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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相径庭,笔锋也大不相同,可被乐逾捉住手写字,一笔一划,起承转合,犹如写过千百遍的熟稔。不及午时,萧尚醴的车架就开回宫城。马车在积着薄雪的御道上留下一道道车辙。萧尚醴自衣袖中取出那张扇面,手指沿字迹抚过。他想起被乐逾牵引,想被他教写字,慢慢地落笔引笔,写的是“昆明夜月光如练,上林朝花色如霰”。嘉陵江上的夜月,凤台外如朝霞的桃花。往事历历在目,都在这雪天之中涌来。这诗的最后两句并未写在纸上,乐逾却知道他必然也了然于心。“花朝月夜动春心”,末一句便是“谁忍相思不相见”。——————萧尚醴回銮,他身边的宫人入承庆宫向皇后通报。大将军的侄女,婕妤吕氏小字灵蝉,恰是此时到承庆宫侍奉皇后,见宫人来就在殿外暂待。皇后自吴宫带来的女官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嫔妃,斜挽发髻,不喜张扬,只插两三支簪钗,笑道:“婕妤今日这时才来,皇后殿下念着婕妤多时了。”这位婕妤眉色天然,鼻梁挺秀,眼尾细长,很有韵致,谦逊道:“前些日子殿下称赞过我宫中的金乳酥,今日晨起做了些,就耽误了时辰。使皇后记挂,是我的不是了。”那女官讶异道:“竟是婕妤亲手做的?”吕灵蝉含笑道:“殿下出身高贵,如今更尊贵,我也没什么能献上的,唯有一些心意,不叫人嫌弃才好。”又担忧道:“这几次来都不见聂娘子出来,娘子身体还不见好么?”皇后宠爱聂飞鸾,令她教授宫中歌舞,这是人尽皆知的。可她当年练盘中起舞,为使身轻如燕,用过几味猛药,折损了身体,又为练舞留下许多旧伤。十余岁时显不出来,如今二十五岁,浑身伤痛渐渐显出端倪,一到冬日就需要卧床休养。女官还未答话,却听田弥弥召唤,吕灵蝉带侍女上去。宫人自暖房中折了花来,田弥弥握一把剪刀修理花枝,意态甚是悠闲。有道是居移气,养移体,她未满二十,就母仪天下,如今钗环耀目,明艳绝伦。桌案上摆着一局棋,上覆一张丝盖,是前度萧尚醴与她对弈,棋没下完,留下回再续。她亲手整花,插在一只素雅的耸肩瓶里,遣人送出,吕灵蝉暗道:想必是送往太后宫中。当今天子至孝,皇后果然聪慧。又见一只舞姬奏乐图的扁瓶也插过花枝,竟不摆在殿内,两个侍女一左一右恭敬端起瓶向后去,却不知送往哪里?田弥弥这才随性道:“吕婕妤来了,怎不早些通传?”不待女官回话,吕灵蝉拜道:“陛下与皇后殿下一体,陛下的宫人来报事,妾身不敢僭越,所以不敢通传入内。”先帝刚愎多疑,嫔妃窥探天子行踪是大罪,圣驾在何处,又去往何处,唯有皇后与天子夫妻一体,可以过问一二。萧尚醴即位以来,时常遣人去承庆宫告知皇后他的行迹,足见他对皇后的看重。田弥弥关切道:“你素来柔顺勤谨,只封婕妤倒是苛待了。”吕灵蝉道:“婕妤之位是妾身自己求的,绝不敢有怨。妾身侍奉陛下本就在淑妃jiejie之后,若与jiejie同在二夫人,反而要日夜惊惶了。”楚制皇后之下有二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婕妤在二夫人之下,九嫔之中,依吕氏的家世,算是低封,据说大将军十分不满,责问过侄女,她却说是自己执意所求,请叔父息怒。谦卑若此,真不似吕家的女儿。田弥弥道:“婕妤的确不喜与人相争。”吕灵蝉轻声道:“恕妾身直言,陛下的后宫无宠可争。”田弥弥与她对视一眼,待她说来,吕灵蝉道:“陛下……一月内留在后宫不过十四日,逢十逢五必至承庆宫,又有五日去淑妃jiejie宫中说话,三日……驾临妾身宫中。”可每次入她宫中,都只是用膳说话,入夜后往往回勤政殿,料想淑妃处也是如此。吕灵蝉道:“淑妃jiejie再得眷顾,也不曾多见陛下一回。陛下宵衣旰食,勤于国事,无心在后宫,哪来的宠可争——妾身不求得宠,但求无咎。”田弥弥道:“查探陛下行踪,你这时倒不怕僭越。”吕灵蝉垂首道:“妾身知罪,但凭殿下发落。”田弥弥只觉有趣,道:“你但求无咎,为何不与淑妃好生相处。”吕灵蝉一时未答,过了片刻才轻声道:“淑妃jiejie她,实在是看不清。”她自入宫以来,就觉得那位陛下容貌气度固然是无可挑剔,平日待妃嫔宫人也好,但其实如先帝一般,城府深沉,性情难测,不容违逆。如今后宫位多空悬,朝事上天子又倚重高锷,高嬿宛自以为得宠,渐生骄狂,竟存有生下皇子,与皇后一争高下的心思。却不想陛下为免东吴干涉朝政,不会让皇后生下嫡长子,难道就会使高、吕两姓的女儿生下长子吗?陛下现如今无意于子嗣,哪怕到了想要子嗣的时候,想来也会临幸侍女,先让没有权势家族的女子生下皇子。吕灵蝉起身再拜,道:“君恩来去都在陛下,是以恩宠易得,敬重却难得。殿下独得陛下敬重,妾身求殿下垂怜。”一席话毕,田弥弥宽慰她几句,吕婕妤不多打扰,略喝过茶,用几样茶点就告退。田弥弥起身向侧殿走去,暖阁内燃着炭,熏出花气幽香,田弥弥亲手插的瓶花原是送到这里。她让侍女退下,蹑步进去,一见窗开着,就取一件外衫,披在聂飞鸾肩上,道:“好jiejie,当心又着了凉。”聂飞鸾兀自思索,吃了一惊,止不住的好笑,道:“不碍事的。”她下颌尖了些,仍是俊俏,精神还好,双眸湛然,只是暖阁中待久了,脸颊绯红。田弥弥笑盈盈地拉她躺回睡榻上,聂飞鸾被她弄得招架不住,问道:“是那位吕婕妤?”田弥弥在她面前坐下,伏上去枕在她膝上,声音隔在毯子里,闷闷地撒娇似道:“这如何是好?我既喜欢jiejie替我担心,又不舍得jiejie替我担心。”聂飞鸾静一静,道:“我知道你不必我来担心。”田弥弥道:“后宫之事,我不喜欢理会,但在其位,谋其事,我绝不会疏忽大意。”说过又笑,抬头道:“好jiejie,吕家这样多男人,竟都比不上一个女子有眼力。盛极转衰,功高盖主,古往今来都是这样的道理,我猜她入宫只为求得那位陛下一点怜悯,来日吕氏犯上,那位陛下能念在她尽心侍奉,留她叔父一条性命。”说到此处,微微蹙眉,自己都未曾察觉这一番话淡然之下的悲凉。她虽贵为东吴公主,南楚皇后,却更是宁扬素的女儿。因为母亲的遭遇,天性灵慧,也偶作沧桑语。聂飞鸾久识人心,一时心情起伏,轻轻碰她面颊。田弥弥想起什么,眉间的思虑一闪而过,道:“她最终能否如愿,都未可知。那位陛下有时薄情寡义,我看在眼中,也觉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