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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森特不想参加这次订婚宴。

    一来,这本就是与他、文森特·班卓毫无干系的宴席,二来,他讨厌婚宴的主角之一,被夺去所爱之人的愱忮是真,对他抛弃箐笙选择联姻的愤懑也不假,他怨恨箐笙弃他于不顾,却不能面对她被背叛的处境。

    同样的,他也讨厌回忆起自己被抛弃的那一天,但是痛苦与幸福并肩而行,他不想忘掉箐笙的笑,因而必须记住她的懦弱和落魄。那天她挨了他的一巴掌,垂发掩着一抹红肿,杏眼微敛,擒着自嘲似的笑意。

    “即使没有莱恩,我们也会分手的。

    文森特,我们都是习惯被爱,永远学不会爱人的家伙。”

    箐笙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Alpha,但她会带着他到草地上就着阳光接吻,他喜欢她的吻,就像喜欢两个人相处时能够媲美日光的暖烘烘的片段。所以他的喜欢没有胜过少女的喜欢,他们分手了,先提出的不是他,他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因而失败了。

    听着父亲的絮叨,那些关于拓展人脉、结交“朋友”的话语,他隐隐觉察到他们痛苦的来源——不论是自己还是莱恩,都无法留住她。

    终端上的文字带着一点讨好和隐藏其中的渴盼,看着它们,文森特抑制不住地、连呼吸间隙都无法停止地想,是什么让她向往逃离?

    他不得其解。

    ——

    据有关人员提供的最新消息,艾森威尔已经哭了二十分钟。

    这只可怜的家犬活像马上要失去主人的野狗,眼底第一次出现恍然,难以自已地舔尽了泪水,依依偎在我的膝盖,喃喃道:“原来这是哭。”

    生理盐水涌出眼眶还不足以被称为哭泣,我想艾森威尔切实感受到了悲伤,这是个里程碑的突破,对于这个向来感情匮乏的怪物来说。

    真是个我见犹怜的可怜样,我摩挲着项圈,头一次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僵硬地回答:“等你哭够了,我们可以再睡个回笼觉。”

    等到眼泪都流干净了,他才钻进被窝,蹭到我的颈窝使劲嗅闻,一股子黏糊劲。我们很少有面对面合床共眠的机会,大多时候都只有他一个人醒着,然后凭借过硬的本钱帮我清理了个干净。

    但确实是有的。

    “你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晚上。”

    亲密的动作陡然一僵,他几乎要把头埋了进去,语气闷闷。

    “多久以前?”

    “说实话我也记不清了,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玩的时候,我是说,我、你、还有莱恩。”

    “不太记得了。”他听上去不大高兴,也许是因为我们在床上提到了另一个Alpha。

    “少来,”我掐起他后脖颈的皮rou,用力不大,“那时候夫人对我们说你是另一个仆人的孩子,我还把你当成了同类——就是太子伴读之类的角色,总之就是专门哄莱恩开心的可动玩具。”

    他的心跳加快了,我知道为什么——同类确实是个让人心动不已的称呼。

    “哦,还有一点,那时候你很喜欢星空,总是拉着我指天上的星座,叽里咕噜一大堆晦涩的词语。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通常没有这些无聊的爱好,就我个人的刻板印象而言,额,还参照了下莱恩。”

    “很漂亮。”

    “什么?”

    “因为星空很美,所以喜欢。”

    这是个毫不出乎意料的回答,我不置可否,接着讲述:

    “有一段时间吧,也不长,我经常觉得自己睡觉时有些不安稳,像是有人半夜爬上了我的床,我记得不太清楚,只能回想起温热的鼻息和手指划过脸颊的触感,仿佛我跟他、那个陌生人正面对面躺着。”

    “我不知道——我们没有一起睡过……至少以前没有。”

    显而易见的,他有些慌了,我第一次听见艾森威尔这样的声音,气息紊乱、语调略上扬,总算有了点人气。我想我的心情跟从野外捡回只狼孩、把它逐渐培养长大的圣母主人公有得一拼,唯一的区别是他们不会zuoai——也许换到另一个网站里就会。

    “好吧,我们换个话题,”我掰过他的下颔,避免这家伙过度呼吸,通过篡取空气的方式让我当场窒息而亡,然后出于安抚意味抚在他的嘴角,指腹在唇瓣上轻轻刮蹭,“我想,这是你第一次掉眼泪,还是因为我,所以我也得告诉你些实话。”

    一双漂亮的眼睛,罕见地流露困惑,他在情感上仍有许多空白,留给我一一填补。而我,出于某种莫名情愫,不忍让这双红钴石含泪太久,“你是我第一只亲手戴上项圈的狗,我不想让你等太久,所以……我会来找你的。”

    “我该在哪颗星星上等你来找我?”

    “哪里都可以,只要它还乖乖待在你的脖子上。”还要足够的耐心,我没有说出口。

    “我相信。”

    怪物为了一句虚无缥缈的爱,露出它最致命的弱点,它还不清楚自己迎来的是一个有温度的拥抱,亦或是是一柄利剑,也许它永远不会知道——正如艾森威尔含笑着,向我高昂头颅,用脖间的红褐色皮革宣誓了忠诚,以及永无止尽的等待。

    ……不是说好不搞文艺这套了吗?

    照例是黏黏糊糊一连套下来,我们相拥而眠,他抱得太紧,猛锤几下才换来片刻安宁,充分怀疑是这个睡前小插曲拖累了我向来优质的睡眠,于是梦到了以下画面:

    十六岁的我面无表情将蛋糕丢进了垃圾桶,一般而言我不会对这种精致又昂贵的玩意说不,但那时候烦躁已经充斥了我的大脑。

    少女端坐在床上,指尖划在手背,留下红痕,很快消逝,再被下一次抓挠续上。她没有打开终端,也没有把目光放在任何能看到文字的地方,只是发呆,长足凝视半空,折磨的等待被无休止拉长,她开始数起空气中的尘埃颗粒。

    叩叩——有人在敲门。

    箐小姐,夫人吩咐你到他房间里去。

    肩背陡然松弛,覆在膝盖上的双手抑制不住颤抖,这是迟来的解脱。

    那是我的十六岁生日,而这个宴席的主持人打算把送礼环节拖延到后半夜,通俗来讲,他要睡我。

    重获新生,不可能没有一点改过自新的念头——情欲是美好的东西,一旦跟金钱挂钩,就像一个仆人家的养女和主人共度春宵,是见不得光的秘辛。

    养母过早地去世了,原以为我会悲伤,如今只有庆幸,这夜过后我不再需要另一个监护人,夫人也不会容许她横插在我们之间。他会忮恨,然后以他这种地位的人都不屑于找的借口离间我们,就像从前往后无数次那样。

    没有人永远光明磊落,而他暗自腐烂。

    ……不是说好不搞这种文艺的了吗!

    总之终端闹铃响的同时,我从床上蹦了起来,具体场景类似一颗被含入口中无助的跳跳糖,后背已经被汗浸湿了,回头一瞧,果然是艾森威尔搞的鬼——他的体温太高,搂抱在怀中除了热还是热,睡得倒是出乎意料的香,把他折腾醒又有些良心不安,我开始按照艾森威尔的贴身教程穿起了西服。

    临走前顺带帮他测了体温,大概是昨夜没完没了的狂欢,这样呆傻的孩子居然发起了烧——还以为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呢,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叹了口气,我尽到客人之义给他敷上热毛巾,从智能救护箱里找出特效针剂,艾森威尔任我扒拉着身子,长针深入静脉,手腕却又在针管抽离的那一刻被紧紧攥住。

    他到底昏没昏?

    手指被一根根掰开,我抽身而去。

    如今艾森威尔被夫人严防死守着,再乘坐他名下的车辆不现实,司机那边也不好再联系,我的终端更是想到不必想,账号密码什么的早就被夫人那边时刻监控着,也早就被我准备好一切后抛弃在那座花园里了。

    到了这种地步,能靠得住居然只有最随处可见的无人出租车,她逃他追戏码里的主角当然不会傻缺一样输入自己的个人信息,于是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芯片,默背着使用说明把它插进唯一能看出来的凹槽。

    “请输入您的ID信息——”

    “警告!警告!检查到病毒入侵!请立刻清……感谢您的使用,请输入目的地。”

    杰克把它塞到我口袋时说过:你总有一天会用上这个的——莫非他真是天才?万幸我还记得在离开前取回自己的物品,把订婚宴地点一股脑输了进去,我仰头靠在人造皮革座椅上放空大脑,出租车自顾自行进,窗外是艳阳天和数片匆匆一眼便能望尽的高楼电缆车辆。

    我总是怀疑我们身处于一个巨大的青春疼痛电视剧影棚,主旋律是上床和强制爱,并且不久可能还会有怀孕和失忆情节……

    这些都是我编的,求你了老天奶不要顺应这种烂俗套路发展下去好吗?好的。

    “已到达目的地,请记得留下您的五星好评??·??·??*?? ??”

    被自己的天马行空惊吓到,我抚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顺手填了个一星,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道德败坏的犯罪分子,时刻预备大闹一场。

    ……还是改成五星吧,毕竟坐的是霸王车。

    “总算到了这一步……”连感叹都说不上的随口一声,远离出租车内的强劲冷气,待在骄阳灼烤的室外简直是种折磨,有一身黑西装加持,又要勉强维持仪态,我汗流如雨,风扯紧乎就往酒店跑,临到门口又被人拦住:

    “请出示您的电子邀请函。”

    如果我戴了墨镜的话,我会拉下镜框对他进行一个死亡的凝视,可惜我目前处于黑户状态,是既没地位又没尊严的底层人民,尤其是撑着一米七的身量,在对方高出几个头的魁梧身材衬托下弱小又无助的时候。

    没关系,文明社会哪来的那么多打打杀杀,我环视一周,正巧与某个缓步从豪车走下来的少爷迎面撞上视线,讪讪一笑,他眯起眼端详着,而后偏头躲开我,只留下一个漂亮的侧脸。

    索性凑近了些,难得在小少爷身上的投影里找到优越感,“干嘛躲着,不就是为见我而来的?”

    “想得真美,这里是爱莉娜和……那个谁的订婚宴,跟你有什么关系?”他铁定是学起了烂俗影视剧里的尖酸恶役人设,冷哼出声,却难掩手下的颤抖——我决定殷勤点,主动抚上手背,许是身形差异,文森特的手掌并不比我大多少,将将好握在掌心。

    他没有抗拒,耳根铺上层薄红,很快窜到面颊,我们并肩行走,很快又站在了门口。

    “请出示您的……”

    展示终端的动作极快,他有些不耐烦出声:“在这里。”

    那人确认无误后,目光停在我身上,“请问……”

    我垂眼扫了下相依偎的手掌,摆出副嬉皮笑脸模样,嘚瑟地举起手,“他是大少爷,我是他的小白脸,怎么,有意见?”

    瞧着没,文明社会多的是人情世故。

    倒是文森特,好悬没有当场把我甩开,涨着红得通透的小脸,别过头去不乐意再看我。

    “没有,”他收回目光,面色如常,“格兰多小姐和卡特蒙纳先生要求诸位宾客佩戴面具入场,这里已为您二位随机准备好了特色面具,请您戴上。”

    面具?我接过安保人员递去的狐狸面具,左右观察,确认没有什么值得注意之处后欣然戴上,再回过头看文,森特时,他已经满脸不悦地老实戴上了面具——一只刺猬的正脸,风格偏向卡通,憨头憨脑的模样挺适合他——当然,这话我可不敢当着本人面前说。

    “无聊的规矩。”

    作为抱怨,他随口嘟囔了几句,隐隐透露出对婚宴主人的不满。我挽过他的手,算是安抚,两个人漫步进入宴客厅,此时人并不多,三两个戴着面具的宾客相谈甚欢,即使进入时被特意提醒要注意隐藏身份,人们大多还是把这里当作了结识人脉的好去处。

    形形色色的动物面具下是如出一辙的利欲熏心,文森特虽然肩负嘱托,但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握紧我的手掌,糟糕心情不言而喻。

    作为回应,我捏了捏他的掌心,调笑道:“看吧,带我进来还是有好处的,譬如你不再无聊了。”

    “油嘴滑舌。”

    好吧。我耸肩,又想到了件有趣的事,掩面漏出些许笑声,待他偏头不解皱眉时,贴在耳旁缓缓道来,“你知道为什么一根牙签要狂追一只刺猬吗? ”

    唇齿间吐露的热气早就把他撩拨得不知天南地北,赤着耳根直哆嗦,“什、什么意思?”

    “原来是牙签边跑边说:’等等我呀,公交车’!哈哈。”

    意识到我刚刚说了什么的一瞬间,文森特脸也不红腰也不弯身上也不打颤了,黑着脸直揣一脚,好在我已有预备,向前一步,让他的右脚扑了个空。

    很好,我的冷笑话人设屹立不倒……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只换来了文森特的冷脸相对。

    “我真讨厌你,箐笙。”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恨恨对我说道。

    “你是对的,”我不笑了,早就松开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声音放得极低,“接着讨厌我吧,因为我又要抛弃你了。”

    他呆立原地,倒像极了只应激反应的小刺猬,我径直潜进人群中,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