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殿下
五:殿下
“神魔禁行”,顾名思义,是对神魔妖鬼,乃至人间修士所做出的限制。 自神魔二界坍塌,各族迁居人界以来,搬山拦海、毁城掠地之举数不胜数。于是,为平衡各方力量、保全现如今唯一的生存之地,各族领袖商讨数年,与人界皇帝签订了一道协议:可在凡界皇城、重要城镇以及灵脉福地设立“神魔禁行”阵,由当朝皇族决定是否开启,约束神魔妖鬼之力。 而一旦开阵颁禁,阵中所有非凡人者,皆不可再动用灵力。违者,可共诛之。 莲若在内间草草整理好了衣服,探出头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颁禁了,”闻瑄站起身来,越过窗户扫了一眼楼下的宴会,见众人也在纷纷交头接耳,讨论着发生了何事,“其他不清楚。” 莲若便摇铃遣了个小婢立马去打听。 小婢消息打听得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把今夜颁禁的来龙去脉打听得清清楚楚。快步返回厢房,垂着头口齿清晰地回复道:“回二位贵客,今晚颁禁,乃是太子殿下下令捉拿罪臣党羽的缘故。” 见闻瑄和莲若二人还有兴趣听下去,小婢又道:“看二位贵客气度高华、仙人之姿,想必不是凡尘中人,恐怕有所不知。我们太子殿下从小天资聪颖,五岁便被立为储君,十二临朝辅佐朝政。可惜曾遭jian人所害,抱病多年,今年除夕夜里又险些丧命……幸而圣上及时为他寻得能活死人rou白骨的仙医,这才将人又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闻瑄听着,把玩银签的手渐渐停下来。 她现在不太能听诸如“起死回生”“妙手回春”这样的话,一听便心紧。 小婢继续说道:“如今太子殿下身体大好了,便也开始着手彻查当年投毒一案。不过此案牵连甚广,其中许多内情也并不是我们玉京楼可以打探和置喙的。小婢只知,据说今晚有至关重要的罪臣党羽藏身于平乐坊内,太子殿下将亲自带兵搜查捉拿。” “玉京楼此次亦将全力配合缉拿要犯,暂时关闭大门,禁止出入。楼内现在已有官兵把守,安全起见,还请二位贵客在此稍作休息,勿要随意外出走动。稍后,玉京楼会为二位奉上赔礼的酒水。” 说完,小婢见闻瑄和莲若都再没有别的吩咐,便恭敬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捉个人也要颁禁,有必要么?这般兴师动众。”好事被打搅,莲若心里正窝火,又听颁禁只不过是为个凡人查案、缉拿凶手,冷笑一声,坐下来轻蔑道:“我看还是给凡人皇族太大的权力了。”说罢,唤人来倒酒布菜。 琴声又起,歌舞继续。 闻瑄已经全然没了玩乐的心情,拒了白衣少年为她夹来的菜,显得有些忧心忡忡,按下莲若的酒盏:“莲若,要不我们今晚就到这里吧?” 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有一股不安在盘旋。尤其是在听了这位太子的传言后,那股不可名状的危机感变得更甚——她本就神力不强、不擅武功,眼下又颁了禁,彻底断了她的飞遁后路。 在这样被动至极的局面里,一旦发生什么事,她可真就成了瓮中之鳖! 莲若见了她这副模样便笑:“怎么,一个太子起死回生的事就把你吓成这样,难不成你还在担心长殷复生的事?这都多久了,”她还是那副论调,“要复生早该复生了。况且,他神躯仍在,即便复生,也该是从神躯中苏醒才对,你别在这儿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了。” 话虽这么说,但闻瑄总觉得这事情处处透着诡异。便又将映影镜拿出来,再确认一眼长殷的神躯是否仍在封印之地。 莲若见她此番动作,也将头凑过来一瞧。 这一看,莲若的脸色古怪起来,一言难尽地看向闻瑄,道:“你竟爱他至此,天天看,还随身携带?” 闻瑄无语凝噎,没心情和她玩笑,见长殷的神躯仍在封印之地,心中稍定。收了镜子,又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菜。 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联想出了无数种猜测。 她越想越忐忑,遂决定相信直觉,走为上计! 打定主意,闻瑄也懒得再管莲若要不要走,兀自放下筷子,站起身道:“突然想起家中的炉子上还煨着东西,有点事,先走了。” 莲若被她这谨慎胆小逗得大笑:“有这么可怕吗?难道人就在门口?” 人,当然不可能在门口。闻瑄拉开房门,见走廊安静,空无一人,便立即跟莲若告辞,提着裙裾快速下楼而去。 玉京楼即便修得再琼楼玉宇也是花楼。是花楼,便少不了让客人应对各类突发事件、体面离开的贴心后门。 闻瑄掩面找来此处时,通往小巷的后门已经排上了队伍。官兵与玉京楼管事显然都对此心照不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人把守,在此留着一道小门任人悄悄离开。 而等候出门的人中,各个锦衣华服、岁数不小,都在低声讨论着太子殿下是否会来玉京楼搜查和今晚的罪臣党羽一案。 还有眼尖的,远远见着一位来人,人还未至便已经低声唤道:“王侍郎,这边,这边,队伍都排好了,您先请。” 王侍郎以袖擦汗,面上还有些酒气未散的热意与冷汗,正要先行,又听一道声音响起,“且慢,让平王世子先请!” 闻瑄藏身在黑暗里,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道:看来不想被发现在此喝酒狎妓的官员还不少。 因着不能使用灵力,无法探知巷子里是否会有危险、又是什么景象,闻瑄谨慎躲在一旁,待排队从后门偷溜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且确定墙外并未传来任何异响后,才慢慢从黑暗中踱步而出,拉开了木门,朝外走去。 门后的小巷一片安静。 没有灯笼照亮,寂静冷清,与灯火通明的玉京楼不过一墙之隔,却恍若两个世界。 玉京楼修得富贵,连后门的台阶都有五阶。 闻瑄悄声提着衣裙走下台阶。 今夜多云多风,临近十五的圆月在云中穿行,薄薄投下阴翳,又在行出乌云后,将周遭照亮。 而伴随月光而来的,还有一道雪亮刀光,倏忽映上闻瑄的脸,又在下一瞬消失不见。 下阶的动作顿住,闻瑄的眼神一霎变得冰冷可怕,脚尖悬停在那即将踩上最后一阶的半空中。 强烈的警觉预兆针尖般一下一下地扎在身上。 隐约间,她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脑子里那根关于危机的弦终于绷断,巨大的、浓厚的、直面危险的恐惧自闻瑄心底升起,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 似乎是想死个明白,闻瑄缓慢转头,看见不远处的暗夜巷中,正停着一辆华贵马车,一队精锐正为马车护卫。而刚刚那道打在她脸上的刀光,便是不小心从他们手中泄露的。 马车的车厢门正开着。闻瑄看见,那面垂挂的纱帘上,以细密精美的针线绣着彤云出岫,勾勒云层与山峰的混金混银丝线,正在月光的照耀下,流淌着润泽的微光。 一阵微风吹来,纱帘轻轻拂动,在光影中隐约露出,有人倚坐于其后。 吞咽的动作都似被定格住了,一口气哽在喉中,不敢提起,也咽不下去,只能屏息见着一只修长莹润、一看便是养尊处优之人的手,执着一把翠碧的玉骨折扇,轻轻将纱帘挑开。 清亮的月光一寸寸从黑暗中将他的面容雕刻出来。 冷峻的眉,漆黑的眼,一头乌发束起,红唇雪肤,身穿紫衣华袍,年轻而威仪。那看着她的森冷目光如有实质,出鞘宝剑般冰冷锋利。 这是一位俊美年轻的王孙贵胄。 可就是这样一位分明从未见过、与长殷半点不相似的人,却让闻瑄瞬间血液凝固,浑身都在战栗,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劈成两半。 她被这样锐利危险的目光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听得他问:“夜深了,瑄姬打算去哪儿?不如我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