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切都还来得及
那一切都还来得及
“还要堆积木吗?” 赵英等着陆周月开口,站在她的侧边,两人有着安全距离,也不算太远。 她伸手拿着一个陶瓷瓦房屋江南风格的建筑,又开始再旁边摆着小桥流水的场景。 陆周月沉默了很久说道:“我最近情绪很容易不稳定,偶尔会失眠。” “嗯,情绪不稳定指的是哪种情况呢?难过、郁闷、暴躁、不安?失眠的话,最近事情很多吗?我儿子跟我说过,你很优秀,cao持了很多事情还要照顾学业。” “不得不说,你这样的孩子让我看着都自愧不如。” “是觉得时间总不够用吗?所以才要紧赶慢赶。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似乎还不是这样。这段时间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陆周月攥着积木的手紧了紧,她说:“算了,也没什么。我先走了。” “周月。” 赵英没抬头,把陶瓷娃娃放在小桌子前面,是一副合家欢的样子。 “既然承受不住的话,又何必再继续勉强自己。痛苦有时候只是痛苦,并不能让人多上进。生活也不会因此变好。” 赵英说道:“我很好奇你的家庭,以及你们家的精英教育,也许可以增长我的见识,方便跟我聊聊吗?” 陆周月跟她说话的感觉像是被吊起来,在烈火上烤着,再临界点的边缘被放下来。 她转过头看着赵英,听她笑着说道:“如果不喜欢这间屋子的话,我的工作室还有很多主题,要去参观一下吗?” “好了,跟我走吧。” 赵英揽住她的肩膀。 她戳中了陆周月的点,只要再戳一下,这位大小姐就要炸掉了。 看来她情绪已经相当不稳定了。 赵英说是带她参观,带她参观了许多主题,餐厅、花园、卧室、咖啡厅、医院、甚至还有成人专区,最后停在最后一间,她问到:“你信神吗?” “我不信。” “有时候信奉神灵也不是件坏事。” 这是一间忏悔室。 足够的黑暗,里面陈设简单,只有几个木头围成的区域,里面放着一把椅子,中间有挡风围着。 赵英滑亮了火柴,点燃了烛火。 “这里没有铺设电路,所以只能用蜡烛。” 手臂粗的蜡烛有着层层叠叠斑斑的蜡泪,堆叠着。 “来这里的人都信神吗?” “那倒没有。大部分是不信的。”赵英说道:“或许应该布置一个只有黑暗的小房间。” “坐一坐?” 赵英邀请道。 比起来其他的房间,这间足够的压抑。 烛光在角落,只能点亮小小的一块区域。 她听到了旁边椅子落座的声音,两个人静静坐在隔着一扇木板的地方,两人谁都没说话,过了很久,火烛噼里啪啦的响了一声。 “有时候我自己也会来这儿坐坐,感慨一下自己这大半辈子。” 赵英开口说道:“这个地方能让记忆变得更清晰。” “你现在在想什么?”她问道。 她的声音很轻,在黑暗中像是梦呓一般。 陆周月盯着那一束烛光说道:“在想花。” “嗯?什么样的花。” “蔷薇。” “蔷薇花啊,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我们家小区楼下有蔷薇花架,小时候我爸妈带我散步的时候经常去。” “啊,这样。现在不经常去了吗?是因为他们工作变得很忙吗。” “嗯。” 陆周月想了想说道:“我上幼儿园的之后,他们就变得很忙了。” “那都是谁在陪你?” “保姆,郑姨。”她说到这儿,又补了一句:“还有靳行之。” …… 陆周月对周女士跟陆先生陪伴自己的记忆其实很有限,都是断断续续,让人分不清是真还是臆想出来的。 那些郁郁葱葱的花。 陆先生站在一旁看着她们母女两个。 又或是两人牵着她的手在花架下串过,有时候花瓣会掉在周女士的头发上,纠缠在一起。 黑色的、彩色的,交织着。 那时候这些人都好高好高,一眼看不到脸。 后来,后来这些记忆就变得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偶尔出现在梦里,化成碎片,化成房间里五彩斑斓的光。 她实在不记得小时候照看自己保姆的那张脸了。 但记得跟在她后面一遍遍的问,我爸爸mama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月月,你要听话。爸爸mama很忙,忙着给你赚钱花。不要给爸爸mama添乱好吗? 那些花就变成了大把大把的钞票,红色的、绿色的。 算下来,靳行之在她身边的时间比父母其实还要久。 为什么不画画了? 嗯,为什么不画画了呢。 陆周月想了很久,想起来她坐在那副没干的画前等啊等啊,直到画干了,颜料变得没那么鲜艳,最后撕碎垃圾桶里,画画也没什么好的,很无聊。 钢琴,钢琴也是。 晚上趴在琴键上、抱着琴谱看,一遍遍的练。 只有空荡荡的别墅里回有一点回音。 “靳行之那架钢琴是他mama送的。” 陆周月也是冷不丁想起来这么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的。 “那你的呢?” “钢琴老师,我爸爸mama没有时间去挑选一架钢琴。” 陆周月讨厌靳行之。 讨厌靳家。 觉得他们虚伪、可笑。 刨开来看呢? 陆周月没想过,也从来不想。 为什么呢? 她觉得这好像是个无法承受的结果。 她永远在质疑爱,质疑父母,质疑所有人。 没办法不质疑。 因为她永远都没得到她想要的东西,而后就将它淡化、遗忘,成为了生活不必要的条件。 “到此为止吧。” 陆周月站起来,想要中断这场谈话,她已经回忆足够多了。那些没用的回忆,也没什么必要。 “你在恨他们吗?” 赵英问道。 “恨?为什么要恨。他们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我吗?” “这话你说的好像很言不由衷。”赵英说道。 “其实你一早就知道我是个心理医生了,我明白。你能找到这里来,我很意外更多的是开心。我以为你是要面对自己,要放开自己了。可我有点遗憾,你并没有。” “你从来都没有做过陆周月吧。” 陆周月转过身,烛光将她的身影拉长,影子印在了墙上,她问:“我不做陆周月,我做的是谁?” “陆家跟周家的独女。再明确一点,陆氏集团跟AC集团的继承人。” “我不是吗?” “你是。可你不仅仅只有一个身份,你是个学生,你还是个女孩子,你是你自己。” “你喜欢什么?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你想成为怎样的人?” “我不需要想这些,没有必要。” “嗯,连争取都觉得没有必要,周月你还有很多没有说的对吧,那些更难以启齿的,更深刻的。抉择只有应该和不应该。爸爸mama很忙,我不应该去打扰她们,你这么聪明保姆的一句话就让你丧失了所有的勇气吗?我不信。最后延伸到,我自己能做好的事情就不应该打扰别人,这个过程一定很难熬吧。可你是个人,人不一定只可以做应该、或是不应该的事情,人也是群居动物,无法一个人独活,违背习性、天性所创建的框架,在这个框架里衍生出来的情绪无处发泄,变成了恶意。嫉妒同伴拥有母亲挑选的钢琴,你所说的靳行之,你讨厌他讨厌他们家,在那么小的年纪里,最底层的情绪是什么呢?羡慕?他们家的这段关系是畸形的,你也强调了这一点,会刻意提及他们家的层次束缚,你很在意?你在用这点试图掩盖但最起码他得到了父母的关注,而你没有?” “很荒谬。” 陆周月笑道:“嫉妒?羡慕。你是在说我吗?” 赵英看着她说道:“你觉得这些情绪不好,人不能产生这种情绪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赵英站起来,看着她说道:“周月,你也只是个孩子,在这个年龄段里,只要不是违法乱纪、性质恶劣的事情,都是可以被原谅和理解的。你所创建的规则框架,除了会为难你自己、为难其他人以外,你依旧什么都没得到,不是吗?” “今天来找我是因为得到了什么契机呢?让我猜猜看。” 她笑着,说道:“靳行之。你那个陪伴了你很久的伙伴回来了是吗?” “你所说的情绪不稳定的原因,是意识到在伤害对方了吗?” “别说了。” 陆周月开始发抖,她冷笑了一声:“跟你没有关系。” 赵英却伸手抱住了她,轻声说道:“别害怕周月,一切都来得及。如果你能意识到这点,那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