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怖的姿态,再次席卷而来。纪潜之走在林间,脑袋晕沉四肢疼痛。他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身体受伤的缘由。周围树木林立,光线时明时暗,无法辨清脚下道路。他摸索着走了一会儿,忽然看到前方似乎有人,影影绰绰瞧不分明。待纪潜之走得近了,才发觉那是一对夫妻。白衣佩剑神情冷肃的丈夫,和温婉秀丽的妻子。他们站在树下,十指交握,笑容温和。纪潜之心脏砰砰直跳。他张口叫了声父亲,那两人立刻转过头来,微笑着唤了他的名字。“淮儿,过来。”纪潜之跌跌撞撞奔跑着,心里无来由地高兴,又有点儿说不出的慌张。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可具体是什么,他并不清楚。及至二人面前,纪潜之伸出双臂,想要拥抱他们。可他的手丝毫不听使唤,反而扼住了娘亲纤细的脖颈,一点点收紧。痛苦与恐惧爬上她的脸庞,原本清亮的眼瞳也逐渐充血。“淮……儿……”纪潜之无法停止自己的动作。他清楚听见咔嚓一声,娘亲的头软软垂落,彻底失去动静。身侧的父亲怒斥着不孝子,拔剑向他劈来。纪潜之松脱手,转而夺过长剑,干脆利落地将剑尖送入父亲的胸膛。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纪潜之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又看看手里的剑。耳膜仿佛被铁锤剧烈敲打,满脑袋都是轰隆隆的响声。这是什么?他急促喘息着,依旧呼吸不到任何空气。这算什么?不对,不对。这些都不是真的,因为他们早就死了——纪潜之摇晃着倒退几步,转身就逃。没跑多久,他又迎面撞上一人。“怎么这么不小心?”是父亲的声音。纪潜之抬头,瞳孔猛烈收缩,无法说出话来。纪桐站在对面,一脸漠然地望着他,手里还提着染血的剑。红色如梅花点点散落,印染在素净衣衫上。地上躺着具女尸,虽然看不清样貌,但纪潜之知道她的身份。十一年前,父亲半夜归家,在他面前杀死了娘亲。然后,又给了自己一剑。纪潜之重新回到昔日场景中,只觉得神思混乱不堪。他看着纪桐向自己举起剑,喉咙堵塞得难受,发不出任何音声。父亲……他有很多话想说,很多话想问。可纪桐的剑已经挥下。纪潜之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也无法制止父亲的杀戮。住手啊。住手啊!他张大了嘴巴,无声嘶喊着,在同时用手中的剑劈断了纪桐的脖颈。头颅掉落下来,骨碌碌滚到纪潜之脚边。那双充满冷意的眼睛还死死盯着他,盯着他。“不是……”纪潜之嗫嚅着,脸上热津津的,不知是泪还是汗。“不该是这样……”他继续跑,丢弃身后的死尸,漫无目的地向前奔逃。他遇见身受重伤的师姐,也看到奄奄一息的师父。这位形容枯槁的老人坐在血泊里,极费力地伸出手来,反复叫他。“潜之,潜之……”“我原本想让你留在半面崖,平平安安……”但纪潜之杀了他。杀了所有见到的人。他的身体和魂魄好似被劈成两半,行动不听使唤,精神接受拷打。在这种不协调的煎熬中,纪潜之只能盲目逃亡,直至被脚下树根绊倒,摔得浑身是泥。“哈……”他跪着边喘息边笑,断断续续地笑,声音越来越大。“都是假的……”这些人并不是自己杀死的。一切都只是场醒不来的噩梦。过于逼真,难以逃脱。——真的吗?纪潜之听见脑中有个声音在问。他不由绷紧了脊背,指甲死死抠着地面。“潜之。”傅明在身后出现,用疑惑的语气问道。“你怎么了?弄得满身泥。”纪潜之清了清嗓子,将眼底的湿意压下去。“没什么,我被梦魇住了,总是见到自己杀了爹娘师父……”傅明走到面前,蹲下身来,抬手抚摸他冰凉渍湿的脸。“为何是梦?这些不都是真的吗?”纪潜之愣怔,望着傅明温润而漠然的神情。眼前隐约闪现无数零碎画面,刻意被埋藏的记忆开始泛出水面。“都是……真的?”他重复着傅明的话语,艰难问道。“是我……杀了……他们?”“对,就像这样。”傅明渐渐笑起来,褐红色的血迹自嘴角溢出。一把剑赫然插在胸腹间,而剑柄正握在纪潜之手里。纪潜之慌张后退,连带着剑被抽离。傅明瞬间倒地,大片血色染透衣衫。“不是我,不是我……”他扔了剑,想要抱住傅明身体,却又停步不前。“师兄,对不起……”对不起……纪潜之不停的道歉,嗓音带了哭意。他已经分不清真假,就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要丧失。在快要发疯的境地里,他转身再度逃开。离开这要命的地方!只要离开,说不定就能结束这荒诞的梦境。纪潜之找不到森林的出口。他犹如一只落入陷阱的困兽,除了横冲直撞,没有任何方法。他不断地遇见双亲,遇见半面崖的人,遇见所有他珍重的对象。不同的场景,相似的结局。不知有多少次,他扭断傅明的脖颈,或是捅穿娘亲的心脏。他的眼珠蒙着一层血雾,耳朵里灌满了哀哭与嘲笑,身上脸上全是湿黏液体。到后来,纪潜之不再挣扎,也不再丢弃手中的剑。一遍遍杀死至亲。一次次重温旧梦。他逐渐变得麻木不仁,连显露表情都很困难。身体的某一部分正在死去,冰凉窒息的疲惫不断泛上来,壅塞气管,淹没口鼻。与此同时,所有被封闭的记忆慢慢展现。他记起了城北武馆的事,也想起来自己被喂食长梦散的场景。虽然药效还未褪去,但他的神志已然清醒不少。现在纪潜之找到了出路。他朝光亮处走去,途中再次遇到傅明。“你看起来很累。”傅明说,“江湖是非太多,不如随我回半面崖?或是乐阳山,那间木屋虽然破旧,好歹也算我们的家。”纪潜之喉结滚动,低低应了一声。他走近几步,额头抵着傅明的肩膀,哑着嗓子说道。“想回去。”“我想回去……”乐阳山的家。半面崖的厢房。洛青城的宅院。阳光灿烂的练武场,悬崖开满繁花。想回去。纪潜之用剑刺穿傅明肚子。他看着师兄惊愕而充满痛楚的表情,轻轻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