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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上,淌着粘稠的暗红,冒着黑色的烟,这是一片血池。未死的人从喉咙里呼呼作响,发出最后的嘶号哀鸣,有敌人,也有坤军,在幽暗的黎明前夕凄厉如同鬼泣。靴子在腥臭的泥浆和堆叠的尸体里艰难跋涉,衣袍和裤腿被血水染得黑红。墨阳仰颈一声嘶鸣,潘濯脚下一紧,猛然停步。有一只黑红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衣摆。一个坤朝的士兵,就仰躺在他脚下。看得出肚子已经被锋利的弯刀横切开,脏腑都涌了出来。在沙场上,不会很快死去的致命伤是最恐怖的东西。他的表情已经有些濒死的僵硬,只嘴角还微微抽搐,眼神呆滞着瞪大,目眦尽裂。潘濯蹲下身去,看着他狰狞的面孔,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我们胜利了。”少顷,扭曲的表情有了些变化,淌着血水的嘴抽动了一下,他似乎听懂了。虽然这样的胜利于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下一瞬,一柄锋利的匕首划过他的喉咙,结束了无尽的折磨。由于用力过猛,整颗头颅都被切下了,咕噜滚了一圈,还保持着之前怪异的表情。颈血喷涌而出,紧抓着衣摆的手颓然垂下。潘濯伸手阖上那颗头颅的眼皮,沾了一手鲜血,收殓尸体的兵士赶上来,将尸体并头颅一起抬去不远处。那里成列地躺着牺牲将士的遗体。他把滴着血的匕首拿袖子擦了擦收进鞘里,重新收回袖袋,缓缓起身拾起了墨阳的缰绳,朝身后静默的队伍道:“走吧。”边疆,每一仗都流淌着鲜血,堆叠着尸体。永远要警惕着突袭,同时抓住间隙去袭击别人。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御,不管是前进还是溃退,不管是兵卒还是将官,死亡的锋刃就悬在每个人的脖子边,不知在哪一瞬就会切下来。前一瞬还是同命袍泽,下一瞬已经阴阳两隔;前一瞬还是不共戴天,下一瞬就已经同赴黄泉。这就是边疆,公正又残酷。弋州东面,就是西疆五州里最大的岘州,太岘山通身银甲拔地而起,平原四围,坤军大营就驻扎在太岘山下。山顶原是乌库祭祀的高台,如今高燃狼烟,远远便能看见一道笔直的烟柱直透冬云。大营里除了数十守营的兵士,只有亟待救治的伤兵和日夜不休的军医。等州下各县府库、户籍存录完毕,已经潘濯到达岘州的第四天。远袭追击的军队也开始陆续回返,带回的有缴获的辎重马匹,也有同伴的遗体。第五天时,赵显之领兵的部队也返回了营盘。说是靖王的骑兵一直在前追击,乌库倾力而出却在金川折损过半,剩下的军队无力应战一路向东北回撤,带头逃窜的主将正是哈穆勒的长子小哈穆勒。靖王带了精锐的骑兵紧追不放,尚未回返。到了第七天上,原本金弋二州的军队基本都已回返,只剩靖王麾下的三千精骑。营中的伤员都已经得到了救治,这次史无前例的胜利,只差最后一个完满的收尾,所有人都在等待。正月廿八,黄昏的时候,赤红的夕阳将雪野染得金黄发亮,潘濯在帐外叫来几个军医检查运来的药材,忽地心头一紧。抬眼望去,东面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蜿蜒的黑线。那条黑线不快不慢地靠近,逐渐看出是一支队伍的模样。营盘外的哨兵朝他们打起了旗语,远处的队伍中有人在举旗回应。最后的收尾,终于到来。潘濯就站定在哪里,看着那支队伍缓缓归来。景昭紧抿着嘴唇,一身玄甲稳稳坐在马上,跨下的皎雪骢已经看不出颜色。身后是放缓了步子稳步跟从的一队铁骑,他们脸上都带着肃穆而坦然的神情,被夕阳映成铜色。营内的兵士在迅速列队,就在自己的营帐前排排挺立,好像一丛丛锋利的缨枪。队伍陆续来到营盘前下马休整,只队伍前的几人依旧骑在马上,主帅归来,照例开始巡营。景昭开始检视一排排营帐前的军士。身后的常予溪擎直了手臂,掌中紧紧攥着一颗头颅。小哈穆勒的头颅被高高举着,如同一片旌旗,举过每个兵士的眼前。所有的人都在这华美的黄昏中压抑着、沉默着。他们巡视到伤兵营的前面,营外有拄着杖站立着的,有相互搀扶直立的,也有在帐内坐直了身子的。马蹄向前,景昭的眼眸一一看过他们的面孔。潘濯这才觉得,原来他真的不一样了。这样的一双眼睛,再不仅仅是洛京城里的清明与儒雅,它锐利,深邃,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和不可动摇的坚实。不远处的大帐前,勒缰下马。常予溪带着头颅去营前处置。瞬间,整个坤军大营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胜利的喜悦终于在这一刻引爆,红彤彤的夕阳和绚丽浓艳的晚霞在天边流动,整个雪山与平原都浸没在喜悦中。潘濯走过去,在帐门旁站住。景昭把缰绳交给身旁的副将,依旧紧抿着嘴唇,目不斜视地朝帐内走来,路过潘濯时,甚至没有偏转一下眼瞳。潘濯突然慌了。他一把抓住帐旁的守卫,急道:“快去把徐大夫叫来!”守卫被吓了一跳,立刻跑去了。潘濯转身刚跨进帐门,就见几步外站着的景昭有些微微摇晃着向前倾去。潘濯忽然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几日不眠不休带来的头痛猛地炸开在脑袋里。意识在强烈地眩晕,身体却仍是迅速上前几步,紧紧抱住了那个倒下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