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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人间,注视着黎民倒悬,以冷漠的眼。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到过朔州了。若是到过,那大抵一切也同从前没什么变化。冬雪皓月似的人引得过客频频侧目,程显听牵着马沿路挨家挨户打听,没人见过一位青年修士。他面上没什么变化,似乎也没有失落,只是随意找了家客栈把马栓好,就又出了门。后巷的阴影里半躺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无精打采地张着嘴发愣。程显听走过去蹲下,从袖里摸出几个铜子儿放到他面前,问道:“老伯,打听个事。城内有没有哪儿邪物作祟的?”老乞丐污黄的眼仁儿往下瞥了眼铜钱,又移上去看了程显听一眼。他稍微坐直了些,砸了咂嘴说:“再给点。”程显听又摸出几个铜板放下,也不开口,静候下文。那老乞丐把铜钱一枚一枚收进胸口,这才抬起枯枝似的手指了个方向,“往那边走,姓李。大户。”程显听低低说了句“多谢”,站起来朝着老乞丐指的方向去了。整个九州的气脉都很散,变得诡怪起来,饶是他也很难直接感知到哪里气场不对。但有了大致方向后,顺着过去便明了不少。路上很难有能被称为大户的,好容易有了座看起来好些的大院,抬头一瞧,果然是李府。这里已没了邪物的污秽气场,程显听叹了口气,心知大抵晚了。他驻足片刻,仍是过去叩响了门。不多时,门房把大门拉开了条缝,从里头窥探了半晌,才挤出半个身子,不咸不淡地说:“道爷面生,有事?”程显听微笑起来,回道:“前些日子贵府上可是来过位青年修士?”门房愣了下,说:“道爷稍等。”门又被掩上,片刻后,总算是拉开了能容人出入的宽,有个中年人迎了出来,看着倒像知书达礼的模样,讨好地笑着说:“道君里面请。”这显然便是主人家,程显听也不推脱,跟了进去。李府内里还算文雅,只是疏于打理,显得有些萧条。程显听不说话,负手闭上眼睛慢慢地往内走。无眼耳鼻,他开始能感知到,院落内有种别样的干净,干净到近乎冷肃,隐含寂寞的疏离。他无言地感受着那些干净与寂寞充斥在自己的胸膛,激起阵阵针扎似的刺痛,抻展着五脏六腑,令他不知不觉连呼吸都有些颤抖,如同入定般立在了原地。李府主人见他忽然站住不动,又不敢打搅,犹豫了半晌才试探着喊了几声,“道君?”程显听回过神来,控诉般的寂寞却无法散去。他轻轻笑了下,问说:“劳烦,那位青年修士什么样能说说吗?”李府主人忙点头,又要将人往里引,回答说:“小道君十八九岁的模样——这,究竟多大年岁,咱们也不好揣摩。”程显听跟着他走进客堂,主人家又道,“眉目生得极好,只是有点冷冷的。话不多,倒很犀利。”热茶的清香散开,李府主人斟好了茶递上,“我这府上有些岭争时遗留下的不干净的东西,小道君三两下便结了。”程显听摆了摆手没有接,李府主人便放下茶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补道:“哦,那小道君拿了把很是奇特的剑。既能化作长剑,也可收回袖内。”君率贤的剑。程显听蹙起眉头,主人家见此,小心翼翼地问说:“怎么,不是道君要寻的人吗?”程显听拿指节按了按太阳xue,没有回答,只是又道:“他往哪边去了,您知道吗?”“这……”李府主人摇头,“小道君没有提。倒是有问附近哪里还有邪物作祟。”他有些汗颜,“我说这附近到处都是岭争时遗留的东西,不必刻意找。他便离去了。”程显听颔首想了须臾,又问说:“那他走时,可有收下谢礼?”李府主人更加汗颜,手伸进袖袋里掏着,嘴上急忙说:“这,给是给了,小道君不要!要不道君替他收下——”程显听往后撤了半步,再度笑起来,摆手说:“你会错意了。”他不多解释,拱了拱手便要离开,李府主人却又慌张起来,追了几步,拦住程显听说:“道君,道君留步……”程显听回过头,只见李府主人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许是冒犯了道君,可——”“但说无妨。”程显听淡淡道。主人家却也没松口气,只是毕恭毕敬道:“城外不远处有一兰若古刹,乃是我祖上修建供养。清幽僻静,我自小便爱去读书写字,对殿内一方一隅了如指掌。”程显听无甚反应,只见李府主人双掌合十拜了拜,沉声说:“道君很像壁画上的像,同样的浅发,若不嫌弃,可以去看看。”不知何时日暮西沉。程显听出城向远,他追着青年踏过大半个九州,每当自以为靠近时,到头来却失去踪迹,又远了身形。他本是不该岔道,却鬼使神差地拐向了山林间。世间所有因果聚合,他总觉得李府主人的那句话不是个平白无故的插曲。回过头去,磷火与月交相呼应,城中的灯影渐远。他牵着马在林中找到了那座荒废的古刹,瓦檐上生满了茂盛的荒草,处处结着纱似的蛛网。程显听把马拴在门口,独自走了进去。殿中仿佛还弥漫着香火之气,日久浸入一砖一瓦,宣说过曾经的虔诚。他负手而立,抬眸去看满殿的护法阎罗。年久的壁画层层剥落,掉在积灰的地上化为新的尘土。他向里走,后殿一隅,新修补上的画全落了,露出了早就斑驳褪色了的最初。静默的眼,薄灰的长发。已分辨不清的鼻与唇,银色的锡杖庄重威严。他恍惚起来,原来真的是呀。程显听走近了那幅壁画。人间还有人记得他吗?褪色的墨被掩盖着,竟又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他不知道有谁曾注视过千年前的自己,也不知道谁曾以青烟供养祈求过。那终究是再与他无关了,他是不得回的小殿下,再没了人需要成全他。那目光顺着泛黄的色彩向下落,落在最初一层壁画上不为人知的角落。不知谁蘸着后殿炉内墨黑色的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字——“显听。”修长的手顺着字迹描去,月色穿过屋瓦的缝隙漏进屋里,漫到程显听的长发上。他似乎看到了程透。他看到青年席地而坐,头挨着那副千年的壁画,阖眼小憩。他缓而平静地呼吸着,像是仍俯在爱人的膝上。他看到青年型似梅骨的手,指尖上点着灰,慢慢地在壁画上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