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小说 - 同人小说 - [剑三谢李]比白开水还无聊的一些爱情故事在线阅读 - 露水煎茶(下)温泉那个play一下子

露水煎茶(下)温泉那个play一下子

    因为这口血,谢云流总算弄明白了为何白蛇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它大约是将他当做那个模样相同的少年了。可惜它所展现的这段记忆,非但谢云流脑海中一点印象都无,其中甚至也没有太多李忘生的留痕。但他认为至少它应该弄清楚自己的真实感情。那种心头被剜掉一块rou的感觉卷土重来,谢云流漠然地想,即便如此煞费苦心修成了气候,内里也不过是一介妖物,仅凭一点相像的感觉就如此贸然地缠上了他,实在可悲可怜得很,也未免有那么些越界与不负责任。虽则他也能理解它的所作所为,但真要他去迎合它的情感,他终究做不到。

    白蛇似乎的确不懂得个中差别,至少目前还不懂得。它不过初识人语,连什么是恩公也不知道,当然也暂时理不清为什么一见到他,自己的心中便油然生出一种朦胧的亲近欲望。大约它只是打心眼里觉得既然他待自己如此好,自己便理应待他更好。

    蛰伏伺机是流淌于蛇身骨血之间的本能,白蛇静心观望了一阵少年起居,才算略微弄清了他的身世。他似乎命缘十分单薄,家中早没了其他亲眷,自小是被看不过眼的好心邻人拉扯大的,所以年纪稍长一些他便不肯再麻烦旁人,到这离村落稍远一些的地方搭起了一间小屋独自一人过活,日常所图不过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罢了。

    寻常人家请仙回来无非求个家宅平安运势顺遂,白蛇身上那点低微的法力能耐十分有限,眼下连帮忙点着一根柴火都尚不能够,更妄论去为他卜算天机逆转凶吉,至于度他一同入道,则更无疑于是天方夜谭。思来想去,这不免叫白蛇深刻自我反省了一回,且又因自己力能所及之处未免太少而暗自惭愧,日日都趁着少年出门砍柴或帮工的时候在家中加倍勤勉地用功。只是清修一途本就格外艰难些,它空有灵识但无人指点,难以摸到什么门道,修行进度便有些许缓慢。

    那少年并不知晓它是如何在背地里偷偷刻苦的,日暮而归时,他总见那条白蛇分明疲惫得很,却还要强打起精神游来他身边迎接他,只当它还是一条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犹在长身体的小蛇,心中不由得又是怜惜又是甜蜜。他吃百家饭长大,孩提时懵懵懂懂地在这间屋与那间屋之间来回辗转,长大后孤身出来讨生活,多数时候宁愿在山上多逗留些时间,再多捡点儿枯枝与野菜回去,也不想早早回到那冷冰冰的小屋内,到了这个年岁他才终于真正了解什么是家,回家又会是什么心情。现下心中有了牵绊,他每日下山时只恨自己的脚步不能更快。

    环境安逸,又饮食无忧,在这家里休养生息了一阵,虽然白蛇修炼还是不大得门道,它那身形倒是长得飞快,约莫每两旬便要蜕皮一回。

    这一日少年回家,见白蛇没有迎出来,只是虚软无骨地瘫在他特意给它用玉米芯编成的那张软垫子上发懒,很快便在一旁找到它新褪下的那张蛇蜕。他拾起来,朝着光亮处照了照,对着自己的身量仔细比划了一番,不免有些惊讶:“你如今竟比我还要高一些了。”

    白蛇微微抬起头,虚弱地应了他一声。

    他想了想,又有些惋惜道:“那你可不能再随便往我身上缠了。”

    屋内一片寂静,少年定睛一看,它不知什么时候把两眼一阖,已是睡得酣然。他心知白蛇此番必然是累得狠了,刚蜕完皮它身上又格外脆弱,他也不敢碰它,于是只好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把今日细心收拢回来的花瓣都倒入碟中,给它搁在身旁便自去忙了,不知道白蛇在他背后悄悄睁开眼,若有所思地偷看他的背影。

    每逢去赶集,少年便会顺带收些别人不要的废纸回来,这东西用来引燃灶中的枯枝树叶方便得很,又是论斤称的,价钱也极便宜,还能从里面捡出带字的留下慢慢看。偶有闲暇,他也会学写些字消磨时间。这天他用柳木条粗糙自制而成的炭笔在皱巴巴的麻纸上落下三个字,自觉十分满意,于是非要把白蛇抱过来给它看。

    白蛇不明就里地团在他怀中看了一小会儿,实际以谢云流这会儿的眼光来看,这字迹只能勉强够得上是工整,实在瞧不出是哪里有值得说道之处,少年才轻声说:“这便是我的名字,你会记得么?”白蛇似懂非懂的,只将脑袋靠在他胸前厮磨了几下,顿了顿,又在少年的一声惊呼中骤然变小了身形,变作细细小小的一条缠紧在他握了炭条的那只手腕上。

    见它果真有些不同寻常,少年待它更是宝贝不已。隔了几日,他一咬牙从市集上买回一小罐辰砂,又央求店家多饶了小半张旁人裁下来弃而不用的熟宣给他。白蛇被少年藏在袖中带出去好生瞧了一番热闹回来,正是意犹未尽的时候,却被他虔诚地供在桌上,要它乖乖待着好让自己画上一副小像,白蛇心里当然是一百万个不愿意。时间稍一长,它难免心浮气躁地甩了甩尾巴尖,想溜。刚一动,它就被少年眼疾手快按住了,于是只好悻悻然作罢。

    可惜那罐子颜料做得毛糙敷衍。少年蘸取一点在手心里试了试,总觉得颜色不够浓艳纯粹,免不了趁着天晴的那几日好一番淘澄飞跌了才算得用,这才郑重地在小像中人额间点上曙红的一笔。

    白蛇又想趁少年看着那张纸发呆时溜走了,行动间却忽然起了几分兴趣,有点好奇那张纸究竟有何魔力能如此吸引他,索性顺着少年的手臂攀上去明目张胆地偷看。

    它一条呆蛇看不懂个中奥妙倒也在情理之中,其实就连谢云流都有些看不明白。少年的画技不过尔尔,他从那张纸上只能粗略看出来是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人半身的形象,着了一件单衣,头发全乖顺地披散下来,仿佛有一点李忘生的影子,但他认为那完全是因为额间的那一点红才有了几分神似而已。

    少年见它看得呆了,不由得又伸出食指戳了戳它的额头:“你也会喜欢看画儿么?不知怎的,总觉得你若是能化为人形,就该是这么好看的模样。”

    白蛇于是暗自记下了,满心以为这即是少年心中所愿。一人一蛇安静地欣赏了一小会,这种好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眼看时候不早了,少年便将它从身上摘下去,把那张画细心夹回自己收藏那叠纸之中,起身去生火煮饭了。

    夜间,白蛇轻悄悄地醒过来,无声无息地滑过去,从那一堆纸里准确咬出了那张小像,默然在皎皎月色下细细参详起来。它在心里暗暗记了半晌,犹豫片刻,又将那张纸拽回自己的软垫下面仔细藏好了。

    待到少年过了几日想起这张小像,找了好几回却始终不见踪迹,已是后话了。他以为是那一日没收拾好,一个不防被风吹走了,虽觉得有些惋惜,但因为那张画,那个人早就在他心中,他倒并不觉得多么失落,很快便将这桩小意外放下了。

    日子如流水一般又过了一两年,某一日傍晚少年归家时,远远便望见自家门前倒着一位须发皆白的陌生老者,村中最凶悍的那条大黄犬此刻正扑在他身上恶狠狠撕扯着他身上的衣物。见老人伏地不起,形容狼狈,神色间又多有仓惶,少年很是于心不忍,赶忙抽出一根柴火跑上前帮忙喝退了那只恶犬。

    帮人帮到底,他小心将老人家搀扶起来,对方边起身边朝着他连连道谢,又盛赞了一回他的古道热肠。少年看老人虽然衣衫破旧不堪,颇有些仆仆风尘在身,但举手投足间气质儒和,面容又十分慈爱,他心中便有了种说不出亲切,忍不住开口询问老者是否需要进屋洗把手擦擦脸,稍事歇息一下。

    白蛇在屋里听到这一阵动静,此时也已经闻声而来,见少年待那陌生人十分客气亲热,便也礼貌地将头伏低了些以示欢迎。老者冷不防看到斜刺里钻出来这么一条举止古怪的小蛇,倒也并未害怕,只是总不免脸上流露出一丝诧异来,于是顺着少年的话头满口应下了。

    少年将他引入室内,把老人当作真正的家中长辈一样对待,端来屋内唯一一张矮凳请他坐下歇脚,仔细为他洗去手脸上的尘土,又拿来一件干净衣服给对方换上,近身接触之时那位老者忽然状似无意地乐呵呵与他攀谈起来:“我见小友红鸾星尾隐有带红,许是好事将近了?”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少年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于这个话题他难免有些不好意思:“老人家,您可是看错了?我尚未有婚配的对象。”

    老者却是哈哈一笑,冷不丁伸出一指直直点在白蛇额间那处:“这不就是你那机缘么?”白蛇骤然吃了这一惊,眼前豁然开朗,顿觉灵台一片清明,不仅视线范围内的一切都因此轮廓分明了许多,就连真元在体内各处流动的情况如今都变得清晰可辨,再不似从前那样混沌而不可捉摸,总要靠运气才时不时驱使得动它们。

    少年闻此一言心头雪亮,明白老者绝非凡人,有意向老者多请教几句,于是整肃了神色,恭恭敬敬地起身朝他拜了三拜。老者端坐在矮凳上不避不让,就这么泰然自若地受了他这份礼,心中却也十分高兴。说来也怪,待到少年再起身时他不免一怔,那老者已不见了,唯有那件旧衣静静落在地上,白蛇好奇地围着它转了两圈,正小心翼翼地把鼻子凑过去嗅闻。

    第二日,趁着少年外出,白蛇兴致勃勃翻出藏了许久的那张小像,凝神看了一小会,终于照葫芦画瓢成功化成了人形。它不知道自己外貌变化与那张画上的人相差几何,只顾着兴奋地上下打量了自己几个来回:原来拥有人那样的身体竟是如此新奇的感觉。

    谢云流在他的意识里——现在要称呼它为他了——骤然顺着他的视线把他那副一丝不挂的男子身躯看了个遍,猝不及防之下惊得热血冲头,险险被这不知羞的笨蛇气得昏厥过去。幸而白蛇很快便察觉到是哪里有缺憾,感到一阵轻微的羞怯,旋即给自己变出一身素色布衣像模像样地穿上了,又依照日常所见学起人的举动,只不过踉跄往前走了两小步,他就觉得腰间酸软难支,扶在水缸边沿上撑住身体,好容易才站稳了脚跟。

    水面上漾起的微波很快就平静下来,白蛇按捺不住心中雀跃,一边爱不释手抚摸着自己的脸,一边细细观摩起水中的倒影痴看了一回,只把水缸当作一面镜子来照,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喜欢。或者不如说,正是因为他心里的那个人应该会喜欢这副模样,所以他便也爱屋及乌地喜欢上了。可惜妖人有别,不能给他看到呢,白蛇不免觉得有些惋惜。

    这一照就让谢云流看得一清二楚,水面上倒映出的那张脸朱颜玉容,眉目楚楚,额心处指尖大小的一点殷红娇艳欲滴,端得是一副好皮相,这分明就是李忘生的样貌!一时间谢云流心跳如鼓,猛然明白了过来,暗叫一声怪道李忘生得了这么一副我见犹怜的皮囊,原来是从他的画里偷来的。只是如此一来,反倒叫他更加分不清白蛇和李忘生究竟谁先谁后。它其实是李忘生,还是李忘生其实才是它?如果这就是他与李忘生之间的因果,又到底何为因,何为果?谢云流震惊地陪他看了一会,这些疑问最终变作一记记重鼓,沉重地敲打在他的心口上。

    少倾,这个李忘生才恋恋不舍地从水面上移开视线。他既能变得人形,行动方便许多,自然想为那人做更多事,帮更多忙,旁的事他暂时还不懂得,便想着或许可着手学着少年平日里忙碌的模样帮忙做些简单的家务。可惜他的化形之法掌握得还不算精熟,且化形消耗巨大,他日常饮食又过分清淡,体力不足,每每化形只能维持短暂的一小段时间便要歇上好一会。

    他的努力很快就初见成效。少年起先惊讶过为何家里还没来得及洗的几件脏衣服待他回来时就已莫名被收拾整齐了,灶台上的那一口空锅中又为何离奇地多出了一大碗热乎乎的饭菜。虽然一开始衣物上总忘记打上皂角没彻底洗干净,饭菜也多半带了股可笑的糊味儿,时日稍长,一切都逐渐变得愈来愈好,洗晒过后的衣物又干净又松软,透着淡淡的阳光芬芳,饭菜的香味更是几乎能与镇上最好的那间酒楼里飘散出来那种叫人食指大动的诱人风味相媲美。

    他当然也听过白水素女的传说,可从未奢求过这样的好运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况且他有手有脚的,自问有余力自求口实,也并不需要这样的奇遇。只是有些夜晚他心不在焉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间难免走神去想先前那位神秘老者说过的那番话,便总掩不住暗藏在心中的那份期待与欢喜。他也试过藏在附近蹲守了几次,可惜一直缘悭一面:他怎么比得过白蛇身形灵活,更何况白蛇早就将他的声音气味牢记于心。

    不过,少年很快便不再为此惊异了。白蛇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然而每逢有这种异象的日子,少年回来时都会发觉它比往常还要困一些,通常要昏睡上好一阵才有空缠着自己玩耍。他如此敏锐心细,这一来二去的,如何能猜不出个中缘由。不过,白蛇既不愿现身见他,或许背后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苦衷,因此他未并戳破此事,暂且装作不知,日常交流也小心避开这个话题,从不去打扰对方的付出,只是心疼它如此劳累,到了喂血的时候免不了不着痕迹地多弄出一些喂给蛇吃。看它吃得香甜,少年心中便已足够满足。他们早就是一家人,彼此间地位平等,实在无须在究竟谁给谁付出的更多些,谁又欠着谁的恩情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

    少年每日在外砍柴维持生计,白蛇就在家中为两个人的生活精打细算,日子很快便有了些起色,就这么和和睦睦地过了数年,这其中的辛苦与甜蜜不足为外人道也。少年在日更月替中逐渐长成了青年,身板和面孔也逐渐长开,成了十里八乡最为名声在外的那个俊后生。虽则他家底薄是薄了些,不过模样生得俊,人又正直肯吃苦,新媳妇一进门便可掌家,也不用侍奉公婆,细算起来也称得上是一门说得过去的亲事。陆续便有媒人上门为青年说亲,可都被他一一拒绝了,只道是家中已供奉了白蛇仙,不好再唐突了佳人。

    村里人这才晓得他不声不响地养了这么一条可能会吃人的东西,而且听他的口风,竟是已养了许久了。每逢有外人要来,那条白蛇便将身形恢复成原样,那么硕大的一团懒洋洋盘在床上,几乎占去了大半张床,尾巴不安分地甩来甩去,有时候见他们聊得久了,它还会存心在床板上使劲拍几下,弄出些吓人的动静来。偶有些胆大的媒人前来,看见了青年家里那条庞然活物,被唬了一跳之后还能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容,忍不住要劝他一劝:养只猫儿狗儿雀儿的,也能听个声响得些趣味,他成天指着一条白蛇过,莫非是被那白蛇精勾走了魂魄不成,怎么连新妇子也不要了!要知道蛇天生冷血,他若是想养得熟,正如鲤鱼长翅膀,公鸡水中游——那是没可能的事!

    每每听到旁人这么说,青年并不多做反驳,只以笑而不语应对,还是礼貌客气地将她们送出去。待到看热闹的人都散尽了,青年才把门仔细关好了,坐到床边把它抱在怀中抚摸:“做什么故意变大了身形吓唬她们?”

    他竟然为了外人训自己,白蛇便有些气咻咻地吐出信子嘶嘶两下,意思是才没有故意咧。

    青年又问:“三番两次的,吓跑了我好几段姻缘,我想娶别人恐怕也娶不上了,你是要将自己赔给我吗?”

    白蛇嘭地一下又变作细细的一条,流水一般滑入他的袖中。

    青年看了免不了又是一声叹息:“唉,你什么时候才能改了这一害羞就往我袖子里藏的毛病?”

    见白蛇不肯搭理他,青年默了片刻,自言自语一般说道:“都说不求手上有金,但求心里有人,也不知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外人不了解白蛇真正的脾性,青年的愿望又被他深埋于心底,日子一久,周边便难免有些关于他与他那条蛇的杂音逐渐流传开来。有人说他与那条模样可怖的大蛇成日里吃住都在一起,竟半点也不见害怕,说不准也是山上的什么妖孽变的,所以才会和它如此亲近。又有人说那条白蛇其实也不是白蛇,而是山林中的异气化生,轻易便能绞杀人于须臾之间,尤其喜爱吮食人的脑浆,同那青年来往只为将他留待日后慢慢享用。若非青年与他的祖辈都自小长在村中,实在来路很正,只怕连村头丢了一只肥鸡,坡上少了半头呆羊都要被归咎于他。再有就是,不知打哪来了几个不长眼的道士,说是听闻这里有青年被蛇妖蛊惑,道貌岸然打着除魔卫道这么个名号大张旗鼓地来了,开口便向青年索要金银之物,往往还未靠近那间小屋就被青年挥着那把斧头赶跑了。青年倒并不以为意,反而偶尔会从谣言里捡些猎奇有趣的部分说与白蛇听,只当那些闲言碎语是茶余饭后的一点消遣罢了,却不知白蛇在心中很是替他愤愤不平。

    这些人类,他们分明没有一副辨别妖与人的火眼金睛,仍将那满口胡言说得言之凿凿,仿佛只要他们信了,那便只会是事实,却不知口舌最易生业力。他虽然生而为妖,却也懂善恶明事理,又岂会去戕害他的恩人。何况,何况……他的恩人亦是他心上唯一之人。都说妖言惑众,听过了这些颠倒黑白的传闻,再想到他待自己的好,反倒让白蛇时常有种说不出的茫然,分不清谁才是人、谁才是妖了。

    世事便是如此难料,青年越是明里暗里护着那条白蛇,越是抗拒旁人给他说亲,冬去春来,他的名声反倒不胫而走,越传越响了,连稍远些的镇子上都听说了他们的故事。越来越多的人都来凑这个趣儿,踊跃地想将青年的婚事说上一说:万一成了,既可成人美事,又能将那些大户小姐许下的一大笔银两挣到手;即使不成,也能瞧一回热闹,看看这青年究竟是何许人也。这些财多势大的不速之客搅扰得青年烦不胜烦,却是一个都得罪不得。

    这情况一直延续到某个富户家娇养的小姐因说亲不成气上心头,一怒之下便命家丁来把青年的家彻底毁掉才算有了些改变。她的计划当然无懈可击,难免得意洋洋盘算着,那有眼无珠的呆头鹅若是走投无路,当然便会乖乖听话来给她做入幕之宾。那伙人从镇上远道而来,不熟悉此间山路,只敢在白天行动,寻到那间小屋时正巧赶上青年外出不在。几名家丁赶紧掏出那些早准备好的火石煤油等物品,正要去引燃屋子外围堆着的那几垛柴火,却不知而白蛇远远地就闻见了几人身上那种意欲图谋不轨的不寻常味道,心中早有一计。

    只待家丁们走得再近些,他便利落地使了些简单的障眼法,在几人面前变出许多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妖怪的虚影遮天蔽日地朝家丁们围拢过来,形貌可怖,威势骇然,即便没有实体,也不会说话,但那些人平日里仗势欺人惯了,哪里见过这等逼真诡谲的场面真发生在自己眼前,即便青天白日乾坤朗朗也被着实被吓得不轻。

    几人正尖叫着在抱头鼠窜,从屋内忽然款款走出来一名蒙着面纱的年轻男子。众人见他着了一身简单的素衣却风姿不俗,面纱下隐约透出的那张面孔又十分温柔可亲,正待向他求援,谁知对方瞧见了他们,玉白的一张脸上却突然间迸出冰霜之色,一开口吐出的也并非人语,而是如蛇一般的嘶嘶声。男子的那双眼睛忽然华光大盛,不过转瞬就已变为妖异的金瞳,众人甫一对上那双眼,便如同被蛊惑住神智一般忘记了如何行走,只晓得用四肢在地上爬行,速度竟也不算慢。待他们梦游似的爬出去好几里路才突然醒过神来,发觉四肢衣物早被磨破了几个大洞,吓得连忙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地打道回府,心有余悸地纷纷表示青年家不干不净的,不知道是被什么脏东西盯上,再不敢去了,我们小姐万万不可嫁过去啊。于是青年和他的那条蛇更成了坏名声响彻方圆数十里的一个谜。

    青年并不介意此类是非,既然有传闻他家附近精怪作祟,他刚好将计就计地默认下来,为自己换了下半辈子的安宁。没人再来打扰他们了,他很快活。他心知肚明,必定是白蛇在从中捣鬼,每每一想到这事,便忍不住微微一笑,望着白蛇的眼中也满是柔情,好像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一个正值当年的男人,当然也会有欲望,偶尔自渎,他总是做贼似的小心避开它,往往趁它熟睡的时候匆忙做上那么一回。全因为他从来都正经将它当做一个人来看待,怎好大刺刺地当着它的面做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他更怕倘若真要去面对它,自己便无法不想它。那个轻软曼妙的身影如今离他越来越近,尚未学会开口说话,就已先学会了在梦里执一支妆笔盼着他,盼到了,便挑起眼帘看他,羞涩地将笔递进他手中,非要他为自己的眉心处落下最为至关重要的那一点红。有时候大约是嫌那一笔画得不那么尽如心意了,那人便有些不大高兴似的撅起一点唇角,往往拧着纤柔的一把腰缠过来,把自己送入他的怀抱,等待他亲吻,等待他来哄,那模样实在娇气眼熟得叫他心惊。

    然而他越是自欺般的遮掩,白蛇却越是心生疑窦,不信他与它之间还有什么不能交心的秘密。蛇在一次假寐中总算等到了,听得身畔那人呼吸愈发古怪地粗重起来,它忽然不动声色游行至他的枕边,非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隐秘,又是何故夜中不寐呢。

    青年冷不防被它抓了现形,暗夜中咫尺之遥的那双金瞳湿润朦胧,何等的清纯魅惑。他的心胡乱跳得发狂,其实白蛇只是无辜又专注地看定他,忽然好心吐出一点信子,轻轻柔柔为他舔去鼻尖上凝住的一滴汗。这刺激何止胜过方才自渎时的百倍千倍,猝不及防之下他轰的一声大脑内一片空白,于是再难自持,重重地喘息一声xiele一大股稠白浊液在手心里。

    他尚在面红耳赤地粗喘着气,白蛇已好奇心过度旺盛地寻着那缕石楠花般的气味本能朝他身下靠了过去。那根半硬的东西还在他掌心里不受控地微微哆嗦,热腾腾地间或往外溢出些没淌干净的浊液,眼看它被那气味引诱得晕晕乎乎地吐出了一点信子,就要去舔吃他的精水了,青年猛地回过神来,羞窘欲死,忙不迭把它拨弄开了,起身下床急急奔到屋外给自己浇了半桶井水冷静冷静。

    自知理亏,他不敢回头,心不在焉地舀出了些凉水潦草地清洗,洗了一会儿,身上还是很热,他终于还是没能按捺得住,咬了咬牙齿,假装不经意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这一眼就叫他无限懊恼,懊恼得快要死掉。

    白蛇被他一连番的动作带得滑落在地,呆呆地愣在原处,此时却是已颓然盘成一团,实在想不通他怎么突然如此冷淡,还背地里偷偷弄出些好吃的不与自己分享,似乎委屈得不得了。

    他无法再忍耐下去了,自己眼下所为完全是一种虐待,手忙脚乱地匆忙收拾完便赶紧回去,先是将它搂入怀中,后又抱着它回到床上。如此加意温存哄了它好一会,白蛇才愿意如往常一般重新缠回他的小臂上,十分遗憾地在他掌心里舔了舔,姑且原谅他了。

    舔过的那处麻酥酥湿漉漉的,一点微凉的痒意油然而生,激得青年呼吸一窒,才抒解了一回的身下顿时又起了些感觉。纵然他这时候情欲裹身,可适才好容易才把它哄服帖了,眼下他哪舍得再将它推开,于是只好极力忍耐欲望。

    折腾到这会,白蛇也正瞌睡着,只觉得身边的这个人忽然一下子身子绷紧了,呼吸也粗重许多,却是一动也不动,过了片刻,他还莫名其妙打了个寒噤,出了一身淋漓的透汗。凉凉滑滑的,白蛇喜欢得很,顿时心花怒放,不觉缠他缠得更紧了些,迷糊间天真地想,这几日晚上可真是热得难熬,还好有他在身边。殊不知它身边之人心中是如何似油煎火烤一般,又正在如何猛烈地痛骂自己。

    他从未奢求过要得到它,就已愿意为它做任何事,说任何话。一厢情愿地爱上了它已属大大的不该,它已经如此慈悲善良,肯这样垂爱他,甚至甘愿留在他身边日夜照顾他的起居,他怎么敢对它生出那种心思,他怎么对得起它?可身下却枉顾他的想法,诚实地硬得发疼。这一整晚他过得极为煎熬,闭上眼都是些难以入目的画面,看过了,便忘不掉了,痛苦到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溺毙在这种羞愧万分的情绪里一了百了,直至天明心里才算略好过了一点。

    时值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节,人或者别的什么动物思维迟缓进而变笨也是有可能的。当事双方皆不明白,谢云流在一旁却冷眼看得清楚,自己前世对李忘生倒似是有几分真情意在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他一般,在李忘生似有若无的欲拒还迎之下还能保住定力。实际上,他也是被李忘生蒙骗了那么一回,才刻骨铭心地长了些记性。李忘生,李忘生……他的脑子里忽然闪现过这样的疑惑:究竟是前世的一条白蛇修出人形,假借师弟的身份来考验他的道心,还是李忘生终于沿着流淌在骨血里的模糊印象,状似无情却是有意地接近他,只为偿还那些早被他遗忘到脑后的未尽之恩?

    过去谢云流总觉得朝夕相对地厮混在一处,就算是块石头也总能叫他给捂热乎了吧?因此他也曾半真半假地拥住过李忘生,然而当时看对方浑身紧绷成那个样子,只道是李忘生不愿不肯不想,略试过那么两回他便淡了几分心思。从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恨,自那惊天一变之后谢云流只当自己确实是无师自通了,到了这一刻,仿佛又有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随着白蛇的心绪起伏在他的胸膛里死灰复燃,他却忽然不那么敢肯定。

    谢云流根本无法从前世的这个自己身上获取到什么答案,仅仅是在对自己的迷茫感到不齿,或许其实是眼下他的自尊在迫切需要这种不齿,仅此而已。

    等谢云流从这纷繁的情绪中暂时解脱出来,眼前的景象在弹指一挥间已倏然略过了许多。

    垂暮,是多残忍的字眼。白蛇太早有了灵识,尚未来得及亲身体会个中滋味便得了高人点化,寿数被无限拉长,又常年被人浸在蜜糖罐子里泡着,自然会错把这样日复一日地吃花饮血当作是一种永恒。待到他发现那人喂给自己的血液中那种生命的感觉已经淡得微不可察,一切都已经太迟。

    他这时才记起看一看人类的脸——事到如今,透过他那双眼睛谢云流已是看到什么都不会吃惊了——恍然发觉原来对方须发都白得彻底了,手背上也早爬满了层层叠叠的皱纹,松弛的皮肤下深埋着一条条凸起的青筋。

    怎会如此?白蛇很惊慌地看着这张衰老的面孔,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他虽从一开始便懂得世间万物若不修行得道,最终归宿无非都是化为一抔黄土,可他还没做好为他立碑的准备,他永无可能做好这样的准备。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一条生命已经走上了下坡路,便只会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子挽回这种消逝的。冥冥中他终于醒悟过来,这就是所谓的天道了。

    他只好越发缠着年迈的恩人,寸步都不肯离开。夜间就寝时便盘在对方枕侧,连白日里他去上山砍柴,白蛇也要紧紧缠在他手腕上时刻跟着他,生怕对方会突然一去不回。若是他留在一个自己无法找到的地方,那自己该如何才好?

    有时候那人也会打趣他,怎么这么多年吃了他那么些血下去也不见长大?这个长大指的当然不是蛇的身形。只是那人如今是真的老了,略笑上片刻便面色青白,感觉胸闷得厉害,非要喘上好一歇才能缓过来,白蛇见他这样,心中更是苦涩酸楚不已。

    为了给他延续生命,白蛇不惜自损修为,在每一个深夜悄悄将自己的真元口对口地渡一些给对方,只求能让他多活一段时日,再多活一段时日。好在现在的他夜间总是睡得极沉,白蛇又足够小心谨慎,从未将对方惊醒过,只可惜无论他喂进去多少真元,都几乎好像只会原封不动地从这副身体里逸散出去。白蛇并非对此情形毫无察觉,却也只能眼睁睁任它们流失,但他还是执着于要为那个人做这件事,一日都不曾放松过。

    谢云流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心里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看到了,他的最后一日乃是一个普通的雪夜。彼时那个人缠绵病榻已经有一阵子了,吃再多的苦药也不见起色,心里便对自己行将就木,恐怕时日无多这件事有了些预估。原本都已昏昏沉沉睡了大半日,这会子天都黑透了,他反倒突然警醒过来,总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睡下去了。他在床上猛地坐起身,转眼间便想不起来是有什么要事非做不可,尚在苦苦思索,就已支撑不住身子重又躺了回去。很快他便察觉白蛇幽幽地来到他的身边,温驯地将脑袋往他无意间摊开的那只手掌上一搁,似乎正安静体会着人的温度在一点点流逝。

    这一生有白蛇陪伴,他过得很满足,但在生死真正来临的时候,没有人会不心慌惧怕。它还是这副数十年如一日青春正艾的模样,自己却已经如此衰老了。他费力地动了动拇指,指腹在它额间那处鳞片上轻轻拂过,还是他熟稔于心的微凉触感,只是浑身上下提不起什么力气,连与它亲近都变得勉强艰难许多。

    那人缓慢摩挲了几下白蛇的脑袋,手指像吸饱了水的沉重的云,于是停住了。相顾无言,在这个瞬间,他突然只觉得窗外的风雪声离自己很远,心底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隐隐沉浮:等我死后,它又会和什么人一起生活?

    白蛇不知他心中所系,只是微微仰起头固执地盯着他,一下都不敢移开视线,它的胸口好像被一团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牢牢堵住了,那一口气于是发不出去,全闷在身体里。

    看到它这副心碎难过的模样,他知道自己是瞒不过它了,一种巨大的悲伤忽然萦绕在他的全身。

    他是不信什么来生的,人死如灯灭,灯再亮起的时候,内里便已不再是原先燃着的那团火。他只是实在舍不下它。

    一两点晶莹的水珠从人的眼角涌出,将落未落的,白蛇虽不清楚那究竟是何物,冥冥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它的头脑中不断呼唤它,要它不要去看它们。它完全置若罔闻,只是顺着他的胸膛、肩膀、颈项一路这么攀上去,仔细地为他舔去了。那是一种冰冷的水液,微微透出一点发咸的气息,它很不喜欢,才不要这种东西留在人的身上。

    那人兀自出了一会儿神,眼中逐渐恢复了光彩,脸上有了些奇异的烫红。他轻声道:“我想看一看你,好吗?”

    白蛇当然明白对方是想看什么,顾不了那许多了,可连日来法力消耗过度,眼下再使不出力气为他化形。白蛇在心急如焚中无暇分神,谢云流却在一旁看得分明,那个自己默然等了片刻,随后微微一笑,神情释然:“罢了,下次再给我看吧。”连他这个局外人也看出来了,他如此不会撒谎,也对他说了谎话。

    而那条小呆蛇充耳不闻,还在专心尝试化形。等白蛇终于将那副人类的身体幻化出来,颤抖着拿手去探了一回鼻息,才知他早早去了,只留给自己一捧眼泪的滋味。白蛇一时间神魂俱碎,只晓得哀切切地伏在他身上,既哭不出声,也学不会流泪。人的身体逐渐冷下去了,蛇内心里的一部分便也随着这种冷永远地就此死去了。

    谢云流神思恍惚着从李忘生的记忆里退出来,发觉自己居然满眼噙泪。好,好,好,真是好得很,若非亲身经历了这么一回,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做情痴的潜质。

    夜幕中的星光逐渐隐去,此时约莫已是寅时三刻,因为从山脚下那几块巨大滩石上已陆续传来了些刀宗弟子晨起练刀的动静。他是恨透了这条缺德的蛇,它唐突将这份记忆丢给了他,让这份本与他无关的记忆搅得他之心神动荡难平,其心实在可诛。

    他想他应该恨。

    谢云流既没有问李忘生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在什么地方,也没有问李忘生那一世的自己故去之后他又去到了哪里,这些显然已不再是重点。过了好一会儿缓过神,他喉咙发紧,不觉间轻颤的手指已抚上对方的脸颊:“李忘生就是你,对么?”

    李忘生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疑惑既已解开,谢云流终于吐出一口浊气,怅然若失地自哂一回,心道其实李忘生也只是一部分的他。然而李忘生是他,他却不是李忘生,可见当真是天道难测,造化弄人。是天道要罚他,所以从此以后,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再也找不到自己的那个李忘生。

    李忘生见谢云流不言不语,只当他是知晓了一切后果然厌恶极了,再开口时语气中便多有生涩:“师兄,天快要亮了。”

    谢云流嗯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顿了片刻,李忘生心中更是低落:“……时候不早了,师兄是不是要回去了?”

    谢云流却有些糊涂了,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心非木石,岂会无感,他只是觉得与其到头来如此伤心,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认识的好,何必非要将彼此卷入这滚滚红尘之中。不过,他冷静下来一想,似乎自己也并没什么立场在这大放厥词。或许这就是命运,世路蓬萍,追根溯源,是他先离开了李忘生。此刻见李忘生莫名其妙又在赶他走,谢云流内心突然卷起一股急流,这急流让他的血液沸腾,让他本能地要把他留住。只是对方那素白的手腕分明已老实被他扣在掌心里,谢云流的心中却仍不见多少放松。

    “我问你,你方才说我不想见你,究竟是从哪儿听来的?”谢云流神色郁然中隐约有些烦躁,“李忘生,你能不能别老是像这样,擅自揣测我的心思?”

    李忘生闻声抬起头时面上一片茫然,不过这茫然只堪堪维持了一瞬,他便已被人吻住了。此时此心恰如彼时彼心,原来他是真的非常非常需要他,非常非常爱他。

    从此,这个李忘生便留在了刀宗。

    一路无书,二人撑着伞并肩慢慢儿地走回了寝殿,谢云流却并未进去,而是绕行几步将他引去了殿后。

    殿后这处温泉本就是因为他常年体寒,谢云流才请了些工匠特意为他引来而建成的。李忘生有些明白过来,神色倒还算镇定,从谢云流手里接过伞,合住放在门外,雨水便汇成一股,无声息地流到一边去了。

    等他回过身,谢云流早在温泉池子旁站定了。李忘生素日喜洁,适才又淋了些雨,眼下见谢云流已在等着他,不免暗想师兄果然心细如尘,的确是该沐浴梳洗一番。只是他伸出手去,才刚碰到谢云流腰间斜挂的那根系带,手便被对方按住了。

    李忘生脸上有些发烫,轻声问他:“师兄不是要沐浴更衣么?”

    谢云流瞄了李忘生一眼,没出声。

    那种玩味的意思实在很明显,看得李忘生不由得眼神闪躲,亵裤下的一双腿悄悄绞了又绞,他想抽身而去,但既已被师兄牢牢捉住了,一时只好在进退之间两难。虽然他也极力想忽略身下涌出的那股空虚,但到底被看得有些受不住了,李忘生略想了想,倾身贴了过去,主动在谢云流的唇角落下一个吻。

    谢云流只好抱住他。这一吻就把谢云流的魂都整个儿地勾走了,即便时至今日李忘生依然只懂得些单纯的上下勾勒,生涩委婉地进行催促,每当这种亲吻的时刻,他都感到难以自拔地沉迷,说不清究竟是沉迷于唇舌交缠时的那种柔软,还是沉迷于李忘生这个人,总之,他是不可否认地深深陷进去了。

    过了半晌,李忘生才眼里水雾朦胧,喘息着要推开他:“师兄,我的外袍都被你弄湿了,该去盥洗了。”谢云流闻言只是轻笑一声,随即把他的手抓牢了,水银泄地般的将他整个人都重新按回了怀里。

    李忘生于是脸红得更厉害,知道自己用障眼法变出身上那些衣物的事情果然又叫谢云流察觉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跌跌撞撞地一齐坠入池中,李忘生身上那件单衣被水打湿后根本什么都遮不住,彻底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那副姣好的身形。谢云流一边亲他,一边隔着那道虚影去上下摸了一回,只觉得腿长腰窄,骨rou匀亭,叫人流连忘返,不由得想起前一日宵夜和李忘生分食的一碗绉纱馄饨,软滑柔韧的外皮下,内里原来包着那么鲜嫩多汁的一团rou。

    皮肤摩挲间带出来一种熏熏然的痒意,被挑起的情欲给李忘生身上晕染出一大片漂亮的红。李忘生动了情,术法失了效用,在水中现出了蛇身,下半身的蛇尾在水中蜿蜒开来,缠着谢云流的那双手臂却越来越紧,这完全是出于交缠的天性。哪有得了道的妖精与人欢好时连个全乎的人形都维持不住的,李忘生又羞又怕又想,尾尖颤了颤,情不自禁把头埋在谢云流颈窝里,不肯再看他了。

    谢云流有些心痒,连忙将他柔若无骨那一握腰往怀里揽了揽,靠坐在池边又仔仔细细同他亲吻了一回,一边压低声音哄他:“怕什么?不是早说了,你这副样子我也是极喜欢的。”

    李忘生含糊地应了声,一吻完了,温驯地贴过去断断续续亲吻起谢云流的耳后颈项,又细心帮谢云流解开衣物。蛇性本yin,的确不需要太多的扩张和前戏,谢云流向他的下腹一探,那处鳞片不知何时已悄然打开了,急不可耐把那隐秘销魂之处张开细细的一条缝,正一小口一小口往外吐着滑腻诱人的yin露,羞答答等着谢云流的进入。

    其实李忘生心里还是无法很好地适应身体上频频出现的这类变化。谢云流是他的爱人,也是他的师兄,他便是与之欢好,也不应该是像这样放浪露骨地勾缠住他不放,那里又恬不知耻地在馋得滴水。

    最初他也曾神色十分认真问过谢云流几回:“师兄,这样也可以么?”

    谢云流总是为这天真的疑问暗自一哂,这样当然很可以,他很喜欢。

    做得多了,后面他也不再问了。他从来都是最刻苦最勤勉的那个好学生,总是会把诸如笨鸟先飞、熟能生巧、勤能补拙之类的词句奉为圭臬。

    他的身体因此这些年被谢云流用得通透,早不复往日青涩纯情。此刻李忘生大半理智都被拽进了情欲翻涌的漩涡里,自然是一个亲吻,一个抚摸,都能轻易勾得他魂不守舍,让他只能倒在谢云流怀里,一面伸过手去环住谢云流的脖子,一面颤栗着低声说道:“师兄,我好想……”想什么,却到底说不出口。他只觉得浑身一时冷一时热,自己身下的那口xue中又空虚瘙痒得愈发强烈难耐,只晓得徒劳地在收缩着绞紧,动得更急更快也更慌更乱了,却什么都没法儿缠住,于是身不由己地将那处主动贴上谢云流的那根东西。

    性器间亲密接触时的那种爽感令俩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闷哼,早已动情的地方软绵绵地张开一小口,半含住一点guitou,那硬挺粗硕的物什棱角分明,顺势抵在过于泥泞不堪的这张嘴上轻轻滑动几下,xue口便讨好地瑟缩着一颤,从内里乖乖涌出来一股yin水,更是百般热情缠绵地自发要把guitou要往甬道里嘬吸。

    谢云流却一狠心把性器抽离开,换成自己的两指送了过去。布满茧子的指腹按在那水淋过似的rou缝上,轻轻揉了一小会就没了什么耐心,忽然出其不意强硬地挤进去搔刮几下:“好师弟,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你想问我要什么?”

    李忘生说不出话来,只是脱力般的靠在他身上剧烈颤抖着喘了一大口气,xue口美得又吐出一大口晶莹粘滑的yin液。

    谢云流最见不得他这副无助模样,因为这会让他忍不住,忍不住要把李忘生捣得粉碎,再按在身下无情地蹂躏了又蹂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躁动的心绪,伸手覆上李忘生的手背,引他来为自己缓缓抚弄起性器来。李忘生平日里执惯了剑的手将这滚热勃发之物顺从地半拢住了,却在悄悄微微打着颤,再不复平时的稳定和自信。谢云流全看在眼里,体会着他那掌心若即若离似有若无地从自己的guitou上擦蹭而过,马眼立刻被激得兴奋地涌出几缕粘稠暧昧的半透明液体,混着才从对方xue口带出来的那些yin水,胡乱把那只手涂抹得湿了一大片。就连被谢云流带着将他自己那几根沾染着yin水腺液的手指湿淋淋地喂进了口中,李忘生也柔顺地全舔干净了。

    谢云流放他歇了片刻,见谢云流并不打算进入正题,似乎好整以暇在等他亲口说自己想要什么,李忘生脸上不免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他还是不大会说那些凡人的春语,犹豫了一小下,才对谢云流坦言道:“师兄,我是想要与你交尾。”

    谢云流闻言又是一笑:“什么交尾?你这呆子,怎么总也学不会。”话音刚落,他便爽快地使了些力气一把握住那段蛇尾,对准自己的性器就这么如他所愿地按了下去。满xue里丰沛的yin水使得他的性器进入得极为顺畅,几乎是毫无阻碍地就直直插到了甬道最深处。他将性器就此深埋在李忘生体内,享受了一会儿软rou紧紧将性器包裹住热情嘬吸的极妙滋味,硬生生强忍住了,喘着粗气也不忘故意逗一回对方:“李忘生,你吃我吃得太紧了,听话,把你胸前那两粒rutou喂给师兄吃一吃,多流点yin水出来师兄才能动得了。”

    谁料李忘生不疑有他,好骗得很,居然将两手撑在他腿根上,从善如流地挺起身来,真乖乖把那里送与他尝。那里其实不需要抚慰就已能自然挺立,他这个师弟如今是越发了不得了,谢云流微微一怔,眼神越发幽深,一口含住了,接连在那两处舔弄啃玩了几回,唇齿间下的力气极大,那脆弱柔嫩的两点被弄得破了点皮,沾过他的涎液之后被吃得更加肿胀殷红,几乎让李忘生错觉自己要被他吸出些奶水来。疼痛挟裹着剧烈的快感侵袭而来,令李忘生忍不住抽吸了口气,却觉得下腹更是奇怪地酸胀极了,甬道里猛地收紧了一颤,又水汪汪地涌出来一大股晶莹的yin水,藏在温泉水里无声无息地漾开了,别是一番销魂滋味。

    和师兄做着这世间最亲密的事,李忘生只觉得心满意足。蛇的xuerou紧紧纠缠住谢云流那根不断胀大的性器,又把它吃进去了些,谢云流便不再忍了,按住蛇尾的同时不紧不慢地抽送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陷进温暖的水里,交合处因此不断泛起层层道道的水波。蛇的习性到底是改不掉了,李忘生情动难耐,大张着嘴急促地喘着气,不觉向外吐出了一点舌头,谢云流便趁机用双唇含住李忘生的舌头吮吸yin玩起来。他那迷蒙沉醉的神情,绵绵絮絮的喘息,还有正一下一下痴缠收紧的xuerou,无一不在刺激着谢云流全身的感官。只不过,李忘生在他面前何曾如此不知羞耻地yin浪荒唐过,谢云流一想到这,心头火气就止不住地往上窜,腹下又是一紧。

    他忽然抱起李忘生,三两步行到池边,把对方往那块卧石上面放好了,便一心放在下半身,开始大开大合地抽插。正是兴致最浓的时候,性器又硬又重地每一下都凶悍有力地直往藏在李忘生甬道最深处的那块软rou上cao干,拔出去的时候又毫不拖泥带水,只余一点guitou还逗留在xue口,让李忘生以为师兄的那根东西几乎整个都退出去了,趁他放松下来的时候,下一刻再忽然进来,guitou又是故意对准了花心毫不留情地重重撞上去。李忘生颤抖着挨了这几记狠cao,便是再冷,也不得不因为谢云流热了起来。

    蛇的甬道本就比人要窄短些,李忘生新铸成的rou身又生得娇弱柔嫩,连起坐行动间身上衣物与肌肤间的摩擦都不愿领受,如何能承受得住他这般粗鲁莽撞的撞击cao弄。生怕自己的下半身要被cao弄得坏了,李忘生忍不住哀鸣一声,指尖不觉间在谢云流的后背和手臂留下浅浅的红痕,感到那根粗大的性器正不断地捣毁自己体内每一处地盘。蛇尾乃是李忘生的一部分本源真身,自然就有这么点好处,没有哪一处不敏感,没有哪一处不放荡,无比忠实地将正在承受的一切快感全数传递到头脑之中。眼下受了这等刺激,xue中本能地断断续续排出一些淡金色的粘滑情液,顺着那些漂亮的鳞片蜿蜒着滴下来,不为别的,只为助兴,好让那根在不知疲惫般逞凶的阳物早早儿满足了将他放过。

    性器不经意间沾过那情液的地方陡然变得又热又痒,顿时又尺寸暴涨了几分,更加显得狰狞。谢云流盯着那里看得分明,被李忘生此等情态勾得浑身血液都直往身下流去,强忍着火气握住李忘生的腰,把这条yin浪的坏蛇往自己怀里拉,含住对方的耳垂含糊地调侃道:“师弟,你就这么不知足么?还是说,你们蛇妖就是天性如此,最喜欢同人类男子交欢?”

    滚热湿润的吐息喷得xue里的软rou绞了又绞,李忘生缩着脖子不肯回答,谢云流于是变本加厉舔舐侵犯起李忘生的耳廓,不断向耳朵里递送自己温暖的鼻息。李忘生想躲开那种快要让他融化的热度,却不想只是把自己往师兄怀里又送过去了些,鸦黑的发丝被汗水浸得湿透,凌乱地贴在他皓白如新的身体上,整个人看上去都是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那种湿漉漉,衬着他一双眼潮雾蒙蒙的,唇色又分外绯红娇艳,连喘出的气都是香的。从他喉咙里溢出来一些隐忍的呻吟声,细细碎碎的,谢云流听不清楚,只晓得李忘生眼下大约的确是极快活的。

    “你从前做妖时便是如此纠缠别的男子的么?”谢云流停下来了,继续问他一些前尘往事,“不然为什么这样熟练?李忘生,你必须给我个解释。”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他与他之间哪里来的什么别的男子?李忘生哪里晓得怎么和他作什么解释,似乎有点明白不过来:师兄明明也很喜欢,为什么好像突然又生气了?他摇着一点点尾巴尖打算将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于是一边回忆着谢云流过往教他的那些话,一边在战栗中有些勉强地挺起身,学着谢云流的样子含住他的耳垂舔了一回,声音又轻又急,慌乱中一时口不择言地全说了:“师兄,再弄弄那里,好舒服……”

    “这不是会说吗?”谢云流不觉起了些yin虐之心,一边逼问他,一手牢牢掐着李忘生的下巴扭过来,强迫李忘生直视自己的眼睛。只见李忘生目光失焦,落下眼泪来,泪眼婆娑间无辜地睁大了一双眼睛,什么也不说,可眷恋痴情之态尽显,兼之一副任君索取的模样,谢云流骨子里的那点坏水彻底被勾出来,松开捏住他下巴的那只手,拇指指腹在李忘生含情带露的眼角摩挲了一回,忍不住追问:“乖乖告诉师兄,是哪里舒服?”

    李忘生不答了,只是望着他,大概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谢云流看了难免于心不忍,又深知他的脾性,倒也不再勉强他,只把全副心神都放在那张吃人的嘴上。他今日心绪总是很乱,故而做得特别凶,李忘生的身心都被他撞得快要散架,又被折腾得情潮迭起翻涌不休,往往一次高潮还没收尾,就立刻被送上另一个高潮,如此被谢云流强留在情欲的巅峰上片刻不得停歇,于是渐渐地软绵绵垂下了头,无意识地含着自己的一点舌尖咬住,连声音都不大发得出来了。

    谢云流拍拍他的脸,哄他:“最后一次了。”

    李忘生已经不记得这是他说的第几遍了,模糊地应道:“嗯,好……师兄……”

    谢云流满意地朝着蛇的xue道里狠狠一挺,他要把他的全部都交付给蛇的身体,因为他待李忘生从来都不留后手。蛇颤抖着接受了谢云流的所有,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师兄贯穿着cao得透了,整条蛇尾不断卷曲伸直再卷曲,尾巴慌乱地连连拍打在水面上,带起一大片一大片水花,直到他终于迎来那份灭顶的快感,几乎小死一回。谢云流眼疾手快将他捞入怀中抱紧了,可他却近乎痴迷地贴在谢云流身上,用嘴唇去细细描绘起谢云流胸口的胎记,三两道柳叶般细长的淡淡红痕,还有几粒小小的黑点,李忘生忽然记起来了,原来这便是前世第一次见面时他为那人留下的、形似恩将仇报的那口牙印呵。

    他与他依偎着沉在水里泡了一会。人一旦精神放松下来,口风也会放松许多。谢云流从蛇的甬道里取了一点白浊沾在指尖,往怀中人的乳尖上抹了一回,轻慢地揉开了,那嫣红挺立的圆润乳果便被一点一点染成雪的颜色。李忘生看了,脸上也没什么羞怯的反应。

    谢云流忽然开口:“李忘生,近些日子,我总觉得活得太久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再多的情债也总有还完的一天,李忘生来到人间已经太久了。其实这是他在委婉问他,你是不是要走了,你会不会走?

    李忘生摇摇头,靠在他肩头,执拗地为他抚平眉心的那个川字:“我不走,师兄。无论如何,我都要陪你过完这一生的。”

    谢云流便明白,他果然是听懂了。

    “你这呆子,怎么和小时候一样,不许我皱眉,自己又这幅老气横秋的样子。”谢云流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好看的。”

    “是么?”李忘生微微一笑,抬起一点下巴在他颈侧轻轻落下一个吻。

    事到如今,连谢云流自己也分不清了。所幸在这一个夜晚,李忘生依然是他真正的情人,依然还在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