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涩涩的,恍若戴着副树皮做的手套,抬起一看,指头上猩红一片。他掏出手帕,很仔细地擦拭起来。血迹早已凝固,难以去除,几乎要搓掉层皮。一不留神,手帕被风卷着,飘出窗外,严耀钦愣了一下,大叫“停车!”司机阿万反应很快,一脚踩下去,车轮擦蹭过地面,带着火星,吱吱作响。严耀钦急切地打开车门,却被阿万一句“严先生”唤回了心神,他很快恢复常态,端端正正坐好,面无表情。阿万默契地下车追跑过去,拾回手帕,恭敬交到严耀钦手上,这才重新上车,关门,启动,出发……老板他身家不菲,自然不会吝惜一方小小手帕。但这条手帕不同,上面沾染了儿子的血。阿万不自觉抿了抿嘴,严先生不许卓扬的血印在身上,却不肯舍弃印了他血的手帕,这份心思,作为一个跟了他二十年的司机,既明白,又不那么明白。-整个下午,严耀钦一刻不停地处理着文件与庶务。他需要大量的工作来分散注意,麻痹神经,让他没有精力去回忆去思量去感怀。可事实上,他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一个念头总是反复在大脑里盘旋——如果那时,先救出的孩子是卓扬,会怎么样呢?或许依旧改变不了他走向死亡的命运,但起码……该是带着欣慰离去的吧……-回家的路程变得漫长而难熬。途中势必会经过那座父子俩曾促膝长谈过的小型运动场。依旧是黄昏,依旧无人,依旧寂静。薄雾升起,笼罩半山,如梦似幻。影影绰绰间,隐约可见一对父子在场中跑动戏耍,小孩子八|九岁模样,动作笨拙可爱,做爸爸的也很年轻,在儿子面前,显得越发高大有力。能有个爸爸和自己一起打球,是件很开心,也很骄傲的事……这是谁说的?噢,是卓扬。严耀钦的视线有些模糊,那是……去年的九月十三号,是卓扬的生日。这个日子,现在我记住了,可是人已不在,记住又有什么用?卓扬,你现在一定很后悔吧,后悔这个叫严耀钦的男人是你的爸爸……-吃过晚饭,严耀钦躲进了书房。捧着摞厚厚的资料,努力着。张崇久的一通电话,将他试图平静下来的心绪再次搅动起来:“严先生,二少爷背后的子弹取出来了,是比利时产SS90高速弹,口径5.7毫米。而警方与绑匪使用的,都是点三八左轮枪……”也就是说,向卓扬开枪的人,根本不是那些匪徒!严耀钦的眼神陡然冷了下来,对着电话低沉说道:“按你的意思去做,把结果交给我就行了,别声张。还有阿彪,把他从警局弄出来,我要亲手处置!”语气一贯的毫无起伏,生硬漠然,却在挂断电话之前,轻声补充了一句,“崇久,谢谢你为卓扬做这些!”-直到深夜,大少爷严予行才风尘仆仆赶了回家,浑身带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他一向最疼小弟,应该是刚从医院回转无疑。严耀钦坐在自己宽大的真皮座椅里,眼皮挑起,轻飘飘问道:“予思怎么样了?”这一天里的变故,令严予行心情沉重:“刚刚醒了,精神不太好。医生说还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倒是阿扬,接下来……”“交给你去办吧。”严耀钦疲惫地摆摆手。严予行作为家中长子,又已成年,早就开始独当一面。只是弟弟的身后事毕竟不同寻常,还要斟酌着征求爸爸意见:“关于葬礼……爸爸有什么打算?”“你决定。有什么问题,和彩衣商量。阿扬生前不喜欢热闹,一切从简吧。”严耀钦从烟盒里胡乱翻出支香烟,火机大力擦了两下,却没点着,他烦躁地将烟揉成一团,丢到了烟缸里。严予行察觉出父亲情绪不对头,他很清楚,这一刻老实退出去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有些事,牵连太大,无法擅自做主:“爸爸,卓家那边……”话还没完全问出口,已无端将严耀钦憋在心头的邪火惹了出来,他“啪”一声将茶杯掼在地上,摔得粉碎:“说了让你去搞!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严予行一激灵,有些不知所措。印象中,爸爸最善于掌控自己的情绪,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像这样摔东西大吼的严耀钦,多年不曾见过。他的失控,难道是因为卓扬?那个可怜的弟弟,不仅仅是个靶子而已吗?严予行暗自思索着,默默向门外退去,却又被严耀钦从背后叫住了:“阿行,今天的酒会,你怎么没去参加?”“爸爸,你不是让我接待好美国来的胡公子吗?他今天下午的飞机。”严予行如实作答。走出几步,猛然间心头一惊,想着爸爸素来疑心甚重,行事狠辣,一滴冷汗从鬓角无声滑落。-房门重新扣拢,严耀钦无声轻叹,越想回避与卓扬有关的一切,越是躲不开。楼下车轮声响,赞伍指挥人手搬了个画作样的物品,交给了管家凌彩衣。片刻光景,走廊尽头那间大屋传来稀稀拉拉的脚步声。随即,似有若无的松节油气味透过门缝钻进书房。严耀钦的手插在西装口袋里,有意无意碰触到了那张便签纸。赞伍送回来的,应该是卓扬所讲的礼物吧。犹豫许久,终究忍不住向那个满地月光的空旷房间走去。画就搁在窗口的画架上,掀开覆盖的绸布,一眼便可看出,画中人正是自己。那个自己看起来年轻很多,英俊很多,神色得意,笑容灿烂。那个自己穿着银灰色西装,围着绛红的男士领巾,身姿挺拔,义气风发。或许这是卓扬想象中的爸爸吧,在他眼里,爸爸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国王,威风又慈爱……严耀钦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不想蹭到一手油彩,红呼呼,血渍一样。是卓扬说的吗?厚色层里加了罂粟油,会干得很慢,尤其是红色,完全干燥可能需要半年之久……原来他竟对自己说过这么多的话,为什么从前不觉得呢?这样专业而生僻的内容,竟也记住了。从卓扬十四岁来到严家,三年过去了。三年里,一个活生生的人又会留下多少痕迹?颜料由湿变干,感情由淡变浓,牵挂由少变多,都是一个过程。因为它太长太缓慢,才难以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