:“真够冷的,赶紧把我送走吧。”恁时,半空中裂出一道光来,有个白发的男人从光芒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正是逢软玉。他站在秦浣女身后欲言又止,半天才下定决心般问道:“娘娘,你不是在诳他吧?”秦浣女一怔,略显迷蒙地眯了眯眼睛,反问说:“我诳他做什么?他一过来,我见到他的眼睛就确定了。”她有点感慨,回头看了眼逢软玉,指尖儿点了点胸口。“他生了那么一颗心。拿起放下,我不过是想让他放下的轻松些罢了。”逢软玉顿时瞪大眼睛,慌张道:“放下,怎么又放下了?”秦浣女让他逗笑了,自顾自地讲道:“或许虚空中所有遭逢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结成果的那张网绝非他一人之力。”她随手从界碑新积的雪上捏了一把,捧在手里。“小殿下同情因缘和合、聚散本身,何其慈悲的人呀。”“你看,”秦浣女把雪举到逢软玉眼前,“雪化了,又结为无坚不摧的冰。”她把那些雪慢慢撒回洁白的地面上,眉心儿在不知不觉间复拧了起来,沉声道:“我们令宝珠重新成链,却引发了意想不到的絮果。宿命,无法更改,强行插手只会导向更惨烈的后果。”逢软玉仍是不安,犹犹豫豫地想再多问些,秦浣女只笑,摆手打断他说:“宝珠网上,因果相互。我既知因,自也知果。”闻言,逢软玉终于恍然大悟,把心咽了回去,忍不住埋怨道:“娘娘不如早说,我也就不会心如擂鼓了。”秦浣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竖起根手指贴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也许不可说,也许说了还有人会听到的。”这次,那笑意并没有传到眼睛里,她抬头望向苍穹。逢软玉背后一寒,秦浣女却理了理头发,另起话题,“我是在及时止损罢了。程显听和那孩子都太倔太执,因此而再生事端,就真的无力回天。”“他一定会成全他,”秦浣女也不知究竟是意指哪里,直绕得逢软玉又晕了,才顿了顿说,“小殿下的一念只是宝珠网上的一种因,结成果网却需得千万种宝珠。千大数的抉择造就了如今,既决非他一人而为,又何苦叫他一人来背?”她喃喃道:“你我皆为有情众生,罪不至此。”在寂寥之地,所有注定的又一次注定。断裂的宝珠链终于连接,因在今日缓缓生果。而宿命的延续接连不断,果又会在何时,渐渐成因?*如梦灼灼的月光把泛黄的窗纸烫了个洞,略有些刺眼的透进来,耀武扬威地淌过藻井。蛛丝儿结满了梁,被从破开一角洞偷钻进来的风刮起沸沸扬扬,似水似雾。栏杆处的斜影挨着无人供养的佛,那木像裂开了纹儿,纹儿里积满了灰,像是染衣上未抚平的、细小的褶儿。壁上的珈琳颦伽*被人偷走了,连带着粘走了紧那罗*的嘴,只剩下半双眼睛,没了人能为世尊唱歌。长眉与端庄的眼,俨然是副相好模样。那双眼不知隔了多少数不尽的年,与另一双如雪似霜的眉目合在一起。人与人非人无声地审视着彼此,两间的像结着与愿印,似是朵垂下的莲。他阖上眼合十掌心,不知在这一刻可曾发愿。青年踏着月光朝里走,这一路上他没有盘缠,闷头朝着一个方向御剑,只有疲惫不堪时才找座山野间无人的破庙歇歇脚。那把长剑没有剑鞘,横在身侧穿堂过巷,吓得周遭摆摊的路过的纷纷掩面回避,程透费了好大番功夫才学会了怎么将它收成袖里剑。自海上往中原,九州处处是破败与疲惫,同从前去往岭上仙宫时的热闹繁华截然不同。路上替一些人家斩了些小妖除了些小魔,才晓得数年前打了场名为岭争的仗,修士近乎绝迹,即使有些散修现身,也鲜少靠近城镇。道君突然就紧俏了起来,程透稍收了些盘缠,偶尔上客栈歇歇。走走停停,心照不宣,终于还是逼近了故土。他倒也没有打算朝豫州来,只是茫然地掠过大半个九州,再回过神时,已到了雒阳城外。程透明知答案,却仍打听了一圈:君率贤远嫁,早在岭争前病死了。原来她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有位父亲与兄长,于战中下落不明。倒是听说她母亲去山上祭扫女儿荒冢,年迈的老妇上了山,便再也没能下来。而她葬在了哪里,到底仍是不知所终。命运这双无情的手拨弄着他的人生,却终究让诸多过客只是过客。若是再走上不远,便可到伽弥山界了。他在人间本是没有家的。伽弥山这三个字,在多少晚上是撑起梦的梁。青年私下里幻想过无数次的,能同他回去,回家。程透倚着墙坐在蒲团上,对面的壁画竟是幅鹿王本生图,他盯着那褪色的笔触放空,手无意间画了个避水符出来——再多弯弯绕绕几笔,连成了一个陌生的符篆,在黑夜中闪着淡淡的光。是封山印。光很淡,很快便散了。程透早注意到天地间的灵气不甚充沛,许多符篆仙器效果都被削弱了大截。青年慢慢阖上眼,他休息得并不好,闭眼就是那个人的样貌。这众生皆是苦相,唯有你生了一双带翘的眼梢。可度苦厄万千,却唯独不可自度。他比从前所有时候都渴望遗忘,却又不舍得。荒草上那一点点白露斟开了夜,载着霜似的蟾宫光影晃得人睡不着。还能去哪儿呢?松涛如浪,白鹤齐飞,醉人的暖风。伽弥山便是程透的芥子庙,也是为他精心准备的,令人难以忘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