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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一轮圆月悬挂在当空,周瑜披着黑貂皮的大氅,站在北宅别院的回廊中,默默地望着晴空中的明月和闪烁的群星。 他睡不着,说不上是兴奋还是忧郁。 身后的卧室里自己的宽榻上睡着四脚八叉的孙策,他喝得太多,呼呼地打着呼噜。老实说,吵得周瑜有些不习惯。 今天晚饭后,孙策说什么也不去道南大宅自己的住处,非要和周瑜挤在一起。两人共卧一床,天南地北地聊了好久。主要是孙策述说着几年跟着他爹南征北讨的故事,周瑜静静地听,偶尔问些问题。 直聊到孙策哈欠连天,舌头发木,最后呼呼大睡。周瑜却没了困意,他披上大氅,独自在院子里踱步。 良久,他来到书房,铺开竹简,拿起狼毫大笔,把心绪写了上去。 暮春飞雨线, 杏花满舒城, 苍璧怜只影, 冷夜一寒灯。 彭蠡翻白浪, ’浅雪’乱蹄声, 鸿鹄双振翅, 吴钩指长空. 孙策没想到自己又睡过了头,爬起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环顾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周瑜的被褥睡衣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 “阿瑜!阿瑜!” 孙策大呼小叫地跑出卧室,迎面差点撞上正端着食盘的周岭。 “策公子,你的早饭。我家公子吩咐按你的口味特意做的。” 由于是周瑜的好朋友,周岭对孙策的称呼也换成了亲热的口吻,像对所有周家子弟一般,呼他为“策公子” 而非正式的“孙公子。” “啊,公瑾去哪里了?” 孙策整理了一下衣襟,假装斯文地问,特意把阿瑜换成了文邹邹的“公瑾。” “瑜公子去庄园校军场晨练了。” 周岭答道。 “他今天起这么早?什么时候回来呢?” 孙策惊讶。 “我家公子每天如此啊。今天还稍微晚了些。策公子以后就知道了,他一早起床,先去父母那里问安晨醒。然后要在庄园练兵习武,中午在那里简餐,下午处理庄园事物,傍晚回来,沐浴更衣晚餐,去父母那里问晚安,然后读书练字就寝。每日如此。” 周岭把周瑜一天的日程给孙策讲了一遍。 草草扒了几口饭,孙策就拉上自己的枣红马,让周岭带路来到周氏庄园。 还差两里路,就看见远处天际间的烟尘,听见震耳的阵鼓。 这阵鼓声让孙策热血沸腾,像点燃了他青春的血液,让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他催动战马径直朝着那烟尘阵鼓处疾驰而去。 瞬间把周岭落下一箭之遥。 周家庄园的练兵场显然是在排阵,孙策见道旁有一青丘,遂策马而上。来到青丘顶,他已经可以隐隐看见烟尘之下的阵式。 左红右青,中间是白色,此刻从远处看,就像一只展翅翱翔的鸿鹄。 这是雁别翅阵型。孙策以前只在阵图上见过,从未见有人真的这么排过。他抬头看向土墩上阵鼓响处,见一白衣少年正手举一只羽扇, 那擂动战鼓的兵士随着羽扇的正反擂出不同的鼓点,阵中的兵士随即改变着队形。这只带着双翼的雄鹰便时而展翅,时而蹲守。变换莫测。 孙策高兴极了,拍掌大声叫好,也不管周围是否有人在听。 他纵身上马,控马朝着土墩飞奔。 周氏庄园的灰色女墙近在咫尺,他愈发催动坐骑快跑, 想早些到周瑜跟前。 突然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孙策就觉得身子陡然一空,接着就垂直下陷。随着轰隆声,他意识到遭了,自己掉进了陷马坑。 周瑜练过兵阵之后,回到自己在庄园里点兵台旁后的住所,一所三进的青砖灰瓦的套院。这里也是他处理庄园事物和午休的地方。当年周晖还在世的时候给它取了个名字:舒戈小筑。 舒城在春秋时属于舒国,后被徐国,楚国所灭。舒戈是舒国一位国君的名字。 周瑜进了舒戈小筑第一进的正房,吩咐把今天兵阵演练的图记拿来,他要进行复盘总结。 侍女小雯呈上一盏热茶,周瑜刚刚坐定,就听见大门外一阵喧哗。 “峰叔,何事喧哗?”周瑜问自己的贴身亲随周峰。 周峰正要去看,大门外闯进来几个亲兵,大声报道: “公子,抓获jian细一名。此人偷窥我军阵演练,怕不是黄巾山匪就是董贼部曲。” 周瑜很惊讶,看看周峰:“线人为何没有传报?” 周峰也很不解,大声吩咐:“还不快把贼人押上来让公子仔细审问?” 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被绳索捆绑得像个粽子一样的人被推了进来,此人一身是土,完全看不清身上衣服的颜色。头上被蒙了个黑色大头套,这是怕他偷看周氏庄园的防卫设置。 那人来到院子里,虽然手脚都被捆在一起,却不断地晃肩拱腰,弄得四五个庄丁居然压他不住。 周峰上去朝着那人都后臀就是一脚,“还不跪下!" 那人被踹得一趔趄,却并未摔倒,然而两只脚间的绳索颇短,他并未能保持平衡,身体剧烈晃动之余,被后面的庄丁又狠推了一把,这次整个人径直朝前扑去,由于双手反缚背后,眼看就要摔个狗啃泥。 那人嘴里发出吱吱唔唔的声音,明显是被用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巴,发不出音。 就在他堪堪着地的一刹那,一个白影闪过,海底捞月似的把他的上身托住。 “公子!”庄丁们都不解一项酷爱洁净的瑜公子怎么会抱住一身是土的这个jian细。 周瑜顾不得腌臜,一把把那人头上的头套扯掉。 和他脸对脸的是一张沾满尘土,状如花狗的脸,只有那双泥泞中的双眸,明亮无比,充满着熊熊燃烧的怒火。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周瑜赶紧把塞在他嘴里的破布扯出,忙不迭地给他解绳子。 “呸,呸”孙策大口地吐着嘴里的脏东西,不禁骂道:“周瑜,你这个泼皮,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峰仔细端详了好久,才大叫道:“是策公子!你。。怎么成了jian细?” “混帐,我怎么知道我怎么成了jian细?去问你家泼皮公子。” 周峰问那几个已经吓傻了庄丁:“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把策公子绑起来?你们怎么绑得了他?” “我们。。。我们。。。他鬼鬼祟祟随意乱闯,我们怀疑是jian细。按照庄子的规矩,我们就放了陷马坑,他掉进了陷马坑,摔昏过去,我们就把他绑来见公子。” 周峰指挥着庄丁抬来了两个大木浴桶,烧了热水,浇进去,把浴桶放在第三进周瑜午休用的耳房内。 这小耳房没有窗,很是私密。 周峰又拿来一包侧柏香丸,撒在其中的一个浴桶中。指给周瑜:“公子,这桶是你的。替换衣物都放在木架上了。我侯在门外,公子有事唤一声。”说着倒退着关上门。 周瑜看看闭着眼睛坐在地上靠着木桶的孙策,走过去坐在他身旁:“阿策,真对不起,这些兵丁不知道是你。周岭又被你甩丢了。” 孙策睁开眼睛,瞪了周瑜一眼。不理睬他的好言好语。 周瑜知道他心里有气,于是站起来,又双膝跪下,给他行了个大礼:“伯符兄, 今天是小弟的不是,给你赔礼了。” 大礼行完,孙策仍然不搭理他。 周瑜站起身来,替孙策宽衣解带:“好啦,别生气了,阿策,我替你宽衣,服侍你洗浴可好?” 孙策心里一股暖流淌过,他生为孙家长子,孙坚家境一般,佣人不多,自从有了许多弟妹,他这个做长子的就常常帮着母亲追着不爱洗浴的弟妹们跑,把他们抓进沐浴桶,替他们脱衣搓澡。而孙策基本上自己照顾自己。今天听说阿瑜要替他宽衣,服侍他洗浴,一种亲兄弟般的温暖涌遍全身。刚才摔进陷马坑的酸痛也都不翼而飞。正想答话,转念一想,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于是孙策翻翻眼皮,冷淡严厉地说:“既然知错,你需答应为兄一个条件,否则我不会原谅你。” 周瑜急忙道:“阿策你快说。” “从现在起,不许叫我阿策。只许称呼我兄长,伯符兄,大哥。” 孙策满脸是土,像只花狗,表情却一本正经。 周瑜一愣,想答应,又觉得孙策有点过分,他明明只比自己大一月,却要求自己处处以兄长呼之。那日后这家伙还能听自己的意见?他盯着孙策看了一阵,突然道:“阿策,今天真不是我的错,也不是我庄丁的错,更不是你伯符兄的错。” “那是谁的错?” 孙策被他说愣了。 “是你那匹战马的错。真正的宝马良驹,遇到这样的坑,都是可以轻松避过或者一跃而出的。” 周瑜说道。 孙策不说话。他知道周瑜是对的。 “如果阿策答应不再生气了,瑜就亲自选一匹上等的大宛宝马赠给兄长!” 周瑜俯耳上去,悄声说。 孙策听了,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抱住周瑜的双肩:“真的?阿瑜你真是我最亲的好兄弟。” 说着紧紧抱住周瑜。 周瑜就势一推,把他推入木桶,一边半嗔道:“赶紧沐浴,一身是土,待会儿怎么去拜见阿娘?” 袁术接到了夫人从寿春写来的家书,里面详细述说了周瑜和孙策两人在寿春的所作所为。 卢氏十分明白事理,把孙策周瑜前一天如何用声东击西的办法把家小先送出城,第二天又扮成新婚夫妇出城的事描述一遍。 她的描述下,孙策是完完全全听从了周瑜的安排。不但把家眷迁走,还客客气气地留了一封感谢书。 给大家都留了面子。这事情做得如此圆满,让人难以想象是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年所为。 她也讲述了和周瑜在合肥的初次相遇,以及在寿春家宴上对音律的精通让人惊艳,特意把冯方女的故事告诉了袁术。 最后还简短地提了句爱女阿绰自从再见到了周瑜,就似乎有些心事了。 她建议袁术要考虑笼络孙坚父子的同时,也要笼络周尚周瑜叔侄,很明显,这四个人将是他成就伟业的不二助力。 谋士杨弘看过信后,正想跟袁术商量周瑜孙策的事,他想建议把周瑜接来和周尚一起任职。 谁知袁术听了,不置可否,半晌,才说道:“你们回信给夫人,让她留意那个叫冯方的女子,把她收留在府中,不要放她出去跟乐伎班子了。” 杨弘听了,一时目瞪口呆,不太明白主公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