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蝴蝶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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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瓢泼,伴随着狂风,榕树被打得飘零,树梢簌簌作响。 天色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少女身影太单薄,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光是急促的风雨声就能把她吹走似的,脆弱极了。 江淮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她,表情,动作全散了。 什么也没有。 他就那么站着,神情近乎木然。 要说什么呢? 说“我不知道”,说“我不是故意的”,说“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都太虚浮了。 江淮比任何人都知道那笔钱对她有多重要。 是她一点一点用时间和精力堆砌起来的,是她这段时日的精神支柱,是她从泥潭里往外挣的绳索。 他没资格指责她。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 良久之后,少年戾气散尽,像被风雨摧折,喉头发涩,终于开口。 “……对不起。” 这大概是江淮第一次说这叁个字,艰涩困难,声音低哑。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张了张嘴,头一次有些游移。 “但是可以补救。我拿钱给你,我保证以后都不会有人再找你麻烦……” “你还不明白吗江淮?” 林念看着他,细长的眉毛蹙起,眼底盛着晶莹破碎的水光,一字一句地打断他,轻声道。 “这不是钱的问题。”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钱的问题。 但他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不想去想。 他固执地抗拒着她的回答。 “那你是什么意思。” 江淮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无声地笑了一下,像是在强行粉饰太平,却显得苦涩。 林念看着他,不说话。 裙摆在狂风中飞舞,暴雨的积水从阳台漫开,水渍蜿蜒,映着昏暗的客厅灯光,镜花水月,摇摇欲坠。 明明没有答案,却又好像心知肚明。 良久,他好像灵魂出窍,听见自己近乎漠然地问: “是要分开,是么?” 就算早已做了决定,听到这话的瞬间,林念身体还是猛然一颤。 她看着江淮站在那里,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身姿还是一样的挺拔,眉眼还是一样的好看,但是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从他们之间消散了。 少年宽阔有力的肩膀无声地往下一塌,那一刻,她好像听见了青山崩裂的声音。 林念藏在身后的手用力攥住裙摆,一瞬间感到不能呼吸。 沉默了好片刻,她移开视线,垂眼盯着瓷砖上的纹路。 “……你知道的,我们的差距太大了。” 她张了张嘴,困难艰涩地接着开口。 “我还要上学,你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这不现实。” “我们迟早都是要散的。” 冠冕堂皇。 江淮简直想笑,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竟然笑不出来。 从心脏漫开的绵软酸涩,像是要人别再负隅顽抗,只能安静地缴械投降。 但他依旧倔强地想再试试。 少年人啊,永远有一腔不撞南墙心不死的孤勇。 “你要钱我可以给你,等到你毕业再说。” “你可以为我工作,不是白给,不是施舍,更不是……” ……卖身钱。 难听的字眼在喉咙口转了一圈,又字字咽下去,像吞下自己种的苦果。 江淮看着她,连呼吸都放得轻缓,近乎哀求地轻声问。 “这样行吗?” “可是你给我的,是谁的钱呢?”林念轻声问。 江近贤的,连惠语的,还是靠同样下流的手段,坑蒙拐骗别人的呢? 林念回望着他,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类似破碎的神情。 像废弃的旧电池,意外被剪开的崭新热水袋,墙根下潮湿的青苔,防护栏上斑斑的锈迹。 总之不像江淮。 不像第一次见时,吊儿郎当,目中无人,轻佻又冷淡的江淮。 可是那又如何呢。 如果有选择,她何尝不想永远泡在南坪的下雨天里,无论撑伞与否,挣钱读书,散步做饭,平凡庸碌地生和死,好过受暴雨和台风摧折。 但她不行。 她有普通甚至困难的家庭,强到可笑的自尊心,不容他人插手的独立和自由,有不愿回顾的过去,和未知的未来。 他也不行。 林念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眼眶鼻尖都泛着酸涩的红,缓慢地摇了摇头。 风愈来愈大,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人心惶惶。 黑云压顶,遮天蔽日。 山雨欲来。 江淮不笑了。 一团湿透的海绵沉甸甸地堵在胸口,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他盯了她许久,漠然地闭上了眼。 彼时连惠语来南坪,他说不回去。 女人坐在车里,对少年人的决定不置可否,只说让他再认真考虑,给出的期限愈来愈近。 到今天,刚好是最后一天。 “林念。” 他喊她,一字一句咬得清晰。 “你知道我出生在什么地方。” “回去之后,我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的情绪像堆砌到了顶峰,反而平静下来,安静地看着她。 声音裹挟着暴雨,显得倦怠又冷淡。 “就算你后悔,我也不会再回头了。”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紧紧挤压,酸涩胀痛。 肺里的空气被挤压尽了,混着潮湿沉重的雨意,让人呼吸困难。 林念的眼泪不受控制似的下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说。 “祝你前程似锦。”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富士山都变私有,上一次喷发的火山灰都湮灭在海洋里。 少年站在原地,漆黑的瞳孔凝视着她,平静地点点头。 “谢谢。”他说。 林念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灰暗的楼梯间,风从开着的门缝里猖狂地灌进来,满地纸页纷飞,混杂着磅礴雨声,心头一颤。 她跌坐在冰冷的瓷砖中央,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像坠落在雪地的蝴蝶,狼狈又可怜。 但是没关系。她想。 等到台风天过去。 他们都要有各自的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