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推开房门,是少有的灯火通明。 站在门口,八岐大蛇先是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挂钟。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四十二分,而屋子里的人似是没察觉到夜色浓重,依旧低头坐在床边,专心致志地忙着手里的活计。他身边搁着几朵已经完工的毛线小花,枕头上搭了条白色围巾,听见房门开了也只是抬眸淡淡扫了一眼,手上穿针引线的动作一刻未停。 在八岐大蛇的印象里,须佐之男的生活习惯可谓十分养生。据他安插在周边的械卫监控显示,须佐之男几乎每晚九点半就洗漱完毕关灯睡觉,如果没有他前去打扰,第二天早上六点便能苏醒过来。然而现在已经接近午夜,须佐之男却还没有半点要去睡觉的意思,这倒令八岐大蛇十分稀奇。 一如往常地,他走了过去,望着须佐之男垂下的眼睫,伸手就朝Omega敏感的腺体摸去。须佐之男浑身一激灵,抓紧手中还未完工的小蝴蝶结就要躲开,却在起身之际被八岐大蛇狡猾地搂住腰,还未来得及推开,颈侧便遭了湿湿热热的一吻。 今天实在是个不错的日子,八岐大蛇的心情大好,刚从庆功晚宴上下来便兴致勃勃来到这里,想让这一天在他与须佐的交颈缠绵中画上个完美的句号。就在下午,他扫清了一个对他来说阻碍不小的大家族,蛇神星方圆两千光年内的星系均已彻底掌握在他手中。“六道”的沉疴自此被他铲除,真正完全属于“蛇神”的时代,即将从他手中开启。 他迫不及待地拔下须佐之男正佩戴的发簪,喜悦的心情几乎能从他有些急切的呼吸中溢出来,须佐之男并未推开他的怀抱,居然任由他撩开发丝舔上后颈。他少有的顺从令八岐大蛇有些疑惑,就在此时,他搭上须佐后腰的手背忽然一痛,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紧接着他就被须佐之男用力地推到一边。 “你干什么?”捂着被扎出一个血点的手背,八岐大蛇脸色并不好看。与他一步之遥的须佐之男放下手中尖端带血的钢针,冷着脸举起一团浅黄色毛茸茸的东西,厉声质问道:“你抢羽姬的手套做什么?” 八岐大蛇下意识摸了摸衣兜,那里的布料不知什么时候被揪了出来,被他“抢”走的小手套已经不见踪影。 他皱了皱眉抬头看过去,却惊讶地发现,须佐之男好像红了眼睛。 “八岐大蛇,我请求过你,可你不肯允诺,我便尽自己所能,让我的孩子能暖和一些。”不等八岐大蛇思考措辞,须佐之男已经将他的狡辩堵了个哑口无言:“你厌恶我,想用孩子来羞辱我——也罢,既然他们生来就得不到完整的父爱,你又为何让他们来到世上?” 八岐大蛇刚欲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厌恶你了”,须佐之男又连珠炮似地接了句:“生性凉薄,冷血冷心,你根本不配为人父。” 他的语气强硬,活像是在训话,可眼泪已经掉了下来。这是八岐大蛇在情事以外的场合中第一次看见须佐之男的眼泪,不是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和他的孩子。 正开口欲辩解,八岐大蛇却一时卡了壳,不知该如何打破这片凝滞的氛围。他长达十一年的“实验”很成功,须佐之男已经因为他强行搭建起来的、名为“血缘”的联系牵肠挂肚。他应该为此感到愉悦,可望见挂在Omega眼睫上的晶莹水珠时,向来舌灿莲花的八岐竟一时无言,只能用沉默来回应他孩子的母亲。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须佐之男面上的泪痕已经干涸时,八岐大蛇开口了。 “从明天开始,直到春天第一阵雷声响起,”他拉来一张椅子坐在须佐之男对面:“他们三个,可以暂时使用接送王嗣的飞行舱。” 须佐之男依旧抓着手套,樱花图案上的珍珠光泽柔润,像极了天边正圆的机械月亮。 “你说到做到。”Omega的声音里带了丝哽咽。 “嗯,说到做到。”Alpha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声线是他自己都并未察觉的轻缓。 说着,他伸出手想摸摸须佐之男的脸,虽然已经做好了会被躲开的准备,但须佐之男也并未动作,而是任凭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自下颏抚上面颊,替自己轻轻拭去腮边泪珠。试着平复了呼吸,待情绪稍微稳定了些,须佐之男才捡起刚刚放到一边的毛线和钢针,低头继续缝起即将完工的小蝴蝶结。 眼见人已经被哄好,八岐大蛇感到自己松了口气:“很晚了,睡觉吧。” “你自己睡,我不跟你睡觉。”须佐之男侧过身闷闷道:“我要把这些东西做完,明天羽姬来了就能全戴上。” 八岐大蛇饶有兴趣地望过去,只见那堆小物件里花样不少,有淡粉色的樱花发卡,太阳模样的别针,还有穿着星星月亮挂饰的小皮筋。 忽然,Alpha问道:“我的呢?” 须佐之男闻声抬头,看着八岐大蛇的神情有些疑惑:“什么你的?” 难言的酸味从Alpha一言一语的字里行间中漫了出来:“你给他们做了这么多东西,为什么没有我的?” “你已经是这里的皇帝了,想要什么自然有的是人进贡,和孩子争什么?” 八岐大蛇抓起来仔细打量起那条白色的猫猫蛇围巾,须佐之男生怕这家伙再做出巧取豪夺的勾当,紧张地一把夺下来藏到身后。八岐大蛇吃了瘪,又不依不饶去抓那些太阳星星月亮,然而须佐之男先他一步将它们都归拢到一处挪到背后。 接连扑空令八岐大蛇很是烦躁,须佐之男看着他渐渐爬上冰霜的面孔,心里掠过一丝不安。果然,下一秒,他就感觉缠在手腕上的金蛇动了动,他甚至好像已经察觉到冰冷的蛇信正舔上他小臂,在血管的位置伺机下口。 须佐之男十指扣上床单,然而疼痛还未来得及发生,八岐大蛇却突然停止了牵引,最终面露不耐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算你走运……”八岐大蛇小声嘟囔了一句,得不到满足的欲望令他难以维系平日的优雅:“你还有多久缝完?” 他问这话时,须佐之男刚好将身子探到床头,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把剪刀。那尖尖的刀刃令八岐大蛇顿感汗颜,他甚至猜测起——某天他在须佐身上意乱情迷时,对方会不会突然从哪变出把锐器将他乱刀捅死,隔日皇帝被情人刺杀的驾崩讣告就传遍全狭间,“八岐大蛇”这个称呼最后成为全宇宙的一大笑柄。 晃晃脑袋驱散了这个想法,八岐大蛇将目光放到须佐之男手中,那把剪刀正剪断了最后一根线头,一只紫罗兰似的蝴蝶结赫然出现在他眼前。而后须佐便不再继续钩织,起身拾掇起已经大功告成的小物件。看着他将它们一个个悉心收纳好后装进床头柜格,八岐大蛇感到眼眶发酸,开口道:“真的没有我的?” 须佐之男重重将柜格推了进去,“嘭”的一声在静谧之夜无比响亮,好像是在大声拒绝Alpha幼稚的请求。 “我要睡了,您请便。”拿起浴巾时,须佐之男对还坐在床边的八岐大蛇道了句逐客令。然而当他洗了澡擦着头发走出来时,八岐大蛇却还留在屋子里,甚至颇为得寸进尺地靠坐在床头,眼神上下打量着浑身还湿漉漉的Omega。 “怕什么,我又不是什么魔鬼。”Omega不敢上前的举动令八岐大蛇发笑:“今天不做,以后再说。过来,让我抱抱你。” 兴许是熬夜令他感到困倦万分,须佐之男没有再怎么挣扎,默默走过去掀开被子侧着身躺下。在他闭上眼睛那一刻,屋子里的灯瞬间全都熄灭,兴许是八岐大蛇研究出来的那些铁皮人代劳了——也不知道他在这个房间里到底藏了多少械卫。 就这样想着,忽然,须佐之男感到腰上环过来一条手臂。八岐大蛇的身躯毫不客气地贴了上来,语调轻轻,仿佛爱人在耳鬓厮磨:“你可真无情啊。” 须佐之男没有说话,听不见似地闭目假寐。 “人家说,养个畜生都能养出感情……怎么你就一点也不领情。”他说着将鼻尖贴上对方的睡衣后领,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去,隔着衣料将温度染上令他眷恋的一小块皮肤。 火焰与香木的味道交杂,二人之间的气氛开始微妙地失控。须佐之男开始挣扎着想要脱离,但八岐大蛇的手脚向来麻利又难缠,威胁似地被隔着衣服咬了一口后,他放弃了抵抗,任凭八岐大蛇就这么搂着他,催促自己进入安眠。 就在他彻底睡过去之前,恍惚间,他好像听见八岐大蛇又贴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话。他说,下午刚有只金毛狐狸翻墙越进宫里,腿上还带着捕兽夹,被羽姬抱回寝宫想偷偷养着,兴许明天就要偷偷带过来给须佐之男看——到时候可别被突然出现的活物给吓到。他还说,这几日天气不错,如果须佐之男愿意戴上脚镣的话,他是很乐意带这位“贵客”微服私访,让他去民间感受一番风土民情。 至于再后来八岐大蛇又说了什么,须佐之男都已经听不见了。被标记的身体本能地朝Alpha服从,即便心里再怎么不安,八岐大蛇身上的味道依然像是上等的安神香,涓涓细流一样顺着后颈流向全身血脉,一点点将他麻醉,而后坠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须佐之男迷迷糊糊刚睁开眼,就看见八岐大蛇正站在床头柜旁,正“鬼鬼祟祟”地摆弄一团白花花的东西。他下意识从床上爬起来,目光警惕地望着八岐大蛇,可对方只是看了看那条长长的围巾,示意须佐之男不必那么紧张,接着将“猫猫蛇”又叠好放回了柜格中。 “这么不想让我拿走?” 临走前,八岐大蛇在门边回头道,“不如在下一个冬天,你也给我多做一份。” “幼稚。”Omega冷哼了一声,接着又躺下去,留给Alpha一个侧卧背影。 “这不叫幼稚,这是治国之道。”八岐大蛇道,“毕竟,对于人类来说,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小孩子的东西,你也要抢。”须佐之男小声回了一句,身体疲惫、眼皮困乏令他只能无意识间吐出只言片语。 “我已经将自己最珍爱的所有物分给了他们,适当地索取回报,不是很正常吗?” 八岐玩笑似的话语被轻轻阖上的门板隔绝在外,窗外的钟声恰好于此时响起。最后一记钟鸣远去,迟来的太阳自穿过窗户洒入房间,温柔地照拂在梦中人脸上,似是在织就丝绸般柔软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