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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倒满,啜了几口。军官们重新攀谈起来,讨论新一轮的政府任职。话不投机,阮君烈不想坏他们的兴致,便站起来,说:“我走走。”他闪过屏风,往客厅另一侧走去。李公馆的厅特别大,到处挤满客人,一面通向花园。阮君烈在客人中逡巡,看到了几位银行家,穿着西服,在议论经济货币政策。旁边站着他们的经理,正用殷勤的态度拍马屁。一大批年轻军官,每人抱着一个女伴,坐在八仙桌边,饮酒作乐。报馆的文人、学界的时髦人物,也各占位置,正在各自的小范围里演讲。阮君烈喝一口酒,目光在他们中间跳动,忽然发现一个眼熟的背影。这个人穿着一身浅色军礼服,肩膀宽宽的,领上有金花,腰间扎着皮带,身姿挺拔。他正在和旁边的人说话,眼中满满的笑意,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阮君烈心中一阵激动,忙拨开人群,说:“让我过一下。”阮君烈走到那人身后,在他背上拍一下,唤道:“宾卿!”听见他的招呼,此人惊诧地回头:“子然?”阮君烈,字子然,1945年抗战胜利,官拜中将,升为第十二集团军司令。阮君烈上前一步,揽住他的肩膀,亲热道:“宾卿,你调回总参,为什么不告诉我?”叶鸿生,字宾卿,1945年抗战胜利,官至上校,在参谋总部任职。叶鸿生面朝阮君烈,并腿立正,利落地行一个军礼,问候道:“阮司令,恭喜你!我前两天才到总参谋部。”被他恭维,阮君烈笑得咧开嘴,上去攀住他的肩膀,说:“你过来,我们喝两杯。”叶鸿生与身边的人告辞。阮君烈看了一眼,发现和他交谈的人是罗鼎文。一个带着眼镜的文化人,是报馆的笔杆子。阮君烈笑着,问身边的军官:“你要弃武从文了?”叶鸿生笑道:“怎么会。”他们两个朝花园走去,走到台阶下面,交谈起来。先是说了时局,两人感慨一番。叶鸿生说:“长官,倘若你父亲还活着,一定很高兴。”中原战场上,阮君烈的父亲已经牺牲。阮君烈端着酒杯,欢喜之色褪去,露出凝重的表情:“是啊,他会很高兴。”叶鸿生用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一下他的杯子。阮君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阮君烈问叶鸿生:“你家里人呢?你meimei怎么样?”叶鸿生说:“沦陷的时候,她得病死了。”阮君烈又问:“你外甥呢?”叶鸿生摇头,说:“没了。”阮君烈沉默下来。叶鸿生依然笑着,笑容有些悲戚,开解道:“没什么。牺牲那么多兄弟,可我们还活着,看到了胜利。”阮君烈随着他的目光,看着花园,栏杆边栽着一排松柏。两个人不由自主想起很多。叶鸿生将酒水洒向泥土,告慰英灵,喃喃道:“兄弟们,我们胜利了。”阮君烈从旁边找到一壶酒,重新斟满酒杯,和他一样,祭祀一番。叶鸿生振奋精神,笑道:“和平就要到来。学校今年都多招了些学生。”阮君烈也重新笑起来,说:“是啊。日本鬼子滚蛋了。这几日,街上全是爆竹屑,都变成红色的。”叶鸿生说:“长官,听说你重新修了阮公的陵墓?”阮君烈说:“对,我重新修葺了一下,下次你也去看看他。”叶鸿生点头答应。阮君烈说:“他看见你会高兴的。我父亲以前就说过,你一定会有出息,他还把玉逍遥送给了你。对了,你现在还骑马吗?”玉逍遥是一匹骏马,长一身青色的好皮毛。叶鸿生笑道:“它的后腿受伤了。我把它放在乡下的宅子,差人照顾。”他们两人叙了一回旧,厅里已经热闹起来。阮君烈回眸一看,原来李太太爱票戏,今天请来几个角,准备唱几个段子助兴。叶鸿生说:“长官,我们进去吧。”叶鸿生做个手势,请他入厅。阮君烈捉住他的手臂,两人并肩进去,找一处宽椅。叶鸿生请阮君烈坐下,然后侧坐下来,陪着他。李太太请来的戏班子捧着铙钹琴弦,三三分开,坐在场边。红角坐在一旁,等待开场。阮君烈靠在椅子上,说:“不知道今天唱什么。”叶鸿生说:“唱的是潭派。”阮君烈看他:“你还会票戏?”叶鸿生摇头:“我不懂,但是以前在家拉过琴,懂一点音律。跟罗先生认识后,他劝我发展一下爱好。”罗鼎文好像是个票友,阮君烈向前望一眼,看到他正坐在前面,兴致很好。阮君烈说:“你和这帮文人还蛮投缘。”叶鸿生含笑说:“蔡元培先生不是提倡审美教育,说这和智力教育,体力教育一样重要吗?我也身先士卒,表率一下。”阮君烈提起兴致,随即命令道:“那你去拉一个给我听听。我还不知道你会这个。”叶鸿生吃一惊,苦笑起来:“子然……”阮君烈板起脸,催促道:“快去!上战场都没事,上台有什么好扭捏的。”叶鸿生立起来,带刺的马靴啪得响了一声:“遵命!长官!”叶鸿生接受任务,朝台上走去。他说服一番,不知用了什么歪理恐吓,终于让人把胡琴给他。叶鸿生从琴师手里取过乐器,坐下,抬头对阮君烈一笑,做好准备。阮君烈腮边带笑,充满兴味地看着他。叶鸿生身材欣长,非常适合穿军服,浑身透着英武之气。他的眉眼长得却很秀气,微微笑着的时候,流露出一种温柔之意。顶上的灯照下来,戏服五彩斑斓,铜锣金光闪烁。第3章顶上的灯照下来,戏服五彩斑斓,铜锣金光闪烁。西皮流水板响起。角儿抖擞精神,智取定军山。一众客人兴致高昂,不时叫好。李太太过来,做到阮君烈身边。佣人将果盘摆到他们跟前的小几上。李太太捏了枚杏仁脯,送到嘴边咬一口,笑问:“阮司令,叶参谋是你的老部下?”阮君烈说:“怎么会,他比我参军早。我还要叫他一声叶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