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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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是个十分擅长自作主张的人,这一点体现在了五条律子和他在一起后的方方面面。当他想做些什么事情,从他念头起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多少商量的余地,剩余的可能性则取决于他的心情。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的任意妄为,横行无忌。 而这也就不可避免地导致了他在取悦他人这方面存在着先天性的不足,想象力也十分的匮乏,永远能从自身出发,在所有具备利他性的行为上完美地展现出他自我的一面。他花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弄明白礼物并不是只有越贵才越会让人开心,又花了更多的时间才知道陪伴的意义远大于给予。然而他的意志太过于顽强,使得他所知道的和能够做到的之间,依旧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这段时间,五条律子收到过他送来的各种礼物。部分来自她喜欢的,在吉祥寺附近的一家点心店,他偶尔会在回家之前绕路过去从那边买点蛋糕回来给她当饭后甜品。他们都爱吃甜食,所以五条律子吃不下的,最后都会进他的肚子。部分则来自银座的玻璃柜台,他有任务外出时就会想着去那边走一圈,一旦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升起“jiejie可能会喜欢”这种念头,就会顺手买下来,然而绝大多数都只是他自己觉得有意思。 也有不少来自拍卖行——身为咒术师的五条悟需要出面参加这种场合,昂贵的自带历史的拍卖品身上总是会携带着诅咒,那些见证过活着走向死亡,得到过恐惧和不安,埋藏在尸骨和鲜血之中的收藏品,极其容易养出级别高的诅咒。他任务结束也会顺手拍走一两件拍卖品,尤其是拍卖品身上具备某种爱情的象征时候。这种拍卖品其实和那些承载着诅咒的物品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这里的诅咒是爱情,听起来比较幸福而已。 五条律子从未对他带回来的东西感到过太多的意外,他在她眼里,一直是个在馈赠上有着清晰且贫瘠的思路的人。 直到他抱了个孩子回家。 “悟?”她一头雾水地看着五条悟,“你这是……”她原本想问他,是从哪里拐来的小孩。但是看见那个孩子乌油油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瘪着嘴,神情委屈,她的话顿时就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给jiejie的惊喜。”五条悟抬腿朝她走过去。 刚走到她面前,没等他继续解释,一直忍着没哭把自己脸都憋得发红的小孩在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人的五条悟和更具备亲切感的五条律子之间来回看了几次,终于把眼睛里滚了好几圈的眼泪逼到了绝路,大颗大颗地往地上掉。看着五条律子,带着哭腔又喊了一声,“mama——”喊完迫不及待地朝她伸出手臂,整个人像桶翻倒的水,一个劲地往她站的方向倒去。 五条悟一不留神没抓稳,人就连摔带滚地砸进了五条律子的怀里,砸得她后退了半步。听着这孩子把脑袋埋进自己怀里发出的细小的哭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五条悟,“你到底做了什么,悟?” “我什么也没做。”现在轮到他一脸迷茫的看着,“真的。” “那他为什么哭?”五条律子这辈子就带过五条悟一个孩子,他不会说话,不会哭的时候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一直是站旁边看着佣人照顾他的起居。她能照顾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少年,照顾的时日远没有陪伴的多。她没有任何经验,能够让她去理解一个比五条悟正常无数倍的,知道哭的孩子。 “也许是饿了?小孩子哭不是饿了就是拉了,我看看。”五条悟见她一脸为难,就想试着把这紧紧扒在她身上的孩子取下来。结果他刚伸手碰到那孩子,原本只是小小声的哭声反而变成了放声大哭,抱着五条律子的双手开始死抓着她的衣服不放。 被抱紧的五条律子叹了口气,拍开了五条悟抓着那孩子的手,“别这么用力,你吓到他了。” “我哪有,刚才在回家的路上他还什么反应都没有。”五条悟见五条律子托稳了人才收回双手,新鲜地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演的吧。” 五条律子隔着这孩子身上的外套捏了捏他的手臂,比她预料中的还要瘦,摸了一会儿又发现里面的毛衣吊牌还没拆,她让筱原剪掉衣服的吊牌后,问五条悟:“他多大了?” “不知道,可能一两岁吧,又或者两三岁,”五条悟两手一插口袋,语气非常地理直气壮,“我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生的。” “你……”她被他这番话堵得一噎,瞪了他一眼后听见肩上趴着的哭声小了点,扭过头才发现怀里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正歪着脑袋一边抽泣一边在偷偷看她。因为闷着脑袋哭,泪水抹得他的脸颊湿乎乎一片,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怜。和他这么对视了几秒之后,他终于不哭了,自己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抱着她的肩膀蹭了两下。她被他这种如同小动物一般的眼神看得心软,不由得放轻声音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惠,”他声音很小,像路边顽强的细草,“伏黑惠。” “那……你几岁了?”她又问。 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然后比了一个三,“爸爸说,三岁了。” 五条悟见状忍不住哼了一声,“我就说是演的,”回来的路上,伏黑惠坐在他隔壁没吱过声,不哭不闹,只盯着他,完全看不出有现在这么胆小。他说完又凑过去看伏黑惠,拧着眉毛路出一副怀疑的表情,“怎么可能被我吓到。” “你这样就很可怕,他才多大,真的会被吓到,”见他这脸色,五条律子当即伸手推开了他的脸。转过身避开五条悟后,她才低头去看伏黑惠,语气尽可能地温柔,温柔得五条悟听着都有些牙酸,“你饿了吗?” “嗯。”伏黑惠的脑袋靠着她的肩膀,乖巧地点头。 “你没给他吃饭吗?”她又扭头去看身后一脸无辜的五条悟。 “来的路上喝了点汽水算不算?” 五条律子:…… “你想吃什么?我叫人给你做,好不好?”她抱着伏黑惠往厨房的方向走去,筱原跟在一旁记下要做的东西,直接把五条悟晾在了原地。 见五条律子真没打算搭理自己,他不甘寂寞地跟了过去,在厨房里围着她打转,“我也还没吃饭,你不问问我吗?jiejie。” 她根本不想理他,带回伏黑惠这件事明显是他不负责任且一时兴起的行为,平时任性也就算了,涉及到他人却依旧维持我行我素的德行令她格外不满。然而他一直在身后跟着,厨房再怎么宽敞,多塞了一个一米九几的大男人,也还是转不开。在转身撞到他好几次后,她这才不得不开口说:“阿姨正在做晚饭,想吃什么自己去拿就好了,你又不是小孩子。” 五条悟紧跟不放,“你都不问我饿不饿。” 见伏黑惠往她怀里不停地躲,她无奈地推着五条悟往厨房外面走,一边走一边说:“我以前也没问过。” “对啊,以前为什么不问我?” “你……”长时间抱着一个三岁大的男孩对五条律子来说已经很吃力,再多加一个不依不挠地大龄问题儿童的不间断纠缠,她很快就到了忍耐的极限,“等你和他一样大的时候,我也会问你。”说完绕过他,坐到了客厅里。 他依旧跟着,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受打击,见她抱不动伏黑惠,还主动说:“我可以帮你抱着他,jiejie。” 没等五条律子说话,伏黑惠已经满脸写着拒绝地避开了五条悟的手,抱紧了她的肩膀。两个人相互瞪视几秒才各自挪开眼睛,纷纷看向五条律子。 两道目光意外看起来没有什么年龄差,但还是让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算了,就这样呆着吧。” 家里唯一一个有育儿经验的佣人煮了点这个年纪小孩子吃的食物送来,五条悟自告奋勇地要帮忙喂,他的表现像是在玩一种很新奇的游戏,类似超现实办家家酒,和五条律子一起照顾一个年幼的孩子让他有种扮演父亲的使命感——即使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父亲这个身份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凡他有一丁点意识,他都不会把第一勺饭送进自己嘴里。 “那不是你吃的,悟。”五条律子看着坐在自己身边一本正经品尝幼儿辅食的五条悟,忍不住踢了他一脚,“不要闹。”她完全不想参与他这种玩闹性质的游戏,只是当着伏黑惠的面,并没有直说。 “我只是帮他试试味道,”五条悟吃完了还不忘补一句多余的话,“味道好淡,小孩子的东西好难吃。” 她没好气地说:“难吃就不要什么都往嘴里塞。” “jiejie要不要试试?” “悟!” “好嘛。”他见好就收,把勺子递给了伏黑惠。 然而伏黑惠一见他往自己这边靠近就把脑袋往五条律子怀里躲。 “给我吧。”她又踢了五条悟一脚,从他手里抢过勺子。 伏黑惠依旧是摇头。 她低头问:“不想吃吗?” 伏黑惠指着她的手说:“不要这个。” 她看了一眼手里的勺子,又看了一眼跟他大眼瞪小眼的五条悟,有些心累,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筱原说:“……换一个过来吧。” 伏黑惠是个被五条悟带回家的来路不明的孩子,但他和五条悟并不亲近,甚至有些讨厌五条悟。五条悟在时,他会紧紧扒着五条律子不放,就像树袋熊扒着一棵让他有安全感的树一样。五条悟不在,他才会稍微放松,任由筱原他们替他洗澡换衣服。 浴室里被充沛的水蒸气煮得发闷,五条律子坐在一旁等着时总是想出去,然而伏黑惠要看见她在自己身边才会安静,他要一刻不停地看着她,害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久坐之后,出去的想法越是强烈。 说实话,她并不讨厌伏黑惠,他是个个性讨喜又乖巧的孩子。 但她依旧无法控制自己在和他相处的时候,被这么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的时候,产生一种下一秒转身拔腿就跑的冲动。 “mama。”伏黑惠坐在浴缸里朝她伸手,他的脑袋上顶着一团白乎乎的泡沫,鼻子上也沾着,眼睛里满是胆怯和不安。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能狠下心离开,握住了他那只湿答答的手。 “mama,”伏黑惠很喜欢这么叫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的自言自语,从浴室出来躺到床上,他也没停下来。他神色满足地握着她的手指,轻轻地放在脸旁边,“我的mama。” “你为什么叫我……mama?”她坐在他身边,拿手背蹭了一下他软和的脸颊rou,问他,“谁告诉你的?” “那个奇怪的叔叔说的。”他指着五条律子身后说。 她扭过头,丝毫不意外看见五条悟在门外探头探脑,“他说的?” “嗯,”伏黑惠的眼睛里有种难以掩饰的兴奋,对新奇概念的兴奋。他的新奇和五条悟对找乐子的那种新奇是截然不同的,那是面对生命之中全新概念的一种期待,“他在车上说,带我找mama。” 她心思复杂地问他,“你从没见过……mama吗?” “爸爸说我没有mama。”他眨了一下眼睛,将脸挨着她的手背,笑着说,“我知道,我有mama。” “那爸爸?他去哪了?” “叔叔说他不要我了。” 五条律子:“……” 见她不说话,他惴惴不安地问:“你不喜欢我吗?mama。” “没有这种事,”她想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但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只好摸了摸他的脸,俯身亲吻他的额头。见他困得睁不开眼睛,哄他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先休息,好不好?” “你会跟我一起吗,mama?” “我会的。” 孩童的依赖总会让五条律子想起五条悟,想起他无边际膨胀的占有欲和野心,令她不寒而栗。她因此无法喜欢所有的小孩子,她变得不喜欢这种年幼的生命个体表达出来的毫无目的性的喜爱。也畏惧这种柔软的,毫无攻击性的生命力挨着自己的身体,畏惧他们这样没有善恶观的心会在某一天异变成陌生扭曲的庞然大物,变成能够让她满身伤痕的野兽。 她知道自己这样对他们不公平,但她没办法。 一想到这,她再看着伏黑惠熟睡的脸,就有些不满——对五条悟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