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宋晋巧手刻飞鸟,小公主决心习书法
宋晋走在去往坤宁宫的路上,想是公主还小,玩心大,开始还是半月左右去一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得好学起来,如今几乎是天天都要去一趟,一趟就是大半天,再也不能整日闲在东厂里看书了。 “殿下,奴婢看到宋先生朝着坤宁宫来了!” “好!你们帮我看看,都准备妥当了吗?” 坤兴公主与她的小宫女们在忙活着什么,公主见她们都备好了,端坐在案前,等着宋晋来讲学。 “奴婢宋晋见过公主。” 宋晋垂首作揖,只要去坤宁宫,他就会把蟒袍穿上,本以为谨行回朝后终于能卸下,没想到还有再拾起的一天。 公主脆生生回道:“先生快请起。” 之前她和宋晋说过一次,之后不用行礼,宋晋却说礼不可废。她就觉得先生是个对自身很严格的人,毕竟先生都让自己坐他肩膀上了,还有比这更没规矩的事吗? 京城的夏季变幻莫测,时常暴雨倾盆,大雨只下片刻,转眼又阳光明媚。宋晋正是雨后来的坤宁宫,这叫他身上不免沾染些许空气中湿润的水气。虽然他穿着大红色的蟒纱,但公主见了,就觉得天儿凉快了,丝毫没察觉是身后冰盆的缘故。 “先生,请吃茶!” 公主手双手端着一盏清茶,手臂伸得直直的,给宋晋敬茶,清澈眼眸满怀期待看着宋晋。 宋晋惊讶了一瞬,随即也用双手接过这盏清茶,他对着眼前这个明眸善睐的小公主微微一笑,“奴婢谢过殿下。”说罢,举起茶盏,抬袖掩面一饮而尽。 她这几天听说太子哥哥就是这样待先生的,她也学学,现在她感觉自己更凉快了!就像那个什么,春风拂面? 宋晋将茶盏放回宫女托着的茶盘上,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绯色锦囊,“殿下既然请奴婢吃茶,奴婢自然也要投桃报李,这是先前就答应殿下的…” 公主迫不及待欣喜接过宋晋的话:“我的雀雀印章?” 宋晋含笑点头,“对,就是雀雀印章,殿下亲自打开看看吧。” 公主连忙接过,打开锦囊,里头正是一个白亮通透的玉章,上方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雀儿。公主拿近了仔细瞧,鸟身细密的羽毛,还有微微张开的鸟喙,全都刻下了!她再顾不得仔细观察,只赶快把手中印章翻到底部,果然,她看到了一只圆润饱满,胖乎乎的麻雀,比她想象中还要可爱! 原是公主夏日园景勾勒完毕,宋晋续笔上色,稚嫩线条搭配写意颜色,公主人生中的第一副画,也是别有意趣。 这幅原本只有墨色构成的世界,宋晋添了颜色就变得真实又梦幻,但公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先生,我看他们名家还会有自己的印信,这是媺娖和您第一张画,我也想有自己的印章。” 宋晋回道:“那殿下想刻什么字?若殿下不嫌弃,奴婢愿为殿下刻一枚。” 公主想了一会儿,她说:“我不想要刻字,我想刻一只麻雀,就那天我们看见的,好不好?” 宋晋垂首道:“自然,待奴婢刻好后,就呈给殿下。” 公主小心拿着这枚青田岩门晶的雀雀印章,上面的雀儿雕刻实在太过精致,和真的也差不了什么,她甚至怕手中用力捏疼了鸟儿。“比我想得还要好,先生您手真巧!我好喜欢!” 宋晋见她喜欢,面上也是笑容不减:“不过是奴婢一点微末巧技,殿下喜欢就好,” 只是公主听他自谦不大乐意:“才不是微末巧技!先生不用这样说,我知道先生您很厉害,要不然阿娘也不会让您教我了。” 宋晋只是笑着:“殿下这般夸赞奴婢,不怕奴婢以后骄矜自满了?” 公主直接想到别处去了,“啊?骄矜自满的先生是什么模样?还会给我做雀雀印章吗?” “嗯…”宋晋低头沉吟,“只要奴婢力所能及,殿下尽管吩咐。” “所以先生您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先生呀。” 这句话宋晋接不了,他只不过尽了为人家仆的本分,公主能叫他一句“先生”,已经是客气了,他岂能因公主年幼而没有自知自明? 宋晋也就转了话题:“殿下,不如将画作拿来,试试印章效果如何?殿下若是不满意,奴婢再去重刻。” “好!” 等拿来了前日完成的画作,一副很有意思的夏景图,勾勒线条有粗有细,并不十分流畅,色彩也随着线条变化随意晕染,显得画中一花一草都生动可爱。 “先生,我该印在哪里好?”公主拿着印章不知如何下手。 宋晋并不如古今通常名家那样,提议将印章印在角落,“奴婢刻的是一只站立欲飞的麻雀,不如,把它印在草叶上,如殿下那日所见,它马上就要飞翔了。” 公主扭头对着宋晋一笑,“先生巧思!” 公主在水塘边的草叶上,抬手印下了这只红色的鸟儿。可以说宋晋雕刻得非常完美,线条精细流畅,无一处错漏,刚刚那句话,真不过是他的谦词罢了。 公主轻放下印章,“好,这下印章也有了,还该有落款!” “那奴婢为殿下执笔。”宋晋知公主现在还不会写字,他温和问道:“殿下想写什么?” “嗯……就写先生和媺娖一起画地这幅画吧,可以吗?” 宋晋明白公主话中之意,他想了想,还是点头道,“自然可以。” 提笔蘸墨,宋晋在画卷左下末尾,挽袖写下:“明崇祯八年,岁次丙戌,坤兴公主并司礼监太监宋晋,于游艺斋作仲夏园景图,臣宋晋谨书。” 公主既如此说,虽于礼不合,宋晋也只有在公主一旁写下自己的名讳。做奴婢的,首要便是万事听命于贵人,至于规劝,这并不是他一个奴婢应做的事。 公主在一旁紧紧看着,那支在她手里不太听话的毛笔搁先生手中就像是跳舞,他写下的字个个飘逸温柔。她转眼去看宋晋温柔的眉眼,果然他们说的字如其人,是真的啊。 “先生,您的字真漂亮,我也想学。” 宋晋搁下笔笑回她,“殿下,您再夸奴婢,奴婢可真要骄矜自满了。” 公主理所当然道:“这都是先生应该的!” 等墨迹干后,公主叫人把这幅画拿去挂在了自己房里,这是她画的第一幅画,自然要好好珍藏。 “殿下,习字亦同学画,非几日光景可练成,过程可能也会乏味,殿下若想学,可要想好了。” 公主并没有犹豫,她轻快说道:“我想好了,我要和先生一样,写字漂亮,画画好看!” 既然没有劝退她,那宋晋只有认真教了,这让他离悠闲的日子又远了一步。 “咦?”公主对那枚雀雀印章爱不释手,她亲自用水洗去了朱色的印泥,可是她发现并不能完全洗干净。透亮的麻雀在阳光照射下便有了点点红光,煞是好看。 “我才知道印章沾了印泥便洗不净了,先生拿给我的却是一枚干净的,毫无使用痕迹的雀雀印章。”她眼波流转间尽是聪敏灵巧,“先生您竟这样自信,不试印一下也知道自己刻的印章不会有差错?” 好一个冰雪聪明的孩子,宋晋只这样想着。他垂眼颔首道:“正如殿下所说,奴婢不过自信罢了。” 公主听了大笑,“这就是先生骄矜自满的模样?我可算瞧见了!” 宋晋摇头无奈,“大概是吧。” 在皇城久了,其实宋晋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是个什么样的人。 等宋晋出了坤宁宫,已是晌午,用过饭后,悠悠来到东厂,本来准备倚着看书,却让他瞥见李承芳竟然也在,他眉毛一挑,改变了想法。 “承芳。” 李承芳正靠着柱子想事,听见宋晋叫他,扭头去看,见真是宋晋,顿时作揖拜礼,“承芳见过宋公。” 宋晋温声问道:“在想何事如此入神?” 李承芳不好意思笑着:“也没想什么,只是想曹公果然料事如神,文震孟入阁才几天,现在就被温体仁给挤出阁了。” 宋晋只是轻叹:“朝局时刻都在变化,承芳,注意保护好自己,不要去惹那人。” 李承芳回忆起出狱当日宋晋给自己的警告,他确没敢忘,他敛了眉眼,“是。” 宋晋瞧他楚楚可怜的样子,打趣道:“好了,心里莫太沉重,要是被乌姑娘看见,以为我又逗你了。” “嗯…”李承芳眼珠子赶紧转一圈,环视四周,乌姑娘今儿个没来! 宋晋说出他本意:“承芳,现在难得有闲,我想去外头坊市一趟,不知最近坊间可有培育什么新品花种?” 李承芳笑着说:“……我也想去。”他也不敢说不去啊,被宋晋那双狐狸眼笑眯眯盯着,背后总是生起一股子无端寒意。 坊市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沿街叫卖声不断。李承芳换了一身无补子的粉紫窄袖贴里随宋晋出来,他知道自己的作用就是给宋晋搬花拿书的,还是穿利索点为好。 “承芳,你看这盆晚香玉开得多好,想是昨晚才开,今儿我们正巧看见了。” 宋晋轻摇团扇,细细端详眼前这盆洁白如玉,散发着甜美芬芳的花株。 李承芳对这些花草只是一知半解,他点头附和道:“是不错,宋公若是喜欢,要不就买下吧?” 宋晋刚要应下,却听见身后不远处好似有人在叫他。 “……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