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八章 只要价格合适,绞死自己的绞绳也可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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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什么办法,让黎宜民把涉及到他性命的禁卫,交到你的手中?”袁彬眉头拧成了一座小山问道。 柳溥深吸了一口气,极为郑重的、确信的说道:“给钱。” “给够了钱,黎宜民就肯把升龙禁卫的军权,移交到我的手里。” “啊这…”唐兴瞪大了眼睛看着柳溥,颇为震惊的说道:“这不能吧,升龙禁卫,可不光关系到他的脑袋是否安在,还关系到他的王位是否能做下去,他能因为散碎银两,就把升龙禁卫一万三千余兵权,他的命根子交给你了?” “我不信。” 柳溥拿出了一份文书,递给了唐兴说道:“莫支是莫主,作为从龙之臣,黎宜民的心腹,莫支给了黎宜民十万两银子,得到了升龙禁卫的军权。” 唐兴看完了那薄薄一页的文书,面色复杂的将文书递给了袁彬。 袁彬看完了整个文书,这里面详细的揭露了关于莫支是如何贿赂中官宦奴,中官宦奴如何花言巧语劝说黎宜民,将升龙禁卫交到了莫支的手中。 而这十万两银子,有九万多两,交给了黎宜民。 类似的通过贿赂中官宦奴获得权力的还有很多,而在这本文书之中,刑部尚书范文巧已经确定,在下月中旬被革职,刑部尚书的官位将流转到郑氏手中。 安南国的一个六部尚书,明码标价是两万两银子。 柳溥能拿到这份文书,是他在升龙禁城的耳目已经安插到了黎宜民的身边。 他很擅长内斗,如果正统十四年、景泰元年,他能够回到京师做京师副总兵官,回到权力的旋涡中心,他同样能够做到这一步。 书证还有一个账本,上面是安南文武贿赂黎宜民得到官爵的记录,人证很多,参与这件事的中官宦奴可不止一个,最重要的是还有物证,柳溥连黎宜民藏钱的地方都找到了。 升龙禁城,被柳溥渗透成了筛子,黎宜民吃了几碗饭,柳溥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唐兴看着柳溥,孙忠、孙继宗、王骥、柳溥这些南衙僭朝的人,就不该搞造反,而是进京搞政斗,绝对都是好手。 搞造反,实在不是他们擅长的领域。 “卖官鬻爵啊。”袁彬看完,将手中的文书还给了柳溥。 柳溥有些失落的说道:“又一次证明,陛下是对的。只要价格合适,rou食者,会出卖绞死自己的绞绳。” 陛下总是时时刻刻证明,他才是对的那一个。 柳溥若是能早一些认识到陛下是对的,陛下是英明的,他就不会成为乱臣贼子,流落到安南,与这么一群虫豸为伍。 柳溥知道改悔了,可是再没有回到过去的可能了。 古今中外、历朝历代,所知天下寰宇之下,有一个颠不破的道理,那就是:降将可纳,叛臣不容。 柳溥面色古怪的说道:“如果要得到升龙禁卫的军权,其实没有那么麻烦,我的人可以用点手段,一分钱不花就把这升龙禁卫掌握在手里。” “手段?什么手段?”袁彬问道。 柳溥揣着手说道:“其实很简单,贿赂中官宦奴的银子,不用实际交给中官宦奴,就是账面上走一圈就行了,黎宜民没工夫一两一两的去称的。” “账面上有就行了。” 唐兴眨了眨眼,一脸不敢置信的问道:“不是,连贿赂都不是现银的贿赂,就走个账?!那黎宜民万一想起来了,去盘库了怎么办?” 柳溥一脸平静的说道:“有贼寇偷盗之类的理由便是了,或者说是五鬼搬运鬼魅横行,再干脆些,直接说不翼而飞了!” “其实正统年间的朝臣们都这么给王振钱的,后来王振发现收不到现银之后,才用一千两现银吃一顿饭,收钱的。” “正统年间正赋一石抵京,就要耗费三石粮食运送;各府库的现银到了这新知府、新知县新上任之后,就是被五鬼搬运,盗贼频出;各大织造局年年欠绢,少则数百匹,多则数担(千匹);常平仓里从来没有粮食,只要盘库就是火龙烧仓。” 袁彬和唐兴互相看了一眼,他们知道柳溥说的是实情,他们都是过来人,也清楚正统那一十四年,到底是何等的糜烂模样。 柳溥继续说道:“贪腐越严重影响军队的军纪,升龙城周围的卫军,四处征粮征兵,一言不合就直接劫掠,底层的军士压根拿不到军饷,何以为生?” “只能去抢。” “贪腐还会严重降低战力,因为军械粗制滥造,军士握着长短兵,他们最清楚自己的手里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两宋的时候,北宋军队两千多人被二十七个金人撵着跑,两军交战,不战自溃。” “总体来说,军队的贪腐越是严重,军队就越不能打。” 袁彬深表赞同的点了点头,瓦剌人除了怯薛军之外,所有人都没有军饷,他们的报酬全都靠抢,他看了看柳溥问道:“柳太尉当年在大明,可曾做过这种事?” 柳溥也没有隐瞒,点头说道:“我曾经在京师之时,就弄过一批夹袄让军士们过冬,一件五两银子,其实民间采买才四钱不到,一架楯车十两银子,造价不过一两,那几年林林总总,弄了六七十万两白银。” “就像是皇宫里的一个窗栏就要五千两银子一样,在正统年间,贪腐猖獗无比,故此吏治昏暗。” 正如贪腐系数越高军队战斗力越差一样,科层制的官僚贪腐系数越高,吏治也会变得更差。 吏治差是什么后果? 福建百万民乱,刚刚过去十年。 老四黎思诚在清化七府一国搞得亲军都尉府凌驾于有司之上,实在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大明眼下怕是也有这样的国之蛀虫啊。”唐兴连连感慨,这帮rou食者们的花样是真多。 柳溥却摇头说道:“这种事免不了的,但景泰年间比正统年间,好太多太多了,有,但绝对不是满朝文武皆为蛀蠹。” “皆因陛下说话算话。” 搞贪腐?陛下说杀你全家,连鸡蛋黄都给摇散了,蚯引都刨出来竖着切两半,谁不怕? 而且还不能说陛下酷烈,陛下先办官邸,再行御制银币货币,给足月俸之后,还隔一段时间就定一次俸禄,才开始大规模反腐抓贪。 官僚衣食住行皆为官办,仅此一项,大明官场上的忠心义烈、惟公道而自持之辈,就会增加很多有志之士。 柳溥失神的望着北方,喃喃的说道:“十年之期,大明焕然一新,真好啊。” 袁彬、唐兴都是身在此山中,而柳溥则是旁观者清,他能看到这十年来,大明的变化。 走个账真的可以得到升龙禁卫的军权吗? 下午柳溥回到太尉府的时候,手里拿着调兵火牌,袁彬和唐兴直呼大开眼界。 “还得拜托袁指挥一件事,这升龙禁卫的训兵之事,就交给袁指挥了。” 柳溥将火牌交给了袁彬说道:“至于钱粮,袁指挥不必担忧,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事情周全的,大不了把海池疏浚暂且停下,这一万三千人的升龙禁卫,如此不堪,决计是扛不住的老四兴兵讨伐的。” 黎宜民让莫支将升龙禁卫共计一万三千人的兵权交出来的理由,除了柳溥走了账的贿赂之外,还有其他的原因。 黎宜民把升龙禁卫交给莫支,可是莫支给他打出了一比十的战损来,而且还是占据了地利的偷袭!再让莫支掌兵上下不服。 二来,这升龙禁卫可是黎宜民最大的安全保障!如此不堪,黎宜民自然也怕。 而之前一直不肯投献的柳溥,终于开始按照他黎宜民的规则做事,这兵权移交给一个大明叛逃至安南的独臣,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最让黎宜民担忧的是,莫支掌控的升龙禁卫独走,引起了他对莫支的深深忌惮。 让老四派出能臣前来和谈,是黎宜民下的明旨,由大明天使从中斡旋,用的是大明的信用背书。 莫支为了不让和谈达成,选择了军队独走,前往刺杀,这不仅是打了他黎宜民的脸,也是在打大明的脸面。 若是没有任何的处置,那岂不是要友邦惊诧,国仪尽丧? 黎宜民贪,并不是蠢。 “朝中对和谈之事,如何看待?”袁彬接过了调兵的火牌,就这帮升龙禁卫,不狠狠cao练一番,哪里是老四那个狠人的对手? 柳溥笑着说道:“根本不可能了。” 和谈是不可能的和谈,只有打的你死我活,才能维持统治的样子。 莫支的独走,是他个人的决定,同样是整个升龙八府卫军的共同选择,如果真的和谈,那这么多的军士还怎么发财? 升龙八府的军队,并没有那个胆量去战场上拼命,去平叛,因为经过偷袭丁烈这一阵,都知道清化亲军很是能打。 但是,借着剿匪的名义敛财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柳溥在这种环境里,可谓是龙入大海,虎归山林,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来,搞政斗这件事,安南满朝文武加起来,都不会是柳溥的对手。 柳溥可是在正统年间的大染缸里,杀出来的大jian臣! 袁彬走马上任之时,才知道自己要训练的不仅仅是一万三千人的升龙禁卫,还有其他卫军,总计二十万人,而袁彬摇身一变,成为了二十万安南卫军总教头。 袁彬也是下了死力气,在袁彬看来,安南的军士并不缺少战技术,更不缺少勇力,比他在倭国训练的那帮倭人要强上数倍,但是和倭人一样,他们的身上,总是少了一股子劲儿。 军士根本不知道为何而战,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在封建帝制之下,军士为何而战,通常解释为为君主而战。 可是黎宜民是个什么货色?足利义政什么货色?值得禁卫、倭人拼死吗? 显然是不值得的。 袁彬将最近安南发生的事儿,写到了塘报里,将画好的一部分堪舆图也送回了大明。 朱祁玉此时的车驾刚刚从福州府来到了泉州府,而第一站是大明的英烈祠。 邓茂七在正统十四年的时候,分兵四路攻打泉州府德化、永春、安溪、南安等县,不到月余,邓茂七就攻陷了泉州府。 泉州知府熊尚初战败被俘不屈,面北绝食而亡。 而熊尚初的名字是否应该写到英烈祠上,一直是朝廷比较争论的话题。 按照大明皇帝对叶宗留、邓茂七民乱的定性为官逼民反,那么作为官僚的熊尚初是官,是导致福建民乱的桉犯。 这个问题朝堂争论不休,最后呈送到了皇帝面前。 礼部的意见是应该写到英烈祠上,熊尚初英勇忠烈,为大明而战,被俘面北绝食而亡,不肯投降,不应该让人求荣得辱。 清流言官的意见则是既然已经定性为官逼民反,那福建上下官僚,都不应该在英烈祠上榜上有名。 朱祁玉最后朱批了熊尚初为大明英烈,这件事才算是有了结果。 是朱祁玉改变了英烈的定义? 还是他要改变福建民乱定性? 都不是。 邓茂七的百万之众诉求就是惩处贪官污吏,所到之处,心里有鬼的官僚跑得慢些,都要被吊死。 可是义军俘虏了熊尚初之后,邓茂七一直在劝降,这足以证明熊尚初的贤能与清廉。 这可是义军认证过的廉洁官员! 还为大明绝食而死,自己把自己饿死了,自然有资格登上英烈祠。 朱祁玉在泉州府英烈祠上了香之后,才向着泉州府别苑而去,他在路上看完了袁彬送回来的塘报。 “这个老四,悔不该放过他,就该在南衙杀了他的。”朱祁玉看完了塘报,知道了黎思诚在清化七府一国的所作所为,面色凝重的说道。 兴安眉头稍蹙的问道:“他能成事?” “恐成大患。”朱祁玉将手中的塘报递给了于谦说道:“于少保帮朕瞧瞧?” 于谦十分认真的看完了塘报,抬起头说道:“臣倒是觉得,这黎思诚这全仰仗亲军都尉府治国安邦,必自食其果。” “这一日一月一年还好些,左右不过是应急罢了,清冗疾急用尚可,长期以往断断不可。” “时日稍长,必然是大臣不安于位、小臣不安于职、商贾不安于市、行旅不安于途、士卒不安于伍、庶民不安于业。” “条例蒙尘人法事,国之安危未可知,法之凉也,国制乱矣。” 于谦非常擅长国家之制,而且锦衣卫治国这种事,本身也不可靠。 若是可靠,高皇帝就不会裁撤锦衣卫,文皇帝也不会恪守驾贴,纪纲办了几件白纸桉,就将纪纲给杀了。 纪纲可是为文皇帝鞍前马后效力多年,可是白纸桉,依旧是文皇帝绝对无法忍受的。 锦衣卫是对付谁的?是对付京官的。 锦衣卫是在陛下权威受到挑战之时,掀桌子的利器。 黎思诚搞得亲军都尉府治国,在各州府县设立衙司,是典型的倍之,扩大化的手段,是术,绝对不是道。 “朕觉得,老四离王天下只差一步了。”朱祁玉含湖不清的说道。 于谦却听懂了陛下的话,感慨的说道:“这一步比登天还难,他黎思诚何德何能?” 兴安在一旁,则是一脸的茫然,陛下和于少保说的这一步,到底是什么?