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蒹葭

    李忘生有些狼狈地卷着围巾站在livehouse门口等待检票。

    实际上,他到得已有些晚了。隔着好一段距离他都能听到场馆内的欢呼声。此时还不到六点,可能是嘉宾在暖场。但前面还排了几名戴着发光头箍、脸上贴着应援贴纸的女生,这让李忘生安心不少,于是他便耐心等着,抽空把围巾重新缠了缠。

    这是李忘生平生头一次听演唱会。

    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在计划出门时间上出了差错。他原本提前一小时出门,以车程半小时来计算还有时间可以调度。谁成想这场live热度实在太高,从两条街外开始疯狂堵车。见出租车在车流里实在艰难,李忘生付了钱,提前下车直接跑到livehouse。

    “麻烦这边扫门票码,谢谢。”年轻的工作人员在喊下一位。

    李忘生把提前打开二维码界面的手机递过去,工作人员用机器扫了,“滴”的一声过后她显然有些惊讶,忍不住抬头细看面前的人。

    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六七岁,深秋的天里穿着衬衫配V领毛衣,套了件薄风衣,戴着纯白的围巾。这都不是重点,关键是对方还长得很好看,气质尤为动人,如同一块洁白莹润的美玉。

    工作人员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看得李忘生都有些不自在了,她才再次确认了购票信息,把默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先生,这边显示您抽到vip坐席了哦。”

    李忘生有些迷茫:“我买的不是A席吗……”

    工作人员只好按照话术又多解释了几句:“网站详情页面上当时有提到的,只要买票就有可能抽到vip票。vip坐席是第一排最佳观赏席,有机会和乐手们接触的,比A席还好呢。您稍等一下……好了,您拿着这个,到旁边过安检吧。”

    李忘生实在不懂,但他顺从地接过工作人员手中的纸袋,走到一边去安检。

    虽说搞不懂为什么会席位升级,但有专人替他引路时,李忘生还是有些开心的——谁能想到在数据海洋里过目不忘、看一眼就知道哪里出了差错的李教授居然是个路痴呢。即便门口就贴了一张硕大的路线图,李忘生对那些路线还是一头雾水。

    然而被带到所谓vip坐席后,李忘生头痛似的嘶了一声,难得觉得尴尬起来。到底该说这家主办方是大方还是小气,怎么用作抽奖福利的vip坐席只设了一个?

    顶着旁边年轻女孩们羡慕的目光,李忘生僵硬地抱着那个福利纸袋坐下。然而尴尬不全是因为这个特别的位置,他还发现自己上班穿的这套衣服和那些小年轻多少有些不搭,再加上他因为长期待在学校里带着的书卷气,整个人在这间躁动热情的场馆里堪称格格不入。

    旁边有女孩子搭讪:“哇,帅哥,你这个票是哪里来的?我们都等了半多小时了还没开场,刚刚还在八卦究竟是什么天选锦鲤能抽到这个唯一王座呢!”

    李忘生被她的话惊了一下,立刻开始自省着自己差点迟到的事,耳根也红了一片:“我也不清楚,门口扫码的工作人员说这好像是随机抽的……”

    “呜呜,真让人羡慕嫉妒恨耶~能不能让我蹭蹭欧气呀,好希望下次我也能抽到这么好的位置。”

    女孩子羡慕的情绪浓稠得让李忘生更加坐立不安。他心想,这种座位给他实在是暴殄天物,老天应该让真正的粉丝抽到的。但是看着近在咫尺的舞台,李忘生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礼貌微笑。

    后台休息室里,谢云流懒懒地坐在沙发上,撑着胳膊随意划着手机屏幕,不知是在等什么,还是在害怕等不到什么。

    经纪人敲了敲门,一进来就看到谢云流正抬起头,亮晶晶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自己。

    她立刻装模作样捂住心口:“对对对,就是这个眼神。谢哥,一会儿你就这么往下看,今晚肯定又能看到粉丝在微博狂刷动图。”

    谢云流嗤笑一声:“还是算了吧。他来了吗?”

    经纪人放下手笑了笑:“如果你说的是那位大帅哥的话,那他应该是来了。我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到小陈带着一个人在往前面走。”小陈是谢云流专门留在检票口守株待兔的助理。

    谢云流闻言挑了下眉:“哦。”

    “怎么回事啊,前前后后折腾我们这么久,还不要脸地搞黑箱,现在就一个‘哦’?”经纪人揶揄道,“怪不得有的人心心念念呢,确实帅哦,不过看上去有些呆呆的。”

    谢云流不自觉也露了点笑:“的确是个呆子。”

    经纪人和谢云流合作快十年了,早知道他的性向,但还是头一次知道他在国内还有个老相好。不过一看这俩人之间肯定有什么,她没戳老虎屁股,只是装作不在意地提了一句:“这有什么,现在小女生还是挺吃这一款的,笨蛋美人谁不喜欢呢。啊,快到点了,我先去看看其他人,你赶紧收拾下出来吧。”

    经纪人脚底抹油,谢云流没什么表情地重新看着手机。

    他又打开了ins后台,看着置顶对话里的最新一条消息,冷哼了一声。

    【Timber0208:出门了,去看你的演唱会。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有点紧张。 16:58】

    谢云流的指尖悬在屏幕上停住了,将点未点的。

    “谢老师!”门外有人喊。

    谢云流回过神,把手机关了扔进包里。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走出休息室。

    “催什么,来了。”

    李忘生几乎要被身后身旁汹涌是声浪掀翻。

    看着聚光灯下慵懒耀目的谢云流,李忘生其实很能理解这些年轻男女身上迸发出的蓬勃爱意。

    十九岁如朝阳般的谢云流已经足够引人注目,却远远不及三十二岁的谢云流的惊才风逸。就连私下关注谢云流多年、曾经最了解他的李忘生都被这一刻的谢云流惊艳到屏息,何况二十来岁荷尔蒙爆发的年轻人呢。

    李忘生没发觉自己几乎是用着迷的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他能看到谢云流被眼线勾得更摄人的黑眸,能看到谢云流嘴角一直带着的似有若无的笑,能看到汗水划过谢云流不停上下滚动的喉结。

    直到这一瞬间,李忘生坦诚地看到了自己的心。

    ——拨开那些浮于表面的愧疚、惋惜、怀念,原来最深处他还是无法不爱他。

    李忘生的眼睛亮得惊人,他握着旁边女孩递给他的灯牌,手心湿润,膨胀的情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却发泄不出。有很长一段时间,那个人的名字几乎成为纯理工的禁忌,然而现在,李忘生居然能跟着人潮坦坦荡荡大喊:

    “谢云流!”

    两个小时也就是十几首歌的时间,很快就要结束。但气氛仍旧还在顶点,燥热因子围绕着每一个人。

    乐队唱完最后一首歌,谢云流走到台边,先接过水灌了半瓶,对拧着眉问他怎么样的经纪人摆摆手,拎着放在旁边的吉他在安可声中走回台上。

    看到他再次上台的粉丝们欢呼起来。

    谢云流笑了一下,拿着麦克风的手伸出食指抵在自己唇上,声音有些哑地说:“你们都把他们唱趴下了,就剩我一个独苗,怎么还这么兴奋啊?”

    粉丝们哄然大笑,在下面乱七八糟说什么的有。

    谢云流随便找了个台子坐下,把吉他搁在腿上,麦克风用支架别好,慢悠悠地拨了两根弦:“好吧,唱最后一首。”

    馆内被这两声吉他安抚,很快安静下来。

    低哑的声音于是在空间里回荡:“刚好今天有一位嘉宾,我觉得他应该会喜欢这首歌。”谢云流撩起眼皮,黑沉沉的眼里好像有什么将要漫出来,“新作首秀,仔细听。”

    李忘生坐在座位上,后背汗津津的,心脏砰砰跳动。

    谢云流整场表演都没和他对视,他还以为谢云流已经忘了他。复燃的爱意让他甜蜜又苦涩,但李忘生并不是会纠缠的人,所以他并不想去打扰如今光芒万丈的谢云流。

    但是,李忘生不由自主想,师兄在唱歌给我听。

    温柔的曲子与人声应和,音乐流淌在每一个人的四肢百骸中。

    这并不是一首情歌,而是一片雪。雪花穿越云层,飞过高山,抚过枯枝,被匆匆人流搅得头晕眼花时被一个人捧到了手里。人类的体温让冰冷的雪花觉得guntang且幸福,而最后炽热的吻落在它身上,它便闭上眼,化作一粒水。

    “何不随风畅游人世间,寒山不留我。”

    低沉的尾音缓缓散去,回过神的粉丝们惊叫鼓掌,谢云流在重重挽留声中干脆地鞠了一躬,笑着退场。

    场内广播适时响起开始播报散场相关事宜,回了休息室的谢云流有些疲惫地低下头,一边让助理替他取下身上的配饰,一边恹恹地用湿巾敷额头降温。

    李忘生被那首未公开名字的歌唱得头晕眼花,他茫然地随着人流往外走,却在门口被人拦下。

    是之前给他带路的小男生:“先生,打扰一下~后台有人在等您,您现在有空吗?”

    门口的冷风令李忘生的头脑清醒了一点。

    他面上犹豫,却还是点点头:“好,请你带路吧。”

    小陈把李忘生带到休息室门口就离开了。李忘生推开门,里头一片漆黑。他以为谢云流还没回来,走进去后伸手想去摸墙上的开关,手却被人突然抓住。

    对方的力气很大,李忘生手指被捏得有些疼。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只手的手指便强硬地挤进李忘生的指缝,猛地一拉一推,李忘生被摁到墙上,面前贴上一个人影。

    休息室的门早就被关上,黑暗的空间和被桎梏的状态让李忘生有些不安。

    身前的人的呼吸贴近了些,李忘生努力偏头,随即感受到有人在他颈侧嗅闻。

    “李老师,”那人声音很低,“做学生时不爱出来玩,当老师了反而有闲情逸致来看演唱会了?”

    潮热的呼吸喷洒在裸露的皮肤上,李忘生头皮发麻,动也不敢动。

    过了好一会儿,李忘生才闷声说道:“听说娱乐圈还挺乱的……唔,师兄平时要多爱惜自己。”

    完全是在答非所问。李忘生看不清谢云流的表情,却听得见对方轻轻笑了一声。

    这声音他很熟悉,是从前还在一起念书的时候,谢云流看不惯别人又懒得理会的嘲笑。

    李忘生想说点什么,却感受到谢云流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口。他本能地想朝后躲,然而冷硬的墙壁却无情地提醒他退无可退。即便隔着两件衣服,李忘生仍然担心自己心跳会被谢云流感受到。

    果然,谢云流又笑了:“有多乱?”

    他低头,在李忘生耳边呼出热热的气息:“李老师,哦,或者我应该喊你李教授了?是和你现在心跳一样乱吗?”

    李忘生闭上嘴。他早就明白的,他这辈子也说不过谢云流。

    见李忘生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谢云流反而乘胜追击:“说起来,倒真是有个问题一直想请教你。”

    李忘生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但他没有拒绝的权利,便听到谢云流问:“怎么会有人一天天的总给我发私信,连出门吃饭吃到一碗不合口味的面都要絮絮叨叨说上两三句呢?这么多年下来,每次看到这个人的私信总觉得自己像一个可以白嫖的情感树洞,感觉亏死了。”

    谢云流诚恳地问他:“李教授,不知道你究竟认不认识这个人?”

    李忘生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不自觉地抬起手去抓谢云流的手腕,却又不敢用力,只能松松地握着。他十分清楚对方这是在摊开了说话,因此自己是难以糊弄过去的。他脑袋乱成一团,语气仍然平淡,神色镇定地斟酌着慢慢解释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师兄的天赋比我好很多,中途放弃学业很可惜,所以、所以才经常私信你……”

    谢云流比李忘生提前一会儿进来,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环境,此时能隐约看到李忘生脸上的表情,不禁暗自咬了咬后牙。

    受不了了,又是这种冷冷淡淡的假正经。

    谢云流低头,堵住那张总说出他不爱听话语的嘴,舌尖顺着李忘生正张开的唇直接探进去。

    李忘生愣在了谢云流怀里。

    两个人挨在一起,心跳频率在接吻中逐渐趋同。李忘生被迫仰起头,舌面被舔过、卷起,水声细密地从唇舌间溢出,间或有两声轻哼。

    不知道过去多久,谢云流才放开他。

    李忘生额头抵着谢云流的肩深呼吸,谢云流的声音从头上传过来,语气有些冷。

    “李忘生,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最讨厌的就是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但是总是装作一副正经样子。”谢云流越说越咬牙切齿,“从小就是块木头。”

    李忘生听出谢云流这是真的在生气,顿时气都来不及顺,立刻抬头想要分辨一二:“师兄,我……”

    谢云流却不想再听即将从这张嘴巴里说出来的话。他出奇冷静地判断了一番,比起李忘生那张不解风情的嘴,果然还是李忘生唇舌更加柔软可爱。

    谢云流掐住李忘生的下巴想要继续吻,李忘生身旁的门忽然被人敲响,两人动作一顿。

    “谢老师,你们租下的时间快到了,麻烦尽快离场哦,我们要派人打扫了。”外面是一个年轻女人,大概是场馆的经理,“我看您同事好像都走了,需要我们派车送一下吗?”

    谢云流心里暗骂一句,扬声回复她:“我自己有车,收拾一下就走。”

    对方连连应好:“好的,不好意思哈,有点晚了,我们得赶紧收拾,明天还有其他活动。”

    听到外面人走了,谢云流才叹了口气,打开了灯。

    李忘生被灯光晃了下,眯着眼缓了缓才睁开,却只看到谢云流的背影。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原地踌躇着。

    谢云流三两下收好自己的东西,挎着一个包朝李忘生走过来,直接揽着他从员工通道到了停车场,把人推进车里说了句“老实待着”,踩了一脚油门把后面追着的狗仔甩出三条街。

    李忘生看着窗外略过的高楼,突然很没来由地安下了心。

    谢云流开车时其实什么都没想。

    他几乎本能地驱车出了市区,直到看到那片连天的芦苇荡,才发觉原来他们跑到了以前偶尔来散心的湖边。

    谢云流把车停在路边,拉起手刹,熄火。

    夜已经很深了,没有人也没有车,连小动物都躲在窝里,四下只有风吹芦苇发出窸窣声。

    谢云流按下车窗。打火机啪地一响,李忘生就在后座闻到了发涩的烟味,他端端正正坐在后座上,从后视镜里看谢云流,猜不出谢云流的心意。对方指尖夹着一点明灭星火,侧过头对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在十多年前的某天,也是这么一个带着寒意的深秋傍晚,谢云流骑着自行车,心和身体却guntang炽热。李忘生放在他腰上的手仿佛是能点燃他身体的火,年轻的谢云流横冲直撞,载着心上人来看开得正盛的芦花。

    谢云流觉得自己就是一根芦苇,什么不顺利的实验,什么令人心烦的项目,通通在这一刻被踢出他的脑袋。他是风中的芦花,爱是他的养料,风沉甸甸地想要压下他的身躯,他偏要姿态强硬地在风里招摇,让人瞧见自己长得有多旺盛。

    两个人沉默着并肩坐在田坎上,手指和胳膊在无意识地磕磕碰碰。

    谢云流忽然扭头去看李忘生,意外同正在偷看自己的人对视上。

    李忘生耳朵红透,立刻心虚地挪开视线。

    谢云流却忽然愣住了。

    他虽然一向都觉得李忘生的眼睛很美,不过今天在夕阳的映照下那双眼睛越发显得潋滟动人。金色的晖光点亮了凡人的眼,也点燃了谢云流的情。

    谢云流不由自主地靠近,轻轻俯首,吻住那双唇。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亲吻。

    青涩的动作藏不住悸动的灵魂,李忘生紧张的身体在谢云流怀里逐渐变软,他们的呼吸变得急促,热气上涌,李忘生的镜片都浮起一层薄雾。只是唇瓣贴在一起,偶尔谢云流的舌尖会点在李忘生的唇上,并不侵入,但足以让毛头小子心满意足。

    谢云流浅尝辄止,恋恋不舍地抬起头,见李忘生神情有些茫然,唇色却十分鲜艳。

    择日不如撞日,谢云流按捺内心激昂的情绪,他清清嗓子,正要开口说话。

    “哐当——”

    李忘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猛地一颤,两个人的鼻子就撞到一起。

    谢云流痛得眼前发白,强忍着维持形象,回头看了眼被风吹倒在地的脚踏车,又看看捂着鼻子、眼里泛起水光的李忘生,咽下快要出口的告白。

    李忘生被疼痛惊醒,心里暗惊刚才的暧昧气氛,又有些庆幸。幸好被这车打断,不然他一定会主动亲师兄。

    李忘生赶紧站起来,背着谢云流擦干痛出来的泪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去把车扶起来,推到谢云流身前:“师兄……”

    此时谢云流也恰好开口:“忘生……”

    谢云流鼻子还是红的,面上一副淡然模样,好像刚才突然轻薄李忘生的人不是他似的:“嗯?师弟你先说吧。”

    李忘生低下头,小声说道:“师兄,不早了,我们得回学校了。师兄是不是还有几组数据没有跑完?明天要开早会的。”

    谢云流本以为李忘生是要主动坦白,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正经劝学的话。旖旎气氛全无,那些sao动不安的张牙舞爪的芦絮顿时偃旗息鼓。谢云流一时无语,在心底默默吐槽了八百句“师弟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呆子”,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骑着车又把人载回了学校。

    下次一定!彼时谢云流一边奋力蹬着踏板一边给自己鼓劲。

    很快谢云流就把那点遗憾远远地甩在身后。他意气风发地想,他们还这么年轻,还有长长久久的未来可以随意泼墨绘就。

    谢云流吐出一口灰白的烟雾。

    再往下的回忆就不怎么美好了,谢云流打断纷乱的思绪,碾灭还未抽完的烟,打开车门下了车。

    李忘生还在对着后视镜里他的侧脸出神,被他突兀的动作唤回理智。谢云流在他疑惑的目光里上了车后座,将他挤在狭窄的座椅上掐着下巴狠狠一吻。

    李忘生眯起眼,任由谢云流凶巴巴地在他唇上啃咬,眼眶里晕出水色。搞不懂谢云流的想法,但李忘生没有半点抵抗的念头,他的舌头甚至还试探性地舔了舔在自己领地搅动的入侵者,随即便被越发兴奋的谢云流吻得更深。

    谢云流的手伸进毛衣里,隔着一件牛奶般丝滑的衬衣去摩挲李忘生的腰线。李忘生一向少食,当年还在上学时,明明他俩都处在正能吃的年纪,每次谢云流去添第二碗饭,回来一看李忘生还在那苦大仇深一般慢吞吞拈着第一碗的饭粒子细嚼慢咽。十多年过去,谢云流觉得掌下这人的腰更细了,忍不住又多摸了几把。

    后腰是李忘生的敏感带,被谢云流用力掐了几下,李忘生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哼哼。谢云流脑子里的旖旎想法被他哼得更加下流不堪,他扯开李忘生的衣裳,冰凉的手指直接捻弄李忘生腰腹的皮肤。两个人越亲越热,在狭窄逼仄的车厢里出了一身的汗。谢云流顺着李忘生的脸颊亲,往他耳朵里呼气,把他的耳垂咬得充血,红润润得好像最上品的珊瑚珠。

    李忘生还是受不住疼,眼泪悄无声息滴到谢云流手腕上,谢云流顿了顿,凑过去吮干他眼角的咸液,又继续往下。喉结和锁骨被咬得痕迹斑驳,谢云流一边同李忘生接吻,一边摆弄他的四肢脱他的衣服。谢云流的吻还是那么令李忘生无法抗拒,因此他当然只能放任谢云流在他身上动作。很快,李忘生身上只剩下敞开衣襟的衬衫和一双棉袜。

    李忘生的性器颇为秀气,粗细长度都是正常人的尺寸,因为从未使用过,甚至连手yin都很少做,颜色并不深。他喘息着低头,颈侧被谢云流叼在嘴里,入目的先是肿胀的rutou,再往下就是两根亲亲热热贴在一起的性器。师兄的比他的粗长一圈,颜色也更深。就像他们身上客观存在的差异一样,明明从喜好性格乃至为人处世的态度都如此迥然不同,在当年却谁看了他俩都会开一句玩笑,说他俩注定要一生做一对发光发热的同门双璧。

    两个小时前谢云流还在拨弦的手指此刻抚在他们的性器上,粗糙的茧让李忘生觉得有些疼,但疼痛里伴随着yin靡的快感。

    谢云流咬着他的耳尖,在他耳边坦白:“好忘生,在国外的时候,每天晚上都在恨你。一边恨你一边想着你撸,想把你cao到求饶。”

    李忘生耳朵简直要被烧没了。谢云流为什么说恨他,他再明白不过了。任谁在前一夜和师弟聊完项目关键实验、第二天就被举报,随即项目主要负责人便落在对方身上,都会怀疑是不是被人背后插刀。实际上,当时的种种证据都指向了李忘生,而李忘生又恰恰是这件事中最大的受益人。

    谢云流是真的恨过。

    怎么可能不恨?风光无限的省状元、学生会长被冠上学术不端的名头勒令退学。原本两个人并列项目第一负责人,一夜之间变成只有一个名字。始作俑者居然还跑到他面前来鼓励他再次高考,花言巧语地哄他,说自己会一直一直等他。偏这人还是和他亲过嘴只差捅破窗户纸的人,纯阳双璧在谢云流看来变成多可笑的说法,他和李忘生大吵一架后就漠然地出了国。

    在异国他乡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罪,谢云流已经记不清了。但当他半年后收到李忘生的第一条私信时,他可悲地发现自己心中居然还有一份无法忽略的喜悦。

    谢云流也不知道李忘生是怎么在茫茫数据流中发现的他的账号,那时他的主页上只有一张在学校里拍到的流浪猫照片,但李忘生还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他。

    一开始,私信里只是一遍遍地在解释当时的真相。实际上在谢云流退学数月后,真正因嫉妒而设计陷害谢云流的那个人曾经得意忘形地对旁人自曝其中内幕,但那时一切都太迟了。

    后来,或许是觉得谢云流不会有兴趣看他的狡辩,李忘生便不再重复那些,只发些他自己的生活碎片。花开了,花落了,新年快乐,花又开了,到吃青团的时节了……

    还有失败的实验,成功的项目,完成的论文,通过的考试……谢云流的回应被李忘生归类为一种奢望,李忘生并没有过度期许过它的降临,只是自顾自地单方面诉说。谢云流却产生一种自己并未远离过李忘生人生的错觉。

    他想假装没看过李忘生的私信,却到底忍不住在ins上偶尔发一些图片遥远地回应对方。一棵树,一杯茶,吉他琴谱,第一次live,乐队被举办方坑了,终于有一张单曲卖出去100万张……

    谢云流难以自控般的幻想李忘生在夜色中一点一滴地翻看他的灵魂。直到他这次回国,他笃定李忘生一定会来,让经纪人给他做黑箱,故意把人钓到面前,然后一口咬下。

    朝思暮想的身体近在咫尺,经久难求的猎物都是格外美味的,当李忘生在自己怀里呜咽着射精时,谢云流的心都要淌出蜜来。

    谢云流觉得自己再次变成了随风飘摇的芦花,虽然晚了许多年,但万幸的是这次李忘生还在他的身边。他们的芦絮注定是纠缠要在一起的,银白的光原本便应该在同一片月色之中熠熠生辉。

    谢云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从挡风板的缝隙里匆忙摸到一个套,叼在齿间就想用嘴撕咬开。李忘生这时候却忽然握住他的手制止了他。

    他听到李忘生说:“不要这个,师兄。”

    谢云流心情十分复杂,问他:“李忘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忘生不肯开口应答他,神色却颇为坚定。上中学的时候,李忘生趁午休时间一家一家网吧地寻找他,找到了想劝他回去上课的时候往往就是这幅表情。不管自己怎么说好话,李忘生都不应,只是这样定定地看着他,很快就能把他看得缴械投降,乖乖跟着对方回学校。时至今日李忘生的这招依然屡试不爽,可见自己这么多年实际上也不过是在原地踏步。谢云流缓慢叹了口气,重又靠了过去。

    李忘生由着谢云流不算多温柔地把自己翻了一面,立刻察觉那只还沾着两人jingye的手探进身后的入口。他脑子里想着这可是在外头,身体却乖顺地尽力放松。

    谢云流单膝跪在后座上,垂着头看李忘生认真跪趴在黑色皮质座椅上。李忘生的脊线很美,肩胛骨的弧度都格外妥帖。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谢云流突然俯下身去,在那块骨头上狠狠咬了一口。

    李忘生痛呼一声,谢云流再抬头时,满意瞧见李忘生的背上果然多出一个渗出血点的牙印。

    “别、别咬……”李忘生小声求饶。

    谢云流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拒绝了对方:“我不。”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没病。”

    李忘生被他添了一根的手指找到了前列腺,在陌生快感中摇头:“师兄,别……好痛。”

    谢云流于是懒得搭话了,专心感受指尖的触感。突起的前列腺比湿软的肠rou稍硬一些,也不像肠rou那样会主动嘬,手感有些奇怪,谢云流忍不住用食指和中指把它掐起来。

    李忘生发出一声长长的泣声。他忍不住往前面爬,声音崩溃地拒绝:“别这样!”

    谢云流残忍地将他拖回来,把无名指也伸进去,就着湿滑的jingye和李忘生自己分泌的肠液快速抽动。李忘生身体抽搐几下,就这么射在了座椅上。谢云流扶起瘫软的对方,慢慢顶进已经软熟缠人的肠道。

    李忘生终于再不能做出拒绝姿态了。他背对着谢云流,谢云流也就见不到他脸上的神色。

    过去,谢云流有时候实在是讨厌师弟的冷静,眼下这种时刻李忘生的冷静更加显得多余。如果在做的时候看到李忘生那张木头脸,谢云流怀疑自己就算再喜欢再心动也不得不放弃了。

    但李忘生被他作弄得发出幼兽寻找亲兽的呻吟。谢云流听到李忘生小声哼着什么,于是放缓了动作,放低身体侧耳去听。

    他分辨了一会儿,才听懂李忘生在说:“师兄……师兄,想看……”

    谢云流一愣,等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已经十分听话就着插入的姿势将李忘生翻过来,把软作一滩春水的师弟又搞得不自觉落了更多泪。

    经纪人无心的点评在此刻猛然回荡在谢云流脑海里。

    “笨蛋美人谁不喜欢呢。”

    何况还是被自己欺负得哭出来的美人。

    谢云流好像回到了二十岁,他的身体、他的心都在渴望着已经被他压在身下的人身上。

    但是还不够,谢云流拉着李忘生的双臂搂在自己颈后,他低头和李忘生交了个缠绵的吻,一边cao弄着李忘生一边轻声说:“那时候坐在去日本的飞机上,我曾经想过一个问题。我在想,那天傍晚我亲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其实感觉很恶心,只不过为了能赶走我,你当时忍下了恶心,所以没有推开我,有够卧薪尝胆的。”

    李忘生的理智已经散了一半,但他还是听到了谢云流的话。他被谢云流cao得额头汗湿,刘海黏糊糊地贴在脸上,眼泪也糊了一脸。李忘生在心慌与眼泪中艰难回答他:“师兄,我、我没有……”

    其实谢云流早已不在乎了,又吻住他,含糊地继续说:“嗯,我想也是。你看你现在,被我cao得有多高兴。”

    他说完,还抬起两人紧密连接在一起的下身给李忘生看。

    李忘生隔着潮雾朦胧地一看,自己的xue口被cao得熟红,正恬不知耻地一张一缩,想要把那根水淋淋的性器吃得更深。

    李忘生呜咽着手臂用力,将自己送到谢云流的嘴里。他掌控不了力气,两人的唇齿便碰在一起,撞出几分血腥气。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含着血与泪的长吻。

    谢云流后背和头顶一阵阵发麻,心想自己是疯了才平白忍了这么多年。

    用湿巾擦干李忘生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后备箱翻出备用衣服将人裹紧,谢云流把李忘生挪到放平的副驾驶上,自己站在地上靠着他点了根烟。

    后座已经被折腾得一塌糊涂,车厢里还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石楠花香。李忘生被弄了很久,到后来几乎要被cao得胡言乱语了,平日里温雅谦和气定神闲的样子荡然无存。两厢无话,李忘生就这样疲惫地躺着,连手指都没力气抬起来,不敢细想方才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他侧了侧脸,想去看谢云流,但只看到那一点能烧光整个芦苇荡的火星,还有师兄因激烈亲吻而变得殷红的嘴角忽然慢慢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李忘生,”他听到谢云流在夜色里语调平和地开口,“这次该轮到我先说了。”

    李忘生的手指被另一个人握住,对方的心跳于是顺着他的指尖诚挚地传到他自己胸腔。

    “你可以拒绝,但是我不会听。”

    “李忘生,做我男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