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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会想不到呢?原来你竟是这里的人。我告了足足七百年,终于一步步告到了钧天门,最后只发现原来你竟然是这里的人。这世上……竟没有天理了?早知如此,倘我早年为鬼作祟,岂不比眼下要好得多?”她说话间,被一腔仇恨鼓荡起来的那些魂魄之色又黯淡下去,不仅如此,仿佛终于撞到南墙方知回首一般,心将死、魂将灭,大把逝去的光阴也开始倒流,白发变鸦羽,顷刻间,一个皓首皲面的老太婆返老还童,又有了十六七八的好样貌,面色依旧如死灰枯槁,不复生气。“你而今能站在这里,就是天理。”顾寒声手腕翻花,收拢住她将散未散的魂魄,又收回青云扇递给洛阳。洛阳若有所思,突然问道:“我是你什么人?跟你有什么仇?”杨雨亭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一腔恨、一腔爱,爱恨交织,最后却都归于一片空白:“当真不记得我了么?妾身说给你听又有何妨?先生是妾身的相公,却跟妾身有杀子之仇。”洛阳第一反应,一本正经地截口道:“我对象就在我背后,不兴说瞎话。”顾寒声:“……”他一边头疼地想,杨雨亭的冤案或许可以交给洛阳,叫他练练手;一边又十分牙疼,心说这小孩儿嘴上怎么就没个把门的,这等事是居然也能轻易往外蹦,服了,跪服!另外,一厢情愿是种病,得治。等冗长繁琐的会议召开完毕,顾寒声一行三人提着杨雨亭的魂魄,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地府。昆吾刀一事,今日不宜。上回洛阳被红衣女鬼一掌推出窗外,莫名其妙就到了地府里的,这回,顾寒声带着他走的大门——九泉水承接天河,于钧天部西北方的天幕上直倾而下,连天接地,气贯乾坤,直插昆山脚下的松柏林里,落地处便是地府名义上的官方大门。之所以说是“名义上的”的大门,是因为一众时常需要往来阴阳两界的鬼差要入鬼城向来不经此门。昆山乃圣山,自古浩然正气长存,鬼祟妖怪受不住此间的阳刚之气,大家都宁愿找个荒冢坟墓当狗洞钻一钻,都不愿意光明正大地走一走大门。顾寒声捏出一张九州令,当空一抛,城门的鬼差一敲铜锣,大门两侧立即有两排鬼兵,铠甲裹身——所以姓顾的也不爱走大门,嫌麻烦。但他私心里不想带洛阳钻狗洞。冥府大殿上,一大面红幕挡殿横陈,与殿同高,阎王已等候多时。顾寒声略一点头,免了一干虚礼,一拂袖,红幕顺势而落,描魂画鬼的业镜立在幕后。冥府大殿之上,几乎所有以人面人身存在的鬼差们,在镜子里都换了个模样,不仅十二生肖聚了个全,还把男女老少聚了个全家福,阎王倒还是人形的。杨雨亭的魂魄在业镜里确是人形。镜面雾气迷蒙,不一会儿,镜面如同水面,无风荡起波纹,波纹过后,镜面上出现一个气势恢宏的院落,雕梁画栋、怪石假山一应俱全,一声啼哭忽地打破寂静;画面再次一闪,兵戈铁马、战云四起,一对中年夫妇葬身火海,一个十六七的姑娘逃出杨府;再然后,江南一带,那个少女嫁为人妇,侍奉翁姑,诞下一儿,相夫教子的平静日子过了不到一个月,丈夫染病身亡,翁姑相继弃世,孤儿寡母回到杭州城内卖字为生,后来某一天,又是一场大火,烧光了母子俩赖以为生的全部书画。画面到这里,和杨雨亭所言一一相符。然后,镜子上闪出一条狭长小巷,青砖铺地,灰石砌墙,阴雨绵绵。空无一人的小道上,自街角转进来一个人,此人清瘦颀长,墨发如泼,青衫落拓,手柄竹伞,款步而来。“帘外雨大,二位如不嫌弃,随在下到寒舍避雨如何?”伞沿稍稍抬起些许,露出一张眉目出挑的面孔,眼角眉梢如染初春桃花,而神情寂寂如暮冬腊梅,语气淡淡如多年礼佛而归的闲散山人信手布施,神意落落。“先生怎么称呼?”“慕清远。”洛阳蓦地睁大了眼睛——此人的相貌和他简直如同照镜子!世界上素未谋面却相貌相同的人数不胜数,但除非一胞双生,在细节间总可以找到许多破绽。可业镜上那个人和洛阳相比,几乎只是版本截然相反的同一个人,分不出正版和盗版。慕清远是个“静若处子”的版本,洛阳是个“动如疯子”的版本;慕清远是演古装剧的,洛阳是演现代偶像剧的。顾寒声心里突地一跳。杨雨亭默不作声地盯着业镜里的人,泪涔涔湿青衫。业镜里,七百年前的故事还在上演。雨停之后,杨雨亭放下一个大家小姐的架子,屈膝下跪,请求收留。慕清远没说什么,隔天就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搬进了后院,依旧是个闭门不出的读书人。前后院仅有一个月亮门,杨雨亭少女心思,以为女追男隔层纱,鼓起勇气为自己做了个媒,慕清远一讶之后,什么都没说,点头同意了婚事。洛阳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盗版身穿大红喜服,和一个一见面就想要他命的女人拜堂成亲,就混身别扭。他一扭头,顾寒声就站在他的近手边,漆黑的瞳孔上映着一个在如此喜庆的日子里也依旧不悲不喜的红衣男子,入定了一般,一动不动。洛阳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十分想把镜子砸个稀巴烂,这种念头也就存在了两三秒,洛阳仰头看了看业镜的高度,心说这要真把业镜砸碎了,他姥爷肯定赔不起。然而镜子可以不砸,他可没那么大的胆量,能够坐视自己对象一直盯着别的男人看而无动于衷,那不真成了个绿王八么?于是他闷不吭声地退后一步,找了一个只能看见顾寒声的背影的角落。然后接下来,业镜上原本连续的画面突然中断,镜面一片乌黑之后,再次亮起来时,魏云举出落成了少年模样,他手里正拿着一件狐裘,放轻了脚步靠近院子里的避雨亭。那亭子里,慕清远正躺在一把藤椅里,昏昏欲睡。再后来,魏云举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直到荒原上垒起三尺孤坟,白发送黑发。雨润千家,又是一年春,那座坟边又起了一座新坟,是红颜枯骨。清明,扫墓的年轻公子眉目如画,一如初见,他满一杯酒泼在地上,神意落落,转身渐行渐远。杨雨亭大起大落的一生,至此落幕。顾寒声回过神,立即又抓了一把,勉强把杨雨亭的魂魄又聚拢起来,说:“状告何人?冤在何处?”洛阳突然全身僵硬,呼吸一窒——业镜里,大家的庐山真面目复又跃然镜上,洛阳看见,原本是顾寒声的像该出现的地方,空无一物。而他手里未曾片刻离身的青云扇,竟然是一副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