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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总是笑。”但管弦同没有在笑。王磊伸出手,停在他眼前不到半寸的位置。也许是不想看到他眼睛;管弦同还远远不老,即使阴影中疲惫的侧脸也不妨动人心魄,唯独笑的时候,眼角有太深的纹路。王磊的掌心黑暗,潮湿,带着雨水和伞柄冰凉的气味,指根微微颤抖,指缝里透出垂死的光线。管弦同的眼睫在他指节上温顺的扫过。如果他不能马上意识到这代表什么,这三十多年就等于是白活了。王磊往旁倒退一步,膝弯撞上茶几角,光听声音管弦同都觉得疼。以前管弦同就很歆羡这个年轻室友的表情管理,很有一种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的气魄,唯有此刻,他突然明白了那种冷静的含义: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听天由命。不会任人宰割,但是听天由命。当然纵使如此,他这个时候是怜悯的心情占了居多。他站起身,说:“晚安。”管弦同醒来是凌晨四点。窗外已经透出微光,似乎又下过一场雨。几个钟头前的事情跳进他脑子,好像一直潜伏在那蓄势待发,气急败坏他为什么还睡得着。但这事情并没保质期,只是几个钟头过去,就开始失真了;事发当时笃定的心情,这时候靠不大住,还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他想王磊可能只是在开玩笑。一个普通的动作而已,也许真是他笑起来不能忍。幸好他没给出什么过激的回应。他又睡了过去,迷迷糊糊的想醒来要记得给张三打电话。……打电话做什么呢?搬出去。他早就该搬出去。再次醒过来时候,他不能凭直觉判断是几点。阴沉白亮的天色,可能是从早五点到晚五点的任何一个时段,说不定真要凉快起来了呢!管弦同在枕头上转了转脑袋,觉得头非常之痛。昨晚上跟冯平吵完,一时意气没蹭他车回来,何等的失策。那么跟冯平的争执也就是前一天的事,他觉得过了有五辈子了。他摸到身侧的手机抓起来,王磊并没有联系他,间接印证凌晨的解释。管弦同强忍越来越烫的痛感,给王磊发微信:你回来能不能给我带个退烧药。王磊估计在忙,过了几分钟才回复:我房间里有。在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又过了几分钟:能动吗?我一个钟头到家。烧得厉害就去医院。管弦同做了一会心理建设,头重脚轻的翻身下床。客厅里也暗淡,琴盒靠在墙角,莫名的不怀好意。他推开王磊房间门,屋里东西很少,有股清淡的烟味,窗户大开着,管弦同甚至觉得有点冷。他集中精力,打开王磊说的抽屉。抽屉也很整洁。左半边放着板蓝根、正红花油一类常用药,摞着几个药盒。管弦同从它们下面抽出一张CD来。CD有一个惨不忍睹的封面。那是他第一张专辑,甚至在跟冯平组合之前,自己的个人专辑,粗糙到不能想,有几首歌,被他用作后来的骨架。他模模糊糊记得没有公开发售过,可能总共也就几百张。他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打开。碟片上有他的签名。原来是这样,管弦同用几乎烧穿的脑子想,啊,果然是这样。我曾被世界爱着,旷日持久的错觉。之前并未怀疑过,因为我好,因为我美。但我已经不好了!何况也已经不美了。你何苦还要来帮忙维持这久久不散的幻象,或者你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的失望?一个抛弃了音乐也被音乐所抛弃的管弦同,你要费多大的工夫,花多大的精神才能从他身上脑补出当年曾让你为之臣服的一鳞半爪,仿佛凋零的叶脉上偶尔还闪烁出的昔日的光辉?王磊两个小时后才到家,一直到进门都没能平息堵车带来的愤怒,因为管弦同后来也不回他消息,生怕一进门室友在地上昏迷不醒。结果他发现管弦同坐在地上对着电视打游戏,身上裹着一条毯子。他走过去用手背碰了碰管弦同额头,有点发粘,但没有想象中的热度。在他开口之前管弦同就打断了他。“你早就知道我吧。”王磊没有说话。他难道要辩解吗?他有什么可抵赖的呢?而他即使不说,管弦同也完全能明白,他提着行李箱,来到房门前,说初次见面。的确是初次,但他怎么能让他知道呢,就好像递给对方一把刀尖朝着自己的利刃?消极抵抗就已耗费他全部的精神,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一个习惯了失败的人,却只有这一次机会,面对这么一个难以打动的怪物。奇迹没有发生。管弦同说,极其真挚地——“我很抱歉。”“有件事我没有骗你。”王磊从容的说,带着败军之将最后的果敢。“我真的不大听歌。”他慢慢的单腿跪下去,揽住了管弦同的肩膀,贴住他潮热的前额。管弦同没有呼吸也没有动作,只是想象那颗热烈的、光洁的心脏;胸腔里折磨了他数年之久的声音第一次变成旋律。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